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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大道

  依陽殿內,一身著紅色宮裝、雲髻高梳的女子,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皓腕撐著螓首,慢慢啄飲著杯中之酒,眼神已有幾分熏染迷離。


  殿門大開著,微微抬頭便能看到殿外那一輪如洗的明月。夜風卷帶著雪白的梨花瓣,吹入殿中,拂起女子的裙角衣袖,在這樣的月色之下,竟有幾分說不出的翩飛之感。


  崇安帝是個幹練務實的帝王,不喜排場,也不好風雅。因此整個皇宮不見金磚玉瓦,也少見什麼養眼的景緻,看起來頗有幾分樸實硬朗之感。唯有依陽殿是個例外。


  依陽殿是當今濟陽大長公主的寢殿。不但名字與當年長安皇宮中濟陽公主的寢殿一致,連殿中的格局布置,以及殿外那幾樹極為惹眼的梨花都一般無二。可見當今,對這位如今唯一的長輩還是極盡孝心的。


  長安這些年過得清淡,年少之時卻也是極盡奢華,金尊玉貴般養大的。因此住回這樣的寢宮卻也並不會不習慣。


  只是到底還是喜靜,只留了幾個宮人在殿中打理照料。因此這座在整個皇宮中僅此於皇帝的正和殿尊貴的宮殿,卻清冷得詭異。


  「殿下,時辰不早了,不若明日再飲吧!」小宮娥看著已微醺的女子,壯著膽子進言道。


  長安淡淡瞥了她一眼,面上不顯,心中卻有幾分不耐。她自在慣了,這種束手束腳的日子,著實讓人有些不快。


  小宮娥被她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瞥,更加戰戰兢兢了起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再不敢多言什麼。


  「皇上駕到!」突兀的傳駕聲響起。殿內的宮人們慌忙跪下迎駕。


  長安看了看已在中天之上的明月,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是在驚訝對方會在這個時辰過來。


  崇安帝進殿後,看到主位上的女子,臉上閃過幾分異色。他一直都知道姑姑是極美的女子。但他所見過的姑姑,要麼如宮外白衣出塵,要麼在宮中華服莊嚴。何曾見過她如今這般的樣子,一身紅衣一臉熏然,竟有幾分跟她平日里的氣質全然不合的慵懶惑人。


  「陛下怎麼來了?」長安雖身為長輩,卻原也該站起迎駕的。今日卻不知為何,一根手指都不想動,索性放縱著自己恣意了一回。


  崇安帝忙斂了心神,回道:「路過,見到姑姑殿門大開著,便過來看看!」


  長安聞言,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殿內突然之間的安靜,讓崇安帝微微有幾分不自在。他的臉上隨即閃過幾分失落,猶記得當年他們相依相伴、親密無間的日子!如今,姑姑離他是越來越遠了,即使站在她面前,也似乎總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姑姑,可是有什麼心事?」他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


  「無甚大事,只是有些事需要好好想想,陛下回去休息吧,不必憂心!」


  崇安帝聞言,卻沒有順勢告退。他緩緩步上台階,走到主位旁,蹲了下去,像幼時那樣將腦袋擱在長安的膝蓋上,帶著幾分委屈道:「承兒可是做錯了什麼,惹得姑姑不高興了?如今姑姑開口』陛下』,閉口』陛下』的,待承兒是越來越冷淡了!」


  長安隨著崇安帝的動作微微僵硬了一下,片刻又放鬆了下來。


  也許正如承兒所言,她與承兒已經很久不曾這般親近過了,久到她都有些不習慣了。


  她撫了撫承兒的腦袋,無奈道:「你畢竟是一國之君,如今你大了,正是需要培養帝王威儀的時候。我若待你還如幼時一般,於你不利!」


  別看承兒年紀不大,帝王心術卻是已深得個中三昧。長安說的那些他又如何不知,只是想藉機撒撒嬌而已。


  「姑姑說的都對!可我有時也會覺得孤獨,也會覺得害怕!我很是懷念當年我們剛剛南遷的時候,雖然群狼環飼,危機四伏,可姑姑、睿成王、武寧侯,大家都在一起,很溫暖、也很安心!」


  長安看著少年落寞的面龐,心,突然就柔軟了起來。她知道承兒所說的「都在一起」是什麼意思。雖然如今大家仍然天天見面,待他卻是遠了,那是臣子對待天子的距離。這孩子,想必是真的覺得孤獨了吧!只是高處不勝寒,如今還只是開始,這一輩子,他都得這麼走下去……


  可若是真的到如今他們還如他幼時那樣,事事替他拿主意,恐怕他的心裡又是另外一番想法了吧!長安的眼裡閃過一絲悲涼,遍布孤寂與戒備,這,便是帝王之路!


  「姑姑這次回來后,還不曾與我好好說過話呢!」承兒搖了搖長安的手臂,微噘著嘴抱怨道。


  這個表情若是成年男子做起來,必是怪異之極。可由承兒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做來,卻是有幾分渾然天成的率性可愛!

  長安放下酒杯,正了坐姿,又回到了承兒熟悉的樣子。她笑了笑,道:「即是如此,那姑姑今日就陪你好好嗑叨嗑叨?」


  承兒歡喜地點了點頭,那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倒是與幼時一般無二了。


  「那麼,你想聊些什麼呢?」


  「姑姑給我說說這幾年在長安的事情吧?」


  長安倒是並不意外承兒會好奇這個,便當真耐心地講述起了這幾年的經歷。


  承兒聽得連連驚嘆,竟像是入了迷一般。長安所描述的那些布滿了精彩詭譎的謀略對撞的經歷,與他平日里所學的那些治國之道、御下之道全然不同,如同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長安見此,突然收了聲。


  承兒正聽到興處,忙催問道:「姑姑怎麼不說了?」


  長安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認真地看著他,道:「陛下聽聽也就罷了,這些計策謀略聽起來再怎麼精彩絕妙,也終究都是小道,不是你該學習的東西!對於一個帝王來說,算計謀划大多並非好事!」


  承兒聽到長安突然又改稱他為「陛下」,就知她此番話是有多麼鄭重認真。


  承兒有幾分不服氣,反問道:「那照姑姑這麼說來,歷朝歷代帝王所奉行的』帝王心術』也都是小道?」


  長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若你所指的』帝王心術』是權術、是所謂的』平衡之道』,那麼,是!」


  看著姑姑那雙彷彿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承兒只覺得背脊發涼。


  這些年,他提拔了一大批庶族的年輕官員,為的是什麼他自己心裡清楚。並非是對老臣們心存嫌隙,只是出於一個帝王本能的對於權力的絕對控制的*。年輕官員與老臣之間的對立雖非他的授意,卻未必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面!他主政的時間還不長,那套帝王之術卻猶如本能一般,無師自通!

  制衡!制衡!從古至今,所有的帝王心術中最總要的無非是這兩個字!可如今姑姑卻說,這些統統都只是小道!這樣的胸襟和氣魄,實在讓人無法不心生敬意!


  「那麼,對於帝王來說,什麼才是大道呢?」承兒不由自主地問道。


  長安被他問笑了:「你如今也已是親政有一段時間的人了!竟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嗎?那麼,你的帝王之道是什麼?僅僅只是壯大己身嗎?」


  長安語氣輕柔,眼神卻灼灼。承兒一時之間,不敢直視,有幾分難堪地低下了頭。


  長安看了承兒一眼,站了起來。一邊緩緩步下主位,一邊開口道:「你曾經問起過我你父親當年的三條國策現在用來是否合宜。我記得我當時告訴你的是抉擇和取捨!如今我卻想再告訴你一些新的東西……」


  「我知道!」承兒突然介面道,「我記得當時姑姑說,當年的那三條國策並非是父親為了打擊士族的兇器,而實實在在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利民之策!」


  長安點了點頭:「他提出這三條國策的時候正值皇室與士族的矛盾最最尖銳的時候,很多人覺得他不智,在最不對的時機提出了這三條國策,以致於激化了矛盾。甚至很多年後,仍有人將前朝的覆滅歸罪於此!可我卻覺得,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執政者!因為哪怕在最危難的時候,他也沒有忘記公器為上,沒有把天下的需要放到權力的爭奪後面去!」


  承兒咬著唇,面色有幾分複雜。公器為上,古往今來,所謂帝王,真正能不耽於私心和權欲,做到這四個字的又有幾人?

  「承兒,那麼你的帝王之道是什麼?」長安突然又問了一遍。


  承兒依舊保持著剛剛半跪半蹲的姿勢。他緩緩轉過頭,看向那個背對著他,站在殿門前,迎著夜色濯濯而立的女子。這是她今晚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女子輕柔的聲音,聽在他耳中只覺得振聾發聵,心中也隨之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姑姑今日特意與他說起這番話的意思,敲打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可是姑姑,這是你的「道」、是父親的「道」,當真也會成為我的「道」嗎?


  少年的眼神中閃過幾分茫然、幾分不知所措……


  那麼姑姑,若有一日,倘若我們信念背離,不再目標相一,屆時,你又該如何待我?

  親情和信念,在你心中,究竟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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