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更合一
長安故作得意地調侃道:「行,我接受你的第一次!盡情的仰望我吧!誒,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神,真像我小的時候看著你的!怎麼辦,突然好滿足好有成就感啊!」
璟和失笑。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有些失真,又似乎一切本該如此。他恍然間覺得,他還是當年的他,長安也還是當年的長安,什麼都不曾發生,一切都不曾改變,歲月從容靜好……
「那麼,我們該如何用四姓來向周沈開刀呢?」慈安開口道,讓璟和醒過了神。
長安豎起了兩個纖細白皙的手指:「兩個字,分化!提升朱張顧陸四家的地位和實力,以此來分化吳姓士族。」
「提升他們的地位和實力?」璟和輕輕搖了搖頭,「這恐怕有些難!吳姓這幾個大士族的地位差距是幾百年積累的結果。一時之間,輕易改變不了。若是我們強行要為他們提升,恐怕代價太大了,划不來!」
長安輕輕指了指腦袋,笑得有幾分神秘:「你再想想呢!其實有一個辦法,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們在幾年之內無論聲望和實力都大漲!」
璟和細細琢磨了一會,苦笑著搖了搖頭。
長安也不再賣關子了,道:「遊說他們出仕。」
「讓他們出仕?」幾人都驚得瞪大了眼。他們從來不曾往這條路上想過。因為一旦讓他們出仕,就意味著士族勢力在朝廷中的入侵和蔓延,就意味著朝廷權力的分割和無法把控,就意味著未來的無限風險和重蹈前朝覆轍的可能!
長安瘋了嗎?
長安又何嘗不明白他們的想法,聳了聳肩道:「我懂你們的想法。說到底,人與動物一樣,都有本能的領地意識,對待闖入者便條件反射地想到入侵和分割。這樣,我們來換個角度看這個問題。除了入侵和分割,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呢?比如,另一種形式的獲取和控制!」
長安的一番話,引得他們不得不深思。長安有句話說得沒錯,人往往太容易陷於習慣思維和依賴本能了。
長安繼續解釋道:「其實朝政,說得簡單些無非就是控制或被控制。他控制了你,那他就能隨意掠取你,你控制他,那麼你就能隨意掠取他。當年在長安,是臣強主弱,朝堂之上,世家獨大,早已沒有平衡可言,焉有不忘之禮?早晚而已!」長安突然看向承兒道,「皇上,你需記住,作為一個帝王,你只需放眼全局!你需要控制的,永遠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整個朝廷的平衡!只要全局的平衡不破,任何人都翻不出你的手心!」
承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承兒年紀還小,長安也不急著今日就讓他明白,總歸來日方長。
她接著道:「就比如讓士族出仕這件事,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其實跟士族本身沒有什麼關係,與他們強不強大、有什麼樣的心思都沒什麼關係!決定成敗的那根線其實始終都拉在我們自己的手裡。只要控制得當,真正一旦入局后就無法抽身的是他們!從此之後,只能事事倚仗朝廷,直至真正淪為朝廷的附庸!」
這對幾人來說,是極新穎的觀點,卻又偏偏覺得很有道理。若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倒真的是個極好的辦法。
長安看他們似乎想明白了,便繼續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比身居高位更快更多地掌握權力和資源?有了這兩樣東西又何愁沒辦法提示聲望和財力?其實這是一舉多得的事。」
她豎起了一個手指:「通過出仕,提升家族的整體實力,以起到抗衡周沈的目的,此其一!」
她豎起第二根手指:「此四姓的士族雖比不上周沈,卻也是江東一等一的大族,在江東的士族中有著難以想象的聲望。若是遊說這四家中有聲望的名士出仕,定然事半功倍。用他們來安撫穩定住南方其餘的大小氏族,再合適不過了,此其二!」
她最後豎起了第三根手指:「就如剛剛所說,入仕的世家一旦習慣仰仗皇室給的權力來提升地位,那就再也沒有抽身的可能了!朝廷等於間接也控制住了握在手裡的這把刀,此其三也!」
幾人聽得心潮澎湃,簡直五體投地!
緊緊一個晚上,她的腦海里就有了這麼一個一石數鳥,幾乎沒有漏洞可尋的完整計劃!幾人不禁暗暗心驚,長安的這份才智當真可謂是當世無雙了!又不由得暗自慶幸,幸好不是敵人!
長安看他們這樣,忍不笑了:「這不過只是結果不甚如人意的情況。」
慈安驚訝道:「這樣的結果還叫不如人意?」
長安笑道:「削弱只是下策。你們忘了?我們最初的目的是通過扶持其餘四家,讓周沈兩家覺得自己在江東的位置受到了威脅,逼得他們兩家破釜沉舟,不得不反!那麼我們就可以理所當然的一勞永逸了!」
慈安不解道:「他們會為此就出兵造反嗎?即使失去領頭的位置,他們依然還是江東豪族啊?」
長安輕輕搖了搖頭:「慈安,你不了解士族。在我們看來是虛名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卻重逾性命!否則,顧家那老狐狸也不會抱著讓利於我們的準備像我們投誠,所求也不過就是千秋史冊上的那一抹虛名。」
慈安點了點頭,仍舊不解道:「就算如此,就如你剛剛宴席上所說,他們的私兵又怎會是征北軍的對手?他們再在乎虛名,也要有命享才是!」
長安一邊輕輕扣著桌子一邊道:「我心裡有個懷疑,只是暫時還無法確定!這兩家恐怕已有人與外面的其他勢力有所勾連。」
「你是說?」幾人都忍不住暗暗心驚。
長安點了點頭:「再富得流油,若是沒有相應的保護自己的能力,等於是一頭獵人眼中想什麼時候開宰就什麼時候開宰的肉豬。世家沒那麼笨,你們覺得他們會在沒有一點底氣的時候跑出來挑釁獵人手上的刀嗎?」
幾人一邊思索一邊連連點頭。
長安聳了聳肩:「如今我也只是猜測而已。若是猜錯了,周沈兩家忍住了沒有造反,那麼至少還有我上面所說的三點好處保底,也不算虧!」
「顧家是個醒事的,是個突破口。」
其餘幾人也深以為然。
承兒問道:「那麼,我們該遊說何人出仕呢?」
璟和想了想道:「顧家看起來倒是個醒事的!顧家今日這種態度,恐怕也是有些想法了。」
長安點了點頭:「多半是和我們不謀而合了!顧家這位家主頭腦清醒,嗅覺敏銳,最重要的是不怕折下腰來,這一點在士族中太難得了!未來的幾十年,這幾個吳姓士族,我最最看好顧家!」
「你想讓顧家出仕?」
長安笑了,卻輕輕搖了搖頭:「不,是四家!」
慈安不解道:「這又是何必?其餘三家本就對我們沒有什麼善意,何必上趕著給他們送寶山?」
長安笑:「你也說是寶山了,如何能落在一家之手,否則幾十年後,恐怕又是一個周沈!」
璟和也笑了:「不過又是『平衡』二字!」
長安點了點頭。
「只是今天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並不想與我們多有牽扯。」
長安卻道:「不用擔心,他們如今也在觀望。我們甚至都不用去主動遊說他們,等顧家入仕后,他們等不及就要來找我們了!」
商討完后,時間已經很晚了,承兒已經累得睜不開眼。長安就讓他直接睡在正和殿的側殿了,免得趕來趕去受涼致病。慈安住在城外的軍營,太晚了有宵禁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建鄴的皇宮遠遠比不上長安的大,承兒還小,沒有後宮,所以住的也沒那麼講究。長安如今就住在承兒寢殿的旁邊一個院落里。
璟和送長安回寢宮。深夜的宮廷安靜得他們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夜已深,他們卻走得很是悠然。上一次如此從容悠閑地一起漫步似乎已經是好多好多年前了。那時候父皇母后阿兄都還健在。自那一年她從宮外回來,父皇病倒后,就再也沒有過這麼無憂無慮的悠閑時光。阿兄過世后,她更是終日活在惶惶不安中。
「我準備為皇上重新選太傅。」長安突然開口道,打破了沉寂。
璟和點了點頭,眼中閃過愧意:「我剛剛就猜到你會這麼做!這件事是我欠考慮了!」
長安輕輕搖了搖頭:「也不能怪你!畢竟我們如今都是摸著石頭過河。你並非皇室中人,不了解培養帝王有什麼忌諱也並不奇怪,我其實也不是特別懂。只是知道用儒家的那一套教導皇帝,心思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世家簡直其心可誅!」長安冷笑了一聲,「他們的目光倒也長遠!」
「你如今萬般謀劃在胸,我也不擔心什麼?看樣子你心裡是有人選了?」
長安點了點頭:「有個好人選,他人恰好也在江南,只是要說服他恐怕要費些勁。」
璟和好奇地問道:「是誰?」
「默蹊先生!」
璟和挑眉道:「王太傅的那個師弟?」
長安笑道:「你還記得啊?就是他!我當年在江南與他有些淵源。我後來能投身鬼谷,也是因了他的緣故!只是如今若去請他入宮,倒顯得有些強人所難、得寸進尺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默蹊先生之才我也有所耳聞。先生若是實在不願意,我們再想其他辦法便是。」
長安點了點頭。
「對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這次之後,我準備將軍權全都交給慈安了!我嘛,還是專註政務好了!」
長安驚訝地抬頭看著他:「怎麼突然做了這個決定?征北軍畢竟是你父親親手帶出來的,你捨得嗎?」
璟和輕輕笑了笑:「都是身外之物,有什麼不捨得的?我已經不需要通過緊緊抓著這些外物來懷念父親了!」他輕輕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他在這裡!」
長安眼眶有些發酸,只覺得欽佩不已!卻又有些擔憂,想要勸說……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表達,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與她剛剛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的樣子大不相同。良久,她輕嘆了口氣,道:「你真的想好了嗎?畢竟是軍隊!你知道征北軍對朝廷、甚至對個人意味著什麼!」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近呢喃,「你也當知道放開徵北軍對你自己意味著什麼!」
「長安,你也太小看我了!」璟和洒然而笑,這個無時無刻不滿身驕矜尊貴之氣的青年,此刻卻有了幾分江湖中人的狂放和洒脫。
長安愣住了。她想,不管多少年後,她都會記得這一刻的璟和!那麼驕傲!那麼耀眼!那麼讓人想為他鼓一鼓掌!這才是璟和!是她從小便深深崇拜的那個璟和!其實他從來不曾改變過!
而真正變了的人是她!面對璟和這個人,她已習慣用朝堂中人的思維方式來揣測他定義他!然而,此時,她突然覺得用朝堂中人的行事法則來完全定義璟和這個人,也許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長安面現愧色,接著亦洒然而笑道:「我的錯!是我世故了!我會試著找回小時候看待你的目光!」
璟和故作驚恐地抱著胸:「那可不敢!萬一你又像那時候一樣每日糾纏於我,可如何是好!如今,小王可是有家室的人了!」
長安斜了他一眼,淡淡道:「王爺多慮了!你那時可是皎皎如月的蘭芝少年!如今你一身臃面糙的中年大叔,我還垂涎你個什麼勁!」
身臃面糙?中年大叔?
饒是身為男子不那麼看重容貌,璟和也依然忍不住心裡那麼一哆嗦。
他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挺光滑細膩的啊!
再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板,不錯,依舊挺拔如松的嘛!
最後算了算自己的年紀,不多不少,二十有三,怎麼就中年大叔了呢?
但看著對方端方冷肅的面容,也不像是在說笑啊。他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臉,是真的很細膩光滑,沒錯啊……直到對方嘴角翹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他的臉綠了。不禁忍不住埋怨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沒她這張臉騙了,怎麼還會上當!
對方嘴角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明顯,直至最後放聲大笑。
璟和的臉也綳不住了,想想如今對方少有開懷的時候,能出點丑博對方一樂也是一件值得的事,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長安,好些年沒看到你這麼開心了!上一次似乎還是你十二三歲的時候。」璟和忍不住感慨道。
長安也嘆息:「如今也就對著你們這些老朋友,還能放鬆幾分。」
璟和不禁有些心疼:「你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總歸,我們都會幫著你的。」
長安看著他,忽然道:「還記得那年,我們帶著承兒出宮玩。那日你跟我說,若是沒有你父親的因素在,你會選擇征戰沙場或是浪跡江湖。如今,你父親不在了,你卻依然選擇了朝堂,璟和,你甘心嗎?你的夢想要怎麼辦?」
璟和笑了笑道:「人活著無非就是這樣,有時候我們去選擇生活,有時候我們被生活選擇,終歸都有太多的無奈!」他仰頭望著天際,嘆息道,「夢想,就讓它一直飄在天際吧!」
長安心頭酸澀。璟和說的模糊,她卻知道的清楚。禁錮他的,是她們家的江山社稷。無論是放棄征戰沙場的夢想,還是放棄征北軍,不過都是因為新朝的朝政上需要他!
長安輕嘆了一口氣,既然他早已做了決定,那麼她不提也罷!因為無論是感激也好、惋惜也罷,在這份熾熱的忠誠面前,都顯得虛偽又矯情!
走到一棵粗壯的桐樹下的時候,長安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笑了:「我記得,在長安的時候,我們宮學的園子里也有一顆這樣的大桐樹。我那時候特別喜歡爬那棵樹。」
璟和顯然也想起來了,笑道:「可不是嘛!那時候你無法無天得很,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旁人都不敢管你!」
長安瞅了他一眼,笑道:「誰說的!你就敢管我!我那時對你又敬又怕。既想親近你,又不敢離你太近!因為只有你敢指著我的鼻子罵!」
璟和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尷尬:「沒有吧?我如何會隨便罵人?」
長安摸著桐樹的樹榦,回憶道:「『長安,戲弄他們你就覺得開心?你尊貴的身份就是這樣使用的?商紂王炮烙活人取樂、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長安,你將來也準備和他們一樣嗎?』璟和哥哥,我永遠都記得這番話,一個字都不會少!你不知道這番話在當時對我來說有多重,又對我的影響有多大!」
長安從沒與他如此推心置腹地說過這些話。小的時候是想法、學識差得太遠,聊不到一起。那一年長安回宮后,卻又因為對他戒備已生,開始有意識的保持距離。
長安繼續道:「可我得謝謝你!如果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缺了一個這樣的你!也許我就真的同其他被寵壞的女孩一樣,長成一個又驕縱又無知也許還惡毒的人。」她轉過頭看向璟和,輕輕一笑,「可是,因為我崇拜你,所以我讓我自己成為了更好的自己!」
璟和動容,百般滋味從胸口溢出,品不明白,說不清楚。他垂下眼輕聲道:「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
長安輕笑一聲,聳聳肩道:「誰知道呢!也許,對那個時候的長安來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特別特別好的事吧!」
那麼輕飄飄的一句話,璟和聞言,卻心頭劇震,眼眶發酸。長安曾經說過的一百句「我喜歡你」、「我想嫁給你」也比不上這樣輕飄飄一句話的力量。也許,對那個時候的長安來說,自己真的極為特別的存在過!而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就是一件特別好的事!
看到璟和有些愣愣然,長安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皇姐好嗎?我想見見她!」
璟和回過神,笑道:「她很好,還是老樣子,整日在家彈彈琴、看看書。改天我讓她進宮來看你!」
長安笑著說好,輕聲道:「看到你們這樣,我真是高興。當年我們這些人,至少還有兩個人是幸福的,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你們要一直好好的,知道嗎?」
璟和不知想起了什麼,輕嘆了口氣,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而問道:「長安,你如今有什麼打算嗎?我知你之素志,可你畢竟是個女子,總要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的!你年紀也不小了,誤了花信之期該如何是好?」
長安沉默了下來。
璟和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你莫嫌我多事,你如今親長皆無,我與你從小一同長大,冒犯地說,是你兄長也不為過了,我總要為你打算幾分的!我猜今日之後世家都會默默盤算要把你這位大長公主划入囊中。其實這於目前朝廷與世家的關係來說,是最好的一種緩和手段,於朝廷於世間是雙贏。可出於私心,我卻還是希望你可以嫁一個真正知冷知熱你,會對你好的人!我現在心中有一人選,就是不知你如何想?」
「慈安?」
璟和點了點頭:「看來你也感覺到了。慈安是真心傾慕於你!他今年二十有五了,尋常人家,孩子都該入學了,他卻一直未曾婚配。王公大臣之中,看好他,想把女兒許配於他的不知凡幾,可他只是不肯鬆口。你沒回來之前,我們都以為你不在了,我看他的樣子也是心如死灰,準備孤獨終老了。你不知道,他看到你活著回來了,有多開心!可他從來沒有設想過要娶你這回事,無論當初以為你不在了,還是你如今回來了!你這麼聰明,一定猜得到原因。他心裡還是介意自己出身軍戶這件事,覺得配不上你。所以他永遠不會跟你開這個口。我今天跟你提這件事,是因為我知道,你並不介意這個。只要你心裡喜歡,身份不身份的從來不在你眼裡!長安,你是怎麼想的?」
璟和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長安從小到大從未見過他一下子說過這麼多話,不覺也有些愣愣然。
璟和一直看著她,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她回話。
長安輕嘆了口氣,仰頭望著夜空,眼中有旁人看不懂的情緒涌動。良久,她才輕聲道:「我想給自己留個念想、留個希望!就算沒有結果,可是在此之前……」長安轉過頭,看向璟和,眼中有水光涌動,「我需要這份力量,支撐我走下去!」
璟和嚇了一大跳。這還是七情不縈於心的長安嗎?他今日向長安提起慈安,也從沒想過長安會對對方動心這種可能,只是想為她找個歸宿而已。但看到長安如今被觸動了心懷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只是……
璟和不禁嘆息,比起求而不得,還不如無心無情來得自在無礙。璟和心中微微泛起心疼之感,為長安這一生的命運多舛!少時家國盡失,如今,卻連感情都這般艱難。
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才好,只是安靜地陪在一邊。
良久,長安開口道:「璟和,謝謝你,如今也只有你會這般為我著想!即便是尋常父母家人也不一定會為子女打算到這般地步。是我辜負你的好意了!」她的情緒已平復了下來,再不見分毫剛剛的那種情難自已。
璟和搖了搖頭,眼神溫暖:「有什麼辜負不辜負的!你如今這樣,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他……若是他也……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璟和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驚訝地看向她,「除非……」
長安垂下了眼眸,看不清神色。良久,她輕聲道:「夜涼了,回去吧……」
南方的政權這幾年壯大的太過迅速,早已成為了多方勢力的眼中之釘。只不過,如今都抽不出手來對付。
首先是鮮卑,它若想對付南方政權,必須跨過大片的北方領土。所以只要一日,燕王政權沒有被他吞併,他就一日不可能馬踏南方。
至於燕王,南方的強盛對於他來說,更是如鯁在喉。只不過如今,鮮卑如同一頭惡狼一般潛伏在他的後頭,他們不過是在比誰更先沉不住氣而已。他全神貫注都來不及,哪裡還敢有一點其他的動作。若是他當真出兵南方,鮮卑絕不會放過這一以機會,肯定趁他兵力分散之際,狠狠從背後撲咬過來。
正是這兩方短時間內的相互制約,為南方獲得了極為寶貴的發展的時間。
儘管如此,但並不妨礙兩方對於南部政權無時無刻的關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們都不知已派出了多少密探潛伏在南方,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所以,不久,就有兩條消息,被放到了兩方勢力主的案頭。
一為故瑞慶帝幼帝女濟陽公主回宮。
二為困擾了南方多年的民亂徹底平息,獻計者為一名叫懷止的年輕公子。
兩方不約而同地直接忽略過第一條消息,對第二條消息上了心。他們可都還記得,前一段時間傳的沸沸揚揚的鬼谷傳人的事。自那以後,他們無時無刻沒有停止過對那位傳人的尋找。雖不知消息真假,但寧可信其有!就算對方無法為自己所用,也要保證對方也同樣無法為其他勢力所用。
如今看到這位懷止公子的行事,不由心上一驚。難道他就是那位傳人?已被建鄴的朝廷不聲不響地招攬到手?
眾人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若是確定此人為鬼谷傳人。必定不惜一切代價要將其除去。
至於濟陽公主回宮這事,他們誰都沒有放在心上。一個小小的公主,還能有多大的影響不成?
卻只有一人將此事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
承兒如今的太傅姓周,本就是周家的旁系中人。士族讓其成為承兒的太傅,這份深意可就值得揣摩了。
士族還未從昨日的宴席之中緩過神,準備應對之策。宮裡一早就已經傳出了太傅被罷免的消息。周沈兩家一時之間都被打得措手不及,那位的動作也太快了!
承兒知道今天開始不用去學堂了,可把他樂壞了。他對這位太傅不滿已久,只不過善於隱忍,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長安一邊練字,一邊瞟了他一眼,道:「不用去學館,你就那麼高興?」
承兒蹭到她面前,皺著小眉頭道:「不是啊!我心裡還是很擔憂的!我只是不想表現出來讓你著急而已!」
長安面上端著臉不動聲色,心裡那愛激動的小人又開始捶地了,看這孩子這聰明勁,胡言論語瞎咧咧的本事,都快趕上我小時候了!不錯,是我侄子!
「別擔憂!不會讓你沒地進學的。今日開始,在為你聘到可靠的太傅之前,姑姑親自教導你!」
承兒的眼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哦,可是這樣不是太辛苦姑姑了嗎?姑姑還有好多大事要忙呢!」
「不辛苦!你忘了?你小的時候就是跟在姑姑身邊,姑姑親自教導的!駕輕就熟的事嘛!」
承兒腦袋耷拉了下來:「哦,今天就開始嗎?明天不行嗎?」
「那你今天準備做什麼?」
承兒見有迴旋的餘地,笑得討好道:「我們今天帶弟弟出去玩吧?」
長安也沒真的跟他計較,小孩子愛玩本就是天性,若是他真像重歡那樣,她才該擔心了。
她笑話他道:「是你自己想玩吧?你弟弟可不愛出去瞎玩!」
承兒振振有詞:「正因為這樣,我們才要多帶他出去玩啊!弟弟總像現在這樣怎麼行?」
長安點點頭,竟然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
重歡沉浸在九宮算中,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便又繼續低下了頭去。只是那一眼的眼神實在是一言難盡,承兒驚悚地發現他居然可以解讀出眼神里的意思來,甚至還能自帶語氣:你又淘氣了!
長安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實在是兩個寶貝疙瘩。她忍不住一邊摟住一個各親了一口。
重歡倒還好,他年紀小,對親親抱抱什麼的很是習慣。倒是承兒這個半大孩子,羞得面色通紅。
結果三個人還是按照承兒的意思出了門。重歡被拉出門的時候很是不情願,直到承兒許了一大堆他感興趣的好處后,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承兒這些年雖說身在建鄴,卻很少出門。士族、河間王對他看管得很嚴,唯一去過的地方可能也就是璟和的王爺府。偌大一個建鄴,皇上是潁川公主唯一的血親。潁川公主憐惜他年紀小,一個人在深宮之中,經常會接他過府去玩。
長安有些心疼。承兒一日日大了,他如今還不能完全體會到作為一個帝王的無奈和身不由己。也許他也已隱隱有了一些感覺,他單獨和她還有重歡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你」來「我」去,從不稱「朕」。她也不糾正他,承兒是個極聰明的孩子,他有分寸。她只是希望,能把他屬於孩子的快樂時光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
想到璟和的王爺府,她便想到了要去看看皇姐,當年與她的感情平平,而如今,每一個親人對她來說,都是彌足珍貴。
「承兒,你知道睿成王的府邸在哪嗎?我想去看看你潁川姑姑。」
承兒乖巧地點了點頭,這些年,因為經常去睿成王府,他與潁川公主反倒要比當年在長安時親近了很多。承兒有些擔憂地問道:「那我們還去玩嗎?」
長安笑著點了點他的腦袋道:「小沒良心的,你潁川姑姑待你這樣好,你卻只想著玩。」
承兒撅了噘嘴,嘀咕道:「潁川姑姑想什麼時候見都可以,出宮玩可不是常有的事。」
長安看著他笑:「誰說不能常有?」
承兒的眼睛噌得亮了。
「你以後想出來就可以出來,不過咱們得約法三章。不準影響課業、不準獨自出門、不準去不該去的地方!」
她說一點承兒就點一下頭,最後一句說完后,承兒突然不解地問道:「哪裡是不該去的地方呢?」
一直在旁邊默默玩著孔明鎖的重歡,突然悠悠然地冒出一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承兒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弟弟真聰明!姑姑,是這個意思嗎?」
長安皮笑肉不笑牽了牽嘴角,道:「等你知道什麼是不該去的地方的時候,記得不要去就是了!」
承兒被說得一頭霧水。
重歡又悠悠然地冒出一句:「羅裙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
長安柳眉一豎,抱起重歡對著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下:「你這倒霉孩子,還真是沒有你不懂的!說,從哪裡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重歡再也擺不出故作高深莫測的樣子,唉唉叫痛:「先生的書房。」
長安面上不動聲色地教訓重歡,心裡早已暗搓搓地八卦開了,看不出來啊,沒想到先生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私下裡沒事還喜歡琢磨個淫詩艷曲什麼的!
到睿成王府的時候,她才剛剛堪堪從這一八卦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璟和這個時辰還在宮中處理政務,而皇姐並不知道他們今日會來,所以並無人在門口相迎。
承兒熟門熟路地去叫門。很快便有一個門房一樣的老人來應門。那人應該是府里的老人了,見著承兒,顯然是認識的。
「皇……皇……,您怎麼來了?」老人驚訝地往外望了望,卻沒看到他們家王爺,只有一個帶著帷帽的女子和另外一個孩子。
「朕是來看望潁川姑母的,不知姑母現在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公主前幾日還念叨著要接皇上過府來玩呢,幾位跟老奴來吧!」
長安一路走,一路看著璟和府上的格局布置。
沒想到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挺講究的璟和,府上的布置卻極為簡單質樸,不像王府,倒像是軍營。長安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她如何不知,他之志從來不在朝堂,只是從前到現在總有不得已,讓他不得不禁錮於朝堂。
老人把他們引到了內堂的側廳之中。他剛進去稟告沒多久,潁川公主便急急迎了出來。
「皇上,您怎麼不等王爺就自己出來了,要出點事可如何是好!」她一出來便拉過承兒仔細端詳了一番,確定沒事才徹底放下了心來。
她這才注意到屋內還有另外兩個人。女子帶著帷帽看不清模樣,旁邊的一個孩子倒是看起來有幾分說不出的眼熟。
「潁川姑母,你猜我把誰給你帶來了?」承兒笑得調皮。
還沒等她開始猜,長安便迫不及待揭下帷帽,看著她笑:「皇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