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龍子在後面看到前面被黑霧籠罩,心裡本就發急,同時感覺到一陣無法言喻的哀傷從心底漫出,一下子就感覺到這是親人離去后的血脈反應,顧不上和慧靜說一句,就從車上下來,要衝到黑霧中去,被慧靜一下子就按住,道:「你想進去幹什麼?」她在外看著瀰漫著邪惡而嗜血的黑霧,感覺一進去就會被這黑霧同化。
不知過了多久,黑霧散去,車門一開,沈中玉從車上下來,隨後跟著的就是張致和。龍子見此,上次就跪下道:「大人。」
沈中玉抱著只黑色的胖貓,看到龍子在眼前跪下道:「你這是怎麼了?」
龍子哭道:「母親已死,我願追隨大人左右。」
沈中玉聞言,將手放在他的額上,道:「不曾發熱呀,我該知道你母親死去也有我的一份。」
龍子抬頭,臉上帶了夢幻之色,道:「大人先前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母親該是放下屠刀了吧。」
沈中玉聽到這個,掐指算了算,發現此處天機不明,外界之事該是要遲上幾天才會讓人感應到,此刻一掐算,龍母該是死在五天前,這可好了,出去不用再擔心龍母守門了。想到這裡,他低頭看了看還是順服跪著的龍子,道一聲:「也好。」手指一勾,法印已成,落在龍子腦中,卻是主僕契約,不算嚴苛,但也有主僕之分。
契約既成,沈中玉便道:「起來吧,不要整日下跪。」
「喏。」龍子起來,侍立在側。
慧靜在後,眼睜睜地看完這一幕,雖然有幾分生氣,暗道龍子未免太不爭氣了,卻也沒有硬要攔著。
沈中玉見龍子起來站在一旁,就道:「你原來叫敖潤,以後跟我姓,加個沈字,叫做沈敖潤好了。「
龍子聞言一喜,道:「喏。」
沈中玉將懷裡抱著的小貓兒往沈敖潤懷中一塞,道:「接著吧,我來開門。」
檮杌在睡夢中發現換了個人抱,一抬頭就向龍子吼了一聲,便是天生龍威也抵擋不了天妖兇悍,龍子向後急退了幾步,但手上還是牢牢抱著這異獸,不曾丟開手去。
沈中玉冷眼看他這麼忠心,笑了笑,怒斥那檮杌道:」再調皮,我就扔了你到水裡去。「
檮杌被沈中玉先前就管教了一遭,此時心神清明,想到師父在生時的行事,見他發怒,如何再敢說話,只得乖乖地任人抱著。
沈中玉方才轉怒為喜,跟龍子說:「這傢伙若再調皮,就吊起它的尾巴,給它兩下。」
龍子唯唯應了,卻只是在檮杌身上順了順毛。檮杌被他摸得舒服了,軟成一灘泥一樣,似是沒了骨頭一般任人抱著。
沈中玉見他們相處得好,轉身看向目前那扇朱漆獸環大門,算來竟有兩三百年不曾進去過了,想到這裡,他心裡一嘆,神識探出,輕易就溝通上了原來沉睡著的禁制,不一會兒,兩扇大門自然而然就開了。
沈中玉上前,摸了摸那門釘就道:「這門釘上都要積灰了。進來吧,只有一條路好走,若逛到別處去,讓什麼東西吞了也概算自己命不好。」說吧,他就先舉步跨過門檻進去了。
內里就是一條大甬道,直通到一處玉階九間的大殿,道旁也是琪花瑤草,玉樹珠林,而每隔十來尺,花花草草又簇擁著一個極其精緻的盆景,看著有高山流水的,也有平湖如鏡的,甚至還有堆沙疊土,成了大漠風煙的,種種不同……
眾人看得目不轉睛,沈中玉卻緊緊地握住張致和的手,生怕他拐到那些盆景跟前去。張致和覺得手疼,轉頭看著他,目露疑惑。
沈中玉就道:「這些盆景實際上就是一處外在幻境,我用幻魔鏡設的,專門用來放我從各處尋來的異獸珍禽。你若轉進去了,還不知道下次出來要到什麼時候了。」
張致和聞言笑道:「師父也養了兩隻冰鳳在山頂了,每日都要親手喂伺,只是不曾像先生這般嬌養。」
沈中玉搖了搖頭,不說話,都是以前好炫耀權勢法力時做的事,現今心境不同,也懶得再弄了,就道:「那都是閑下來弄的。」
「先生和我說說?」
「好。」沈中玉聽到這個。兩人手拉著手,去到盆景不遠處,一個說,一個聽,偶爾是一個問,一個答。張致和自覺增添了無數見識,那盆景不過方寸大小,但在沈中玉操縱之下,地形變化,種種異獸出沒,張致和看到只在大漠之中鬼面藍蜥蜴,有劇毒,喜吃人;還有火血三眼蠍,若人被那尾刺蟄下去,會全身血液沸騰而死……而在平湖之中,又有蛟龍翻江,長蛇相搏,玄武擺尾……
等到一個個看完了,張致和興奮不已,連金丹之上的沉璧也在錚錚和鳴,想要衝進去搏殺一番,索性握著劍,跟沈中玉問道:「先生,我願進去一搏。」
沈中玉趕緊把他拉走,說道:「我把它們收集來也不容易,心疼我一下。」
張致和聽到這個,才想到這是有人養著的,頗有幾分失望地說道:「哦。」
「走吧。」沈中玉拉著他,順著一條甬道走到大殿前,抬頭看了看那巍峨高大的九間大殿,說:「說來也無趣,我只有在壽誕和渡劫之後才到這裡坐一坐,自誇榮耀,現在想來卻是無聊得很。」說罷,撩起袍子下擺,緩緩上了玉階,推開了門,跨過門檻進去。
張致和在後跟著他一道進去,也停下了腳步,眼神一迷,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和當日戚寒水看到的景象重疊了起來,忽然地就緊張起來,陰森的大殿像猛獸大張的嘴一樣,竟嚇得他頓了頓。
張致和回頭看了看門外的燦爛的日光,竟有些時空交錯、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手還被攥在沈中玉溫熱的手心裡,心裡一松,想到,這是沈先生的舊宅了,我該好好看看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作甚。
殿中雖然很久不曾有人來過,但在法陣的護理下整潔如新,纖塵也無,同樣也是昏暗依舊,在戚寒水的記憶中,尚有成百上千的蠟燭點著,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點點,但此時連蠟燭都沒有點,只有陽光在門前的地板上劃出了一道光斑。四周簾幕低垂,樑柱之上雕著猙獰可怕的天魔妖鬼,在昏暗之中,這些惡魔鬼怪像是活了過來一般,用寶石鑲嵌的眼珠閃爍著血色的流光。
同樣跟在後面進來的慧靜打了個哆嗦,拉著龍子要出去,但是龍子抱著那黑貓不肯走。慧靜受不了這滲到骨子裡的寒氣,一轉頭,憤憤地出去了。
那黑貓到了這裡卻就精神起來,從龍子懷中跳下,前爪一抓地,後腿一蹬,就向正站在寶座前的沈中玉撲過去。張致和一見,想到這妖獸凶頑,唯恐它傷人,連忙拔劍出鞘,就要向那貓兒削下去。
那貓兒卻不知如何,看到寶劍攔在半空中,尾巴一動,身形就想上一竄,爪子在張致和的劍上一踏,就撲得更快了些。張致和見此大驚,喊道:「沈先生!」
沈中玉此時剛回過神來一樣,回頭就看到那隻黑貓到了跟前,一揮袖子把它甩到寶座上去。那隻黑貓落在寶座上志得意滿地轉圈示意,但漸漸就身懶神疲、萎靡不振地盤成一團睡了過去。
沈中玉搖頭一笑,繼續挑著寶座前那鶴型香爐里的灰。張致和見沈中玉無事,上前道:「先生,這妖獸狼子野心,如何還養得?」
這時,沈中玉把香點上,青煙裊裊自鶴嘴而出,一股子甜香泛起,沁人心脾,他就問:「這香好不好?」
「好香,這是什麼?」
「朝雲。來如春夢幾多時,散似朝霞無覓處。這傢伙作了幾千年的夢,就讓他心滿意足一會兒吧。「沈中玉說完,跟張致和解釋他的上一句話,」在魔道,弒師是傳統。「
張致和聽到這個,心裡震動,看他這般平淡的樣子,本來想要勸說安慰的話也吞了回去,最後說道:「那便要恭喜先生了。」
「喜從何來?」
「在正道,欺師滅祖者天下共誅之,先生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麼不放心呢?早已習慣了。只不過是小心些。」
張致和搖了搖頭,認真說道:「只是習慣,卻不是喜歡。」
沈中玉聽到這個,心裡乍驚乍喜,故意露出疑惑之色,問道:」我本是魔門中人,你又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張致和上前握住沈中玉的手說道,「先生喜歡的是秩序井然、和諧有度,而不是這禮崩樂壞的一團混亂。」一路看來,先生雖是魔門中人,最善算計人心,卻非好勇鬥狠尚詐力之輩。
沈中玉聽到這個,心裡卻似飽嘗了甘霖蜜糖一般,本還是微笑,到最後忍不住大笑起來,若不是還有些養氣功夫,只怕笑著笑著就要流淚了,想到終有人知我心思,也不算虛度兩世了。這般想著,緊緊地抓住了張致和的手,只是說不出話。
張致和心裡一動,上前抱著沈中玉就說:「先生,放心。」
沈中玉也回抱住他,在他耳邊說:「你很好。我如何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