第47章 喜歡
楚離記得他不知道在哪部電影中看到一句話——這世間並非所有的偶遇都叫驚喜。有些偶遇便如人吃飯時黏在手上的飯粒,只想儘快把它甩掉。
看著前面大樹旁拐出來的身影,楚離把這句話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然後開始考慮該怎麼甩掉這次的「飯粒」。
隔著幾米的距離,楚離同對方面面相覷。寧衛東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楚離,剛剛完全是本能地脫口而出,「行哲」。如今驚喜褪去,但剛才那剎那間的悸動還留在心裡,再看楚離,眼中便閃爍著某種意味難明的複雜目光。
「是你。」他定定看著楚離,又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背後不遠處漢白玉墓碑上熟悉的笑臉,這段時日一直盤踞在心底的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寧衛東說不出現在什麼心情,似期待又似畏懼。他心潮彷彿被什麼攪動,驚濤拍浪般起伏,面上卻是故作平靜:「你怎麼會來這裡?」
既然無可避免,楚離乾脆大大方方繞過了寧衛東,站到淺白色的墓碑前。正對面,江行哲沖他笑的燦爛,是他熟悉的,神采飛揚的神情。也不知道江行簡是從哪裡挖出的這張照片,記憶中他完全沒有拍過類似照片的印象。
有風輕輕吹過,身後的大樹發出「嘩嘩」的聲響,楚離靜靜地站了會,因為秦穆而積鬱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他低頭把山腳花十元買的小白花擺放在墓碑前。這些小白花只是一種常見的野花,胳膊粗細一團捆一起,並不怎麼值錢。尤其是對比寧衛東帶來的,包裝精美的白色百合,簡直就像是窮丫頭遇到了富小姐,差別十分明顯。但那又怎麼樣呢?他送的難道「江行哲」還會不喜歡嗎?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江行哲,他們有同樣的喜怒哀樂,同樣的愛憎別離。二十歲前他們是同一個人,二十歲后江行哲長眠在這裡,楚離還會繼續生活下去。
這實在是種很奇怪的體驗,自己給自己掃墓,沒有第一次倉皇失措后的震驚,這一次更像是來探望一個老朋友。楚離心平氣和地想,嘴角上翹露出一絲不太明顯的弧度。
他安靜地任由思緒飄散,寧衛東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期期艾艾地又問了遍:「你怎麼來了?」
楚離的視線落在那捧似乎還帶著水珠的白百合上,思及白百合的花語,眉眼漸漸柔和。大抵被人懷念著總是一件美好的事,尤其寧衛東不再像條瘋狗一樣四處咬人。他輕聲道:「我來看看江行哲。」
寧衛東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又說不出哪裡不滿意。他窺著楚離的表情,猜度著楚離現在的心情。曾幾何時他根本不在乎楚離的情緒,但那天在趙雲生家發生的事讓他對上楚離再也沒了脾氣。他跟自己說他不是要在楚離身上尋找行哲的影子,他只是想要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楚離不肯接他的電話,他又不知道江行簡把楚離藏在哪裡。那個疑問折磨著他,越是沒有答案越是讓他耿耿於懷,無法擺脫這件事。直到剛剛他和楚離在墓園相遇,寧衛東不知這算不算冥冥中命運的安排,但他覺得他一直追尋的答案似乎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順著楚離的視線,寧衛東的目光落在了墓碑前的那捆小白花上。意外的,同他帶來的百合擺在一起,那捆不知名的野花並不顯得寒磣,在綠葉的映襯中努力綻放,透著股生機勃勃的美。
寧衛東愣了愣,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問:「你相信人死了還能活過來嗎?」
楚離沉默兩秒,隨即嗤笑起來:「怎麼可能!」
寧衛東把目光移到前方的墓碑上,輕聲道:「我也不信的,人死了燒成了灰,又怎麼還能活著呢?如果行哲真活著,他為什麼不肯來找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他生氣打我罵我都行,為什麼不肯來見我?」
墓碑上,江行哲笑的肆意而張揚,卻無法回答寧衛東的問題。
寧衛東彷彿被江行哲的笑容蠱惑,抬手摸了摸他的臉,語氣低沉下來:「我哪裡做的不好?行哲為什麼只肯喜歡秦穆,卻不肯喜歡我?」
少年的愛戀彷彿春雨潤物細無聲,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感情。寧衛東初始只是想跟江行哲一起玩,但慢慢的,他變成了只想跟江行哲一人玩。胡一典、魏思軒……每一個出現在江行哲身邊的人都讓他看不順眼,他開始有意無意挑撥他們的關係。在他眼裡,行哲彷彿是個發光的寶藏,讓人移不開視線。他精心的、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寶藏,趕走所有可能接近覬覦寶藏的人。
他並不知道這叫喜歡,只是固執地想要把行哲圈在他一個人身邊。必須得說他做得很好,從高二後半學期開始,行哲的身邊便只剩下他一個人。偶爾行哲會因為朋友的疏遠而不高興,他一邊在心中嫉妒,一邊也疏遠了旁人。他跟行哲說,他是行哲的唯一,行哲也是他的唯一,他們兩個會一直這樣好下去。
無論是寧衛東也好,還是江行哲也好,都沒有察覺到這份扭曲的友誼下深藏的感情。直到秦穆出現,直到江行哲苦惱地跟寧衛東說,他好像是喜歡秦穆。寧衛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對江行哲的這份佔有慾叫喜歡。
像過去一樣,寧衛東不動聲色地挑撥著江行哲和秦穆的關係。但又和過去不同,胡一典他們同江行哲玩在一起是因為興趣相投,發生誤會也就自然而言地遠離。而秦穆卻是因為經紀團隊的利益留在江行哲的身邊,簡單的誤會根本無法「拆散」他們。
於是有了寧衛東跟秦穆的聯手做戲……
寧衛東也不知道為什麼最後的結果會是他永遠的失去江行哲。他眨眨眼,將眼中的濕意逼回去,啞聲問楚離:「你說行哲會原諒我嗎?」
楚離看著江行哲近在咫尺的笑臉,平靜道:「江行哲已經死了,原不原諒又有什麼關係!」
「他沒死!」寧衛東的聲音驀地拔高,似乎被楚離的這句話刺痛,他哀求地看著楚離:「……行哲沒死。」
楚離不明白寧衛東的意思,皺皺眉剛要說什麼,手機再次響起。沒有再管寧衛東什麼意思,楚離低頭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江行簡。不過略微猶豫,楚離接通了電話。江行簡似乎有些急:「小離你在哪裡?」
離得近了,寧衛東清楚地聽出了江行簡的聲音。這聲「小離」彷彿一個引信,他只覺得腦袋裡轟隆一聲,似乎有什麼炸響。他想起上次在忻城酒店,江行簡和他的那番對話。
——江行簡喜歡江行哲,而眼前的楚離……
寧衛東腦子裡亂鬨哄的,那次和楚離在劇組打架的記憶不顧他的意願強行浮現,似乎他問楚離是不是喜歡江行簡,楚離默認了。也是他先跟江行簡說楚離喜歡他……寧衛東無法接受這一切,彷彿不受控制般,他一把拉住楚離:「是不是因為江行簡?」
楚離正猶豫要不要跟江行簡說實話,被寧衛東的反應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電話對面,江行簡聽出還有旁人,拔高了聲音:「小離?」
寧衛東被江行簡的聲音刺激,不管不顧道:「是不是因為江行簡,行哲你才不願意認我……你喜歡江行簡?」
「你胡說八道什麼!」楚離下意識打斷了寧衛東的話。
「我胡說八道?」寧衛東被心中的嫉妒沖昏頭腦,指著手機怒道:「你知不知道江行簡那個變|態喜歡你,他親口承認喜歡你,不是兄弟之間的喜歡,是跟我一樣的喜歡你!」
楚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