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遊戲
時隔太久,楚離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吳莉莉長什麼樣。記憶中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喜歡撒嬌,說話聲音軟軟的。那段感情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是青澀的悸動,帶給楚離的傷害也並不深。當時他能一笑而過,揍完雷蒙就算,隔了這麼久其實不該再生氣的。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的內|情——他年少時的失戀來自於幾個「好友」的設計。重點不在於「失戀」,而在於「好友的設計」。
曾經江行哲視寧衛東幾人為最好的朋友,為他們的疏遠難過不已,甚至一次次在自己身上找著原因。如今再想,楚離恨不得穿回糟心的高中時代,對那時的江行哲罵一句:「醒醒,那就是一群混蛋,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他太過明顯的情緒顯露落在魏思軒眼中有些不可思議。對方頭頂幾片茶葉一臉茫然:「我說兄弟,你是不是代入感太深了?」
代入感個毛,楚離恨不得立刻表露身份——老子就是江行哲,嚇不死你們這群混蛋!
他沒了吃飯的胃口,更是不想看到魏思軒,乾脆轉身想要等江行簡回來找個借口離開這裡。誰知剛轉身便看到江行簡站在拐角處,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聽到多少。
兩人視線相對,江行簡的眼神有些幽深,宛如暗夜的深潭,看不清裡面的情緒。楚離瞬間有種靈魂被看透的錯覺,他心知自己表現得太過衝動,實在應該控制脾氣。江行哲已經死了,他是楚離,過去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但有些事他願意過去,有些事卻不願意。如果今天他什麼都不做,他會覺得江行哲從生到死完全是一個大寫的傻逼。
人在破罐破摔的狀態下,總是會有些異常的爆發。楚離現在大概就是。他乾脆懶得去揣摩江行簡的態度,更放棄了為自己的行為找個借口,只是等在餐桌前,看江行簡若無其事地走回來。
他做好了江行簡會問些什麼的準備,誰知江行簡什麼都沒說,甚至沒看魏思軒一眼,只是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問了他句:「還吃嗎?」
楚離搖搖頭,再好的食物他都沒了胃口。
「那走吧。」江行簡出乎意料地乾脆,「我們換個地方吃。」
楚離有些意外,但沒時間也沒想法去深究對方的態度,他順從地跟著江行簡離開松本樓,留下魏思軒懶得搭理。
從兩人來到離開,時間不過十幾分鐘,但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暗淡。楚離跟著江行簡走去停車場,從側面看江行簡的表情融於暮色,看不出他現在心情如何。楚離有時候會想,江行簡到底是怎麼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到底會像一般人那樣高興不高興嗎?想想上次他跟寧衛東打架,這次跟魏思軒起衝突,江行簡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楚離原本懷著那種「代替江行哲給哥哥」添麻煩的陰暗小心思,就像先天不良的植物偏偏種到營養匱乏的土地,很難茁壯成長起來。
許是楚離盯得久了,江行簡突然說了句:「多謝你為行哲說話。」
楚離驀地一愣,隨即隱隱鬆了口氣,低聲嘟囔了句:「不用謝。」
兩人上了車,楚離以為江行簡會再挑一家餐館吃飯。誰知道江行簡突然改變主意:「時間還早,不如回家吃。」
楚離心中一跳,「回家」兩字像是突如其來的龍捲風,瞬間把他的心攪合的不得安寧。以至於他忽略了回家吃的另外一層含義--江行簡親自做給他吃。他有些茫然,又有些說不出的情緒,再怎麼不願意做回江行哲,江家也是他生長的地方。他還以為這輩子無法踏入江家了,沒想到……楚離的感慨有些太早,江行簡嘴上說著回家,但開車的方向卻不像。
隨著外面的環境越來越熟悉,楚離的表情不可避免地變得古怪,心中更是生出一個離譜的猜測。
「你對這附近熟悉嗎?」江行簡的聲音彷彿從天外飛來,頓時拉回了楚離的神智。
楚離條件反射地表態:「……不熟。」
江行簡「唔「了聲沒有再說什麼,但楚離心中的那個猜測已經越來越靠近。很快猜測得到證實,江行簡將車停到了楚離曾經生活了兩年的公寓樓下。「到了。」他的語氣如此的理直氣壯,似乎這裡真是他曾經回過無數次的家。
楚離嘴角抽了抽,如果他沒記錯,這裡幾個月前還是在江行哲名下,什麼時候變成了江行簡口中的「家」。但他又不能說什麼,只能假裝第一次來,然卻無論如何都扮不出那種陌生的眼神。
——實在是太熟悉了,這裡是他讀大學后自己住的地方,整整有兩年的時間他生活在這裡,連小區樓下有幾條流浪狗都知道。
見他盯著遠處的便利店看,江行簡貼心地問:「有什麼要買的嗎?」
楚離記得這家便利店賣的炸肉丸很好吃,但聽了江行簡的話卻是搖搖頭。江行簡像是隨口道:「他家的炸肉丸很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楚離眼睛一亮,客氣道:「……那嘗嘗?」
他細微地表情落在江行簡眼中,江行簡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隨即垂下眼眸若無其事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他說完不等楚離回應便大步離開,彷彿後面有什麼無法面對一樣。走了幾步藉助綠化樹的遮擋,他抖著手摸出一根煙,點著長長吸了一口,整個人才冷靜下來。
江行簡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他明明知道江行哲已經死了,卻仍是忍不住對楚離懷有期盼。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失望,他應該放棄的,卻在每一次微小的異常后升起荒誕的希望。
他問自己,到底想要個什麼結果呢?
會不會所有的「證據」都是因為他的偏執產生的錯覺?其實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楚離是楚離,行哲是行哲——但他忘不了那聲「秦穆」,他心魔最初的源頭。這些天的午夜夢回,他總是夢到江行哲一次次對著他喊:「秦穆!」
夢裡他分不清到底是楚離還是行哲,只記住了那聲「秦穆」,彷彿一個香甜的誘餌,勾著他無法放棄。更是隨時在提醒他,只要吞下這個餌,他就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回報。
「呼!」江行簡掐滅煙頭,拿起手機吩咐了幾句。是他想的差了,如果楚離是行哲,他既然不願意回來承認身份,那麼想必面對過往的時候必要的警惕是有的。他沒有忘記上次給楚離上藥,身體靠近時對方表現出的僵硬和排斥。似乎他不在的時候楚離更放鬆一些。
這個認知讓江行簡苦笑起來。
幾分鐘后,他拎著一袋炸肉丸回到楚離面前,順了問了句:「晚上吃什麼?」
「隨便。」楚離表現客氣,心中卻是祈禱千萬別吃海鮮。
彷彿是江行簡聽到了他的心聲,對方準備的晚餐真的沒有任何海鮮。彼時楚離正端坐於沙發看電視,整個人拘謹地像是被教導主任盯著的不良學生。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按說原本熟悉的環境是該讓他放鬆的。但只要想到江行簡住在這裡,憑白就給他一種無形的壓迫。他隱隱覺得似乎哪裡有些不對。如果說藍鼎公寓還能看作是巧合的話,此時坐在這裡,楚離很難再說服自己把巧合當做理由。
要麼是江行簡真的很喜歡這些,趁著江行哲死了鳩佔鵲巢。要麼是江行簡太過思念江行哲,生活在充滿江行哲氣息的房子內。
楚離的表情有瞬間的扭曲,這樣想的話,前者大概是荒誕劇,後者則是恐怖劇了。他有些被自己的猜測嚇到,又覺得荒唐不可思議,本能地不願再想下去。他的目光掃過電視旁的遊戲機,急需要心愛的遊戲來安慰自己。
楚離記得他臨死前剛拿到限量版的《深淵世界》,那是不知道誰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他的。他當時儘管正陷於同江行簡的爭權中焦躁不安,收到遊戲后依然欣喜若狂直接玩了一個通宵。當然,以《深淵世界》龐大的設定,他那一個通宵不過是剛剛入門而已。
後來成了楚離,他不是沒想過再買一套《深淵世界》。但沒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深淵世界》限量發售,全球目前只放出八千套。也不知送他禮物的人是何方大能,居然能在瘋狂的競爭中搶到一套。可惜他再也沒機會知道這個好心人是誰了。
大概是遊戲的存在勾起了楚離的回憶,整頓飯他吃的頗有些心不在焉。江行簡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狀似客氣地問:「怎麼?不合胃口?」
當然不是!
不知是不是兩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口味相近的緣故,江行簡做的恰好都是楚離喜歡吃的。他過去倒是沒怎麼關心江行簡愛吃什麼,如今看來兩人果然是一家人。但這不是關鍵,楚離的視線瞟向客廳,終於沒忍住問道:「我剛剛看到你有一套《深淵世界》?」
江行簡的心又一點點提起,低低「嗯」了聲。
楚離乾脆厚著臉皮問:「我能不能借回去玩幾天?」
江行簡的目光掃過楚離,不答反問:「你玩過《深淵世界》?」
楚離搖搖頭:「只是聽過名字。」
江行簡判斷不出楚離言語的真假,不動聲色道:「《深淵世界》是我送給行哲的生日禮物,不太方便外借。」
楚離:「……咳咳!」
因著這套《深淵世界》,楚離晚上留宿在了這裡。大概沒有人再有楚離這樣的體驗,以客人的身份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玩自己的遊戲還要受到別人的「監視」。當然江行簡的原話是兩人一起玩,正好開啟雙人合作模式。
楚離幾乎立刻就對江行簡「投降」了,雙人合作模式一直是他的念想。可惜過去秦穆不玩遊戲,寧衛東手法太爛,每次都剩他一個人玩的不痛快。像他想的那樣,江行簡敢提就是箇中高手。兩人一路合作,一晚上就把進度推進到了23%。
天快亮時,楚離伸了個懶腰,看江行簡的眼神第一次沒了防備,亮晶晶的像是有星辰在閃爍。看得出來他很高興,靠近江行簡時身體不再僵硬,明顯放鬆了下來。
江行簡恍惚有種錯覺,眼前的人就是行哲。他見過很多次江行哲玩遊戲時單純的快樂,就像是現在一樣。彷彿不受控制的,江行簡抬手放到楚離的頭頂,胡亂揉了揉,做了他很多年來一直想做的事。
楚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