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城

  遠望是一處平湖,近前方覺浩大汪恣,湖中有島孤出如山,初出水時還算平整,形成一處草茂林深、溪水潺湲的平地,漸往東方就一路高上,竟成了丹崖怪石,削壁奇峰,至於瀑布飛泉,更如滾珠碎玉一般點綴其中。林深見鹿,接海聞龍,四時奇花瑞草映日,不老蒼松怪柏照虹,正是洞深仙人宅,峰高修士家。


  兩人站在半空中,任高空狂風吹拂,衣服紋絲不動,只是看著下方的這處福地,帶著他們來看洞府的外務堂執事被風吹得瑟縮,又因畏懼元嬰修士,抖抖索索地縮在一邊。張致和見他被天風吹得可憐,揮手讓他下去了。


  等人走後,張致和才帶了幾分自豪、幾分熱切對沈中玉說道:「先生,你看此地如何?可住得過?」這裡總不會虧待先生了吧。


  沈中玉心裡酸溜溜地讚歎了一下崑崙仙宗可真會挑地方,想起自己上輩子住的鬼哭林,本來他挑的時候也是洞天福地,無奈手下那群魔崽子絲毫不知道什麼叫做兔子不吃窩邊草,把好好的福地禍害得不成樣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沈中玉收斂心思,沒有再想,笑道:「很好。此地風水甚佳,承崑崙餘氣。」


  卻說當日張致和去外務堂看宗門配發的常例,至於車架、坐騎之類的,他也不挑,隨意圈了一個就是,但是想到洞府日後還要招待沈中玉,便上了點心,在地圖上看了半日,最後選了在朝陽峰東南大湖上的一處孤島。


  此地曾是上古靈石礦所在。傳說當年,崑崙王母出嫁,除了金墉城、瑤池洞天、龜台宮等,元始天尊還點化十座凡山化為靈脈,內含靈石,送與王母作嫁妝。大概這也是古往今來最貴重的嫁妝了,也就只有上古大能有這樣的手筆。聞說還虛修士也能轉化靈氣為靈石,但要一次過點化群山卻就力有不逮。這般說來,崑崙仙宗用的幾乎全都是王母的嫁妝,果然是上古一脈傳承。


  張致和道:「別處倒還罷了,我覺得崖頂可以修一座盤龍亭,以後登高望遠也好有個去處。亭內還能放個棋盤,亭的名字就叫做爛柯「


  「嗯,崖下平地還能修一處校場。」沈中玉聽到後面笑了道。


  「先生知我。」


  兩人說笑著降下雲頭,將這孤島逛了大半,執事又引他們自半山腰開鑿的洞口入內,內里似是另一個人間,內里深約千尺,地面寬約百丈,匠人心思靈巧在內度著地界,因地制宜地修成了一處福地。


  尚未采盡的靈石嵌在岩壁上閃閃發亮,如漫天繁星,日光自山壁上的鑿空斜投而進,照得靈氣氤氳如霧。小徑沿著岩壁曲曲折折,宮殿、精舍隨地形起伏而建,苔花掩階,草色入帷,動看風袖振振,靜聽水聲潺潺。


  沈中玉見這本是廢棄的靈石礦改成的清幽福地,贊了一句:「好巧思,卻是如何想來?」


  執事在旁聽到,頗有幾分得意,卻還是笑而不語。沈中玉也不用他回答,看向張致和道:「此地不錯,就是清冷些,你也不是愛熱鬧的人,倒也無妨。」


  張致和應了一聲:「嗯。」然後就向執事道:「就此處吧。」


  執事聽到這個恭敬道:「喏。不知道張師叔祖的隨從是要怎麼挑?是讓他們到這裡來,還是師叔祖回去看?」


  張致和聞言,道:」你讓他們來吧,要聽話些的。「


  三言兩句把人打發走,張致和痛苦地揉了揉額角,道:「真煩人,再想不到結丹之後要這般煩人。」


  沈中玉見此,剛要說話,楚鳳歌身邊的綠蘿就過來了。這個小女子領著人,娉娉婷婷地走下來,行禮將經書遞會給沈中玉,柔和妥帖地說道:「郎君說沈道長之前考慮再無不妥。這經書畢竟是佛門之物,確實應該還予佛門。既然蓮台寺已不在,就與水月庵吧。「


  沈中玉將書收回,一頷首道:「謝過楚真人指點。」


  綠蘿微微一笑,然後就對張致和道:「奴婢聽大郎說,二郎也要搬出來了。真是大喜事。只是朝陽峰更要冷清了,二郎有空閑多去看看郎君罷,郎君也想大郎和二郎承歡膝下的。」


  沈中玉眼角看到綠蘿慈愛和藹的笑容,忍不住抖了抖,更覺得古怪,楚鳳歌也太縱容他的侍女了。


  張致和自幼被綠蘿帶大,對此十分習慣,忙應道:「是。」


  然後綠蘿就諄諄善誘,和他傳授了一堆處理家務雜事、安排人事的經驗,聽得他昏昏然、暈暈然。


  直到綠蘿走了,張致和還一副蔫蔫的樣子,看得沈中玉十分心疼,暗道,這楚鳳歌究竟會不會管教侍婢,就看著侍女禍害自己的徒弟,未免太不盡職了,幸好還有我在。


  沈中玉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必想太多了。那是下人僕役知道的事,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張致和抬頭看了沈中玉一眼,雙眼還有些失神。沈中玉半抱半扶地把他拖到石凳上坐下,在他的耳邊道:」不必理她,莫讓這些雜事磨鈍了你的劍!「


  聽到這個,張致和一下子就回過神來了,一抬頭看到沈中玉的下巴,反應過來自己窩在沈中玉的懷裡,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後就放棄掙扎繼續窩著,忍不住抱怨道:「再不知綠姨這般能說。」


  「她說的那些你都不必管。你師父不會為了這個難做。」沈中玉道,上輩子他主持九幽魔宗難道還要為了僕役的想法委曲求全?還會因為這個而難為自己的徒弟?想多了。僕役也好,金丹長老也好,不順心意那就換掉好了。


  不過,一般來說,金丹長老什麼的和自己沒有什麼交集,他們不敢惹自己,自己也沒興趣理。除非讓他發現一個偽裝成宗內長老的正道修士,那他會很感興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他拎去研究研究。


  「唉。」張致和嘆了一聲,在對比了沈中玉和綠蘿說的,他覺得還是沈中玉說得比較在理。他所求者道,所仗者劍,至於種種外物,有亦可,無亦可,為了這些事去強迫自己,才是本末倒置,最怕的是沉迷其中,與世沉浮,反認他鄉做故鄉。


  張致和這樣安靜地在沈中玉懷裡躺了半日,爬起來道:「謝過先生教誨。這樣,那些隨從之類的我就可以不用見了吧。」


  」確實可以,但我勸你還是真的找幾個不惹事的。不昧因果可不是隨意招惹因果。「沈中玉看到他轉眼就想出了個偷懶逃避的法門,險些失笑,「難不成你想他們到處惹事,你一回到宗門就要負責給他們打架嗎?」


  「先生說的是。」張致和也想到這點,痛苦地應了一聲。看到他這樣可憐巴巴的樣子,沈中玉手有點癢,很想把他再抱一下。


  張致和想通之後,懶得麻煩,雷厲風行地直接書寫了幾條禁令給過來的想要投在他門下的外門弟子或者雜役傳看了。走了一堆,留下了小貓三兩隻,總共七個人,加上五隻剛化形的小妖。他看了兩眼,挑了一人一妖作領頭,說:「自己商量著辦,過後報我。」


  領頭之人看著張致和頗有些不耐俗務的樣子,心裡竊喜,恭敬道一聲:「喏。」然後就退出去了。


  沈中玉見他快刀斬亂麻地料理完這些事,道:「好了,俗務已了。你也該重煉沉璧了。」


  張致和聽到這個,肅然道:」正是,我從明日開始就閉關。只是又要委屈先生了。」


  「無妨。」沈中玉道:「我也要去金墉城料理些俗事。」


  「嗯?」


  「求田問舍之事。」


  」先生要在金墉城置宅?「張致和聞言喜動神色,忙道。


  「嗯,我也一效萬金買鄰的風雅。」


  「誒,我該選個離金墉城再近一些的洞府。」張致和想到一點,懊惱道。


  沈中玉聽到這個,忍不住笑了,真傻,你總住在崑崙仙宗內,罡風環繞,再近能近到哪裡去?


  翌日看著張致和閉關,沈中玉就到金墉城中傳信回朔方城,把留在朔方已經十年的念奴喚來,然後在城中挑了處洞府,吩咐讓沈弈巡邏,念奴總理,自己也閉關了。


  修行多年,新近結嬰,總有許多思緒需要從頭整理一番,沈中玉盤膝靜坐在靜室內,返景內視,看著自己的元神如嬰兒也盤膝坐於重瓣蓮台上,一呼一吸地吞吐靈氣。


  識神放空,元神主持,神識散入虛空之中,剎那間略過千山萬水,領略河山萬里,虛空之中各種各樣的法則如同具現化一般化作流水、火球、金劍循環流轉,神識一不小心就要化入其中,也跟著它們一通轉化,漸漸同化其中。


  這是最危險的時候,但也很修道人最為愜意沉醉的時候,大道演化而成的法則就在咫尺,令人迷醉。而元嬰修士就是感悟法則演化,從而感悟法則之後的大道,突破化神。


  沈中玉帶著幾分駕輕就熟的散漫,放縱神識在虛空中游弋,虛空中的法則演化而成的種種靈氣化為甘霖滋養他的元神,使其進一步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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