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勝利者應有的姿態
楊廣在并州城中接到長孫晟派人送回的軍報,得知攝圖已在長孫晟的陪同下南下入關,不日即將抵達并州的消息,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當即決定於長孫晟陪攝圖進入并州的當天,召集河北道行台文武群臣,擺足了上邦天朝的陣勢,藉以威服攝圖。
然而,出乎楊廣意料的是,長孫晟在陪同攝圖步入晉陽宮正殿,看到楊廣高坐於殿內,不曾起身迎接沙缽略可汗時,忙請攝圖在殿口稍候,自己則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楊廣近前,抱拳躬身說道:「請王爺移步殿口,迎接突厥大可汗。」
當著殿內上百位行台僚屬的面兒,楊廣雖然有些不情願,也只得勉強應長孫晟所請,站起身來,迎向了殿口。
接下來長孫晟的舉動更令楊廣感到顏面盡失,自己盛陳威儀向攝圖示威的計劃完全落了空。
待楊廣和攝圖彼此在殿口相見行禮已畢,不等楊廣開口將攝圖讓往自己下首落座,長孫晟直接就把攝圖讓向了居中的座位。
殿內登時嘩然,以行台右僕射王韶為首,上百位行台僚屬不約而同地把不滿的目光投向了長孫晟。
長孫晟神色自若,絲毫沒受到殿內眾人對他不滿情緒的影響,一路引導攝圖到殿內方才楊廣的座位上落了座,十分恭敬地躬身衝上施禮,朗聲說道:「外臣長孫晟拜見大可汗。」
楊廣頭腦反應還算敏捷,眼見著殿內眾人對長孫晟已起了不滿之心,忙主動替恩師打圓場,也隨著長孫晟向端坐於殿內主位的攝圖拱手施禮,問候道:「大可汗別來無恙乎?」
攝圖才略點了點頭,楊廣已順勢坐到了下首的客位上,向殿內眾人吩咐道:「諸位且依班次近前來見過突厥大可汗吧。」
楊廣一發了話,眾行台僚屬雖心存不滿,也只得依次上前向攝圖行了晉見之禮。
長孫晟待眾人向攝圖施禮相見已畢,挺身站立在楊廣身側,朗聲向殿內眾行台僚屬宣佈道:「突厥國沙缽略大可汗為表達對大隋天子的敬仰之心,拔冗專程親赴長安,朝見我大隋天子,以實現大隋與突厥兩國和睦相處之局面。接下來,晉王殿下將與大可汗議定此次赴京朝見的具體行程安排,大可汗駐蹕河北道治下各州之時,還望諸位恪盡職守,齊心協力,確保大可汗早日順利地晉京面聖。」
楊廣唯恐在場眾人中有人不服,忙附和長孫晟道:「長孫將軍作為父皇欽命的赴突厥頒賞副使,受本王所託,邀得突厥國沙缽略可汗親赴長安朝見我大隋天子,此為天下矚目之一盛事,今日在場諸位須遵從長孫將軍方才所說,各守職責,確保大可汗此行平安、圓滿。王僕射及行台各部尚書暫且留下,其他各位可以退下了。」
待殿內眾人遵命散去,楊廣當著攝圖和奉旨召自己返京欽差宦者的面兒,站起身沖長孫晟抱拳施了一禮,說道:「能邀得大可汗赴京朝見父皇,實乃先生所立大功一件。關於大可汗此次晉京朝見的一應行程安排,本王也想先聽聽先生的意見。」
長孫晟見楊廣頭腦敏捷,在如此短的時間裡便領會了自己的用意,甚感欣慰,目視王韶,謙讓道:「王僕射協助晉王執掌河北道行台政務,理應由王僕射來規劃大可汗的行程安排,長孫晟遵命行事就是。」
王韶和張衡等人也從楊廣和長孫晟師徒二人的對答中瞧出了些端睨,情知長孫晟欲故作姿態,以服攝圖之心,遂不再推讓,略一思忖,開口說道:「大可汗親赴長安朝見我大隋天子,實屬兩國邦交之首屈一指大事,竊以為不可過於倉猝行事。據目下而言,須派出六百里加急驛傳長安,向當今聖上稟明此事,再候旨行事。在聖上詔命未下達前,大可汗駐蹕并州期間,一應關防、飲食起居等事宜概由下官統籌安排,布置。是否妥當,還請王爺示下。」
楊廣不置可否,轉過頭來問攝圖道:「大可汗意下如何?」
攝圖實為被逼南下,此時心中尚牽挂著突厥國內的戰事進展,也想多在并州住些時日,待國內戰事見出勝負分曉后再動身趕赴長安,便沖楊廣點點頭,客氣地答道:「一切聽從阿縱兄弟的安排就是。」
當下,楊廣主動讓出晉陽宮正殿旁的側殿給攝圖來住,又和王韶、張衡、段達等人詳細議定了關防等事項,才單獨把長孫晟一人留在殿內,心有不解地向他問道:「先生此番實是設局逼使攝圖南下長安,朝見父皇,對此,攝圖也是心知肚明。而今日在這殿內,先生為何又要故作姿態,依君臣之禮相待攝圖,如此前倨後恭、惺惺作態,有此必要嗎?天下人會不會因此視先生為奸詐、虛偽之小人呢?我話說得有些重了,但確發自真心,請先生莫要見怪。」
長孫晟起身正色答道:「若換做是朋友間相交,確乎不應如此。但王爺須知,長年刀兵相見之敵對兩國間交往,只可陽謀與陰謀並施,王道與詭道并行,方能收立竿見影之功效。當今數朝並立大爭之世,塞外霸主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邦,對我大隋而言,確是多年來從未有過之重大有利時機,而沙缽略作為突厥大可汗,倘若能逼勸其此次晉京向我大隋天子稱臣,則北境之事庶幾可一舉底定矣。為達此目的,不拘於細枝末節,恩威並舉,軟礙兼施,某以為並無不當之處。只要我大隋北方邊患能從此盡消,某即便受到世人恥笑,責罵,又何足道哉?」
楊廣雖仍心存頗多疑惑,但受到長孫晟置個人毀譽於不顧,忠心為國消除外患的感染,也不禁為之動容、感嘆不已。
當日晚間,楊廣獨自躺在床上,在頭腦中反覆揣摩、體會著長孫晟在逼勸攝圖南下長安這件事上的所做所為,一言一行,漸漸琢磨出了一個自己先前不甚了了的道理:對待國是,只要始終秉持一顆忠枕之心,不必拘泥於採取的手段是否正當。就好比此次長孫晟以朝廷賞賜給攝圖的諸多糧米、錢帛作誘餌,誘使鐵勒阿拔部落發兵入侵突厥一樣,只要能逼迫攝圖親赴長安,向大隋稱臣,對大隋朝廷和成千上萬的北境百姓來說,不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大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