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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縱橫

  長安原來以為山間學習的過程定然枯燥乏味,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相處久了,長安發現,霽月骨子裡實在是個妙人,很會自己為自己找樂子。只不過天生表情少,長安終日只跟他相處,沒有其他人可以接觸,時間長了,也漸漸覺得表情有些僵硬了。


  也許是第一次見面時,百鳥齊聚的場景太過震撼。長安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向霽月學習琴藝充滿了熱情,整日鑽研、練習,一時之間琴藝大漲,卻還是沒看到半根鳥毛。


  長安忍不住向霽月請教,她到底差在了哪裡。


  霽月面無表情地隨手甩給了她幾本植物概要之類的書籍。長安也同樣面無表情地接了過來,心中的小人卻在捶地:我向你請教琴藝,你給我幾本寫花花草草的書是幾個意思啊?是讓我別瞎折騰了,實在閑得發慌就去種種花種種草的意思嗎?你一臉清冷的做著這充滿藐視和挑釁意味的動作,我很難應對啊!


  但霽月畢竟是師長,他既然給了書,她出於尊師重道也是該給個面子看上一看的。沒想到這一看就停不下來了。長安以前從沒接觸過相關方面的書籍,但也知道霽月給她的這幾本實在是好書,生動淺顯,看起來毫無枯燥滯澀之感。她在鬼谷待的時間越長越覺得這個地方深不可測,光書籍方面的積存底蘊恐怕就遠勝當年京師所有世家了。


  看到一種叫做無香谷的穀物后,長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中又好氣又好笑,終於明白了霽月給她看這幾本書的用意。藐視、挑釁什麼的還真是冤枉他了,霽月實在是再「實誠」不過的一個人了。


  無香谷,只生長於常年恆溫、濕氣濃重的山谷的背陽面。這種穀物最大的特質就是,極受鳥類喜愛。它之所以叫無香谷,是因為在人類聞來,它是一點味道都沒有的,連穀物通常都有的谷香味都沒有,但在鳥類聞來,卻是另外一番光景了。一旦去掉外層麩皮后,那香味濃重得幾里之外的鳥類都能聞得到。而鬼谷完全符合無香谷的生長條件。


  霽月畢竟是人不是仙,他沒有法力,琴彈得再好要說能吸引來鳥類,也確實有點扯。當日所謂的百鳥齊聚也多半就是霽月在周圍撒上了無香谷。把鳥兒吸引過來的不是琴聲,而是谷香。


  想到霽月一臉清冷地為營造一種高人形象煞費苦心,長安面上沒有多大反應,暗地裡卻早已笑破了肚皮。又想到他連農學方面的書籍都已看得精通至此,不禁對他的博學肅然起敬。


  第二日再看到霽月的時候,長安的表情就忍不住帶出了幾分微妙。霽月還是一副超脫於塵俗之外的冰雪之姿。一想到他就是帶著這樣一副尊容,凈手焚香,再往古琴周圍撒稻穀的場景,她那張已習慣木著的臉也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只見霽月一個眼風掃了過來:「書都看完了?」


  長安乾咳了幾下,忙肅起了臉,點了點頭。霽月又甩了幾本書過來,一看,這次卻是關於草藥的。


  「你如今對植物也有了基礎的認識了,可以識一識草藥了。」


  「我為何要學習辨識草藥?我沒準備做大夫去啊!」長安疑惑不解。


  「你這些日子都糾纏著無香谷的事,可見對植物是喜愛的。我們鬼谷向來都是因材施教的,絕不忽略弟子的任何一種天賦,也絕不浪費弟子的任何一份熱情!」霽月欣慰地看著長安,臉上帶出了一個勉強可以稱之為慈和的表情。


  長安打了個哆嗦,乾笑著接了過來,感嘆著這神仙之子連找場子的方式都如此與眾不同。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等她把這幾本草藥書籍看得差不多后,他又扔了幾本穴位病理方面的書籍給她。


  長安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乖乖的給什麼學什麼,好讓霽月看在她態度端正表現良好的份上,儘快順了這口氣。


  事實證明,當時的長安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直至最後,她都已經學成一手好醫術了,也沒見霽月把這口氣順完。


  雲夢山


  一男一女盤膝坐在峰頂之上。兩人皆是一身白衣,青絲未束,遠看像是在打坐,走進一聽,卻是在講學。


  「我鬼谷一脈,以孫臏龐涓最為出名,故世人皆以為我脈長於兵事。孫臏、龐涓名聲雖大,卻並非我脈真正衣缽傳人。用兵之道只是我脈傳承中很小的一部分,我脈的真正精髓所在卻是縱橫之術。」


  「為何『縱橫』?」


  「所謂『縱橫』,即合縱連橫。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前者主要以連為主,主要以各種手段聯合諸方勢力,是為陽謀多陰謀少;後者主要以破為主,主要是利用矛盾和利益製造裂痕,是以陰謀多而陽謀少。你可知道蘇秦和張儀?」


  「聽說過!傳言他們也是師從鬼谷子?」


  「確實!比起孫臏龐涓,此二人卻是真正傳承了縱橫之術的。蘇秦長於合縱,而張儀善於連橫。當年蘇秦曾憑其三寸不爛之舌,合縱六國,統領六國共同抗秦顯赫一時。而張儀又憑其謀略與遊說技巧,將六國合縱土崩瓦解,為秦國立下了不世之功。」


  長安心中的震撼簡直無以復加!那些對她來說遙不可及的歷史傳說,在她的這兩位前輩手中,不過是舉重若輕的一合一拆,甚至有可能只是師兄弟兩個試刀鬥法的工具!心中不禁對這些所謂的縱橫大家心生敬畏。這天下在他們眼中恐怕真真只是一盤練手解悶、無謂輸贏的棋局。


  霽月看到了長安的表情,揚了揚嘴角:「你覺得很不可思議?等你學透了我鬼谷的精要,這一點都不難!」


  長安聽得直咋舌,這樣的人物讓她心嚮往之,可實在無法想象有一日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的人物,忍不住問道「要學到何種程度才算學透?」


  「知大局、善揣摩、通辯辭、會機變、全智勇、長謀略、能決斷!」


  長安驚得張大了嘴:「好,好難啊!」


  霽月嗤笑了一聲:「很難嗎?這只是作為一個縱橫謀士最基本的素養。我對你的要求可遠遠不止這些!」


  「這還只是最基本的?」長安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實在有些任重道遠,「那先生對我的要求是?」


  霽月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遠處:「潛謀於無形,常勝於不爭不費!這才是縱橫之術的至高境界!」


  「潛謀於無形,常勝於不爭不費……」長安低聲重複了幾遍,只覺得心中隱隱涌動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豪情。她隨著霽月的目光也望向了遠處,然後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看山還是山!」


  「好悟性!」霽月的眼中閃過一絲激賞,對教導她更生出了幾分期待之情。


  長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似乎有些模模糊糊的感覺,又似乎什麼都說不明白,還請先生解惑!」


  霽月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若哪日你可以明明白白說出來了,便離出師不遠了!用你剩下的五年細細去體悟吧!」


  ……


  霽月不愛在屋子裡授課,山中、水上、林里、洞中……全憑當日的心情。長安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時間長了,也感覺到了其中的妙處,世間萬般道理,去繁就簡后,都能貼近、類比最本源的自然法則。


  道家最是崇尚自然,霽月更是個中翹楚。他吃素食、著素衣、全身上下幾乎無有外物,連情緒都是少有起伏。與他一對比,當年京師中那些一面不談俗事、袒胸露腹刻意追求自然來彰顯清高淡薄,一面卻又塗香抹粉錦衣玉食、牢牢緊握著權柄不鬆手的士族名流,就顯得虛偽而做作了。


  長安終日跟著霽月,連她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也在日漸道化。這大概就是霽月想要的結果,他試圖通過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逐漸化解長安心中的恨意和執念。


  長安自己也感覺到了,她的心在變大,大到可以容納世間萬般至理,屬於她自己的情緒卻在變小,小到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波動。記憶中那些強烈的情感和情緒彷彿已經遙遠的如同上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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