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若在山下看,朝陽峰十分陡峭,幾乎是直上直落,幸好在山邊有生鑿出來的小路盤旋而上,走在路上,一邊是萬古寒冰,另一邊則是千丈深淵。


  小路上也是鑿出來凹凸不平的梯級,而且因為過於陡峭,若是凡人來,估計就和趴在上面爬差不多了。


  而這三人皆是有道真仙,袍袖飄飄,彷彿踏雲凌空而上,不過若不是因為出於對化神真人的尊敬,御劍經空而起,才是最佳選擇。


  終於去到小路盡頭,眾人剛轉過冰壁,卻覺得彷彿是換了個人間,撞入眼中的是紅色、白色和鵝黃堆成的錦雲,撲鼻以來的猶帶冷清的芬芳,定睛細看才看出是蔓延十里的梅林,枝幹老勁古拙,花瓣堆雪積霜;地上積雪還堆,草縈新綠,幾隻白鶴在其中或行或止,意態悠閑。


  這時候,梅林中緩緩走來一個撐著傘的嬌小俏麗的女子,肌膚勝雪,腮凝新荔,嫩黃衣服綠羅裙子,周身霞光隱隱,瑞氣千條,走近時還能聽到木屐敲地的細碎聲響。


  她來到三人跟前,收起傘,向盧問鶴和張致和兩人福了一福,道:「聽說大郎和二郎可回來了,郎君十分高興,命婢子前來相迎。」


  師兄弟兩人一同避過,道一聲:」有勞。「


  沈中玉在旁聽到他們對答,又看她還是未嫁女兒的打扮,就猜這女子大概是楚鳳歌身邊的侍女。


  再看她罡煞之氣尚未完全收納進體內,想必是剛藉助天罡地煞結丹后不久,等到修為漸深,功力圓轉如意,表現在外的瑞氣彩霞就會完全收入體內,如同凡人一般。


  至於結成無瑕道丹之人,如張致和和向清寒等,就更不需擔心會在結丹后變成大蜡燭的問題。


  那個女子又轉過來,向沈中玉福了福身,道:「這位便是沈道長罷,還需謝過沈道長一路上照顧二郎。」


  沈中玉聽到這個,一挑眉,這可不是侍女下人會說的話,分明是把自己當成了主人家,但也只是笑道:「我與阿致亦師亦友。」


  「那便好。」她道,「請隨婢子來。」言語帶笑,軟語溫柔。


  張致和唯恐冷落了沈中玉,看到盧問鶴去和那個女子說話,就過來和沈中玉道:「這個是師父的侍女綠蘿,我小時候就見到她在的了。聽師兄說,她是跟著師父一同到崑崙來的。」


  沈中玉想了想,原來是跟著楚鳳歌不遠萬里來崑崙求師的忠僕,想必楚鳳歌也是不吝丹藥為她延壽駐顏,便點了點頭:「忠義難得。」


  「嗯。」張致和道,「師父向來不把她當奴婢看待。當日師父曾要為她選婿,並承諾會收她的兒女做關門弟子,只是她不願意離開才罷了。從此,師父便命我們將她當半個長輩看待。「


  「她是一心向道,不願嫁人?」


  「並非如此。」張致和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前面,最後還是吞吞吐吐地說道:「綠姨於修行上並無心思。」


  沈中玉聽到這個,忍不住看了在前方正跟盧問鶴說話的綠蘿一眼,以他在魔道中打滾數千年的眼光來看,人皆有所求,而她不為修行、不求名利地跟在楚鳳歌身邊,為的是啥?單純是忠義之心嗎?

  想到這裡,沈中玉忍不住失笑,又想太多了,不管了,橫豎一個小小金丹修士也不能對化神真人做什麼。


  梅林深處就是一處小小宮室,一樣梅鶴環繞,除了庭中還有一株松樹,幾乎遮了半個院子,松蔭朔風,殘雪鋪地,更顯得清冷。


  殿門大開著,更不需稟報,直接入內,內里看著極是軒敞,正中蒲團上放著一個玉雕,不對,細看卻是一個肌膚與白衣幾乎一色的年輕道子,兩鬢微霜,濃眉如墨,鳳眼細長,此刻垂眸而看,卻似是萬古冰山睜眼看人。


  修行之人不畏寒暑,但此刻看到楚鳳歌,沈中玉就覺得胃裡像被塞了塊冰,凍得腸胃冷痛,他撫了撫身上的雞皮疙瘩,躬身長揖,暗地腹誹,楚鳳歌放在崑崙真是相得益彰,不然在別處早就化了。


  他的兩個徒弟身體素質十分好,絲毫不怕會被凍病,行禮之後就冒著寒氣上前跪在楚鳳歌身前伏在他膝蓋上喊師父。楚鳳歌緩緩舉手,動作十分優雅地摸了摸他們的後腦勺,因為戴著道冠,摸不到頭頂,然後說道:「有客人。」


  兩人聽到這句,起來恭敬侍立在旁。


  沈中玉抬眼看到楚鳳歌緩慢而優美的動作更覺得胃痛了,楚鳳歌出身衡水楚家,雖然楚家橫遭大禍早就沒了,但是他自幼養出來的氣派還在,表現就是做什麼都特別優雅而慢條斯理,連衣服的褶皺,舉手的幅度都可入畫,幾乎他做的每一個動作都可以抄錄下來給人跟著學習何為禮儀。


  不過若有人因為這點以為楚鳳歌是個草包美人,估計就要後悔至極。他和張致和一般也是劍修,是這萬年以來進境最快的劍道種子,聲名鵲起於兩百年前的魔劫之中,總共修行不到四百年便得長生。


  成名劍法雲外飛仙直接一劍斬了半個有餘門,雖然那時候有餘門的化神真人饕餮魔君已經走火入魔死了,但是剛入化神的一劍就破了有餘門號稱能同時抵擋三大化神的護山大陣也足夠驚人。雲中仙客的稱號也自此而來。


  自從他成名之後,本來沒有人會惹的崑崙仙宗更加無人敢惹,不少修士甚至認為崑崙仙宗就是正魔兩道第一宗門。


  此刻,他目光緩緩滑到沈中玉身上,抑揚頓挫地說道:「沈道友好,別多禮。」聲如金玉,琳琅作響。


  沈中玉覺得如果急性子看著他的話,可能會憋死,自己再看下去也會忍不住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叫他不要裝,因此他保持了作為金丹晚輩對化神大能的敬畏,決定眼不見為凈,低頭說道:「見過楚真人,真人長生無極。」


  楚鳳歌微一側頭,道冠上垂墜的銀墜不搖,道:「有勞。不必,道友相稱便可。「


  沈中玉很容易就把這幾個字翻譯成一長串的話:「有勞你一直以來照顧我的徒弟,不必對我行禮,我們道友相稱便可」,還真是言簡意賅,沈中玉拱了拱手算是謝過這般厚意,然後就坐下來懶得和這個冰塊說話,一時相對無言。


  四人很安靜地在大殿內靜坐了半日,最後楚鳳歌起來,看了一眼張致和,就帶著盧問鶴走了。張致和過來,道:「師父很高興。」


  「嗯?」


  「先生話少。」


  「哦,承蒙誇獎。「沈中玉聽到這個,頗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感覺,你師父還真是好哄。


  張致和領著沈中玉從梅林的另一邊下山,同樣也是幾乎直上直下的山路,去自己的洞府暫且住下,一邊走,一邊回身昂著頭對在後面的沈中玉說道:「先生若不介意,就在朝陽峰渡劫罷。「


  沈中玉一直半彎著腰,扶著陡壁而下,看到張致和差點撞到後面的冰凌上,一把按下他的頭,說:「正有此意,只是引雷毀物實在慚愧。」


  張致和十分大氣地說了句:「沒什麼,都是冰,炸不壞。」


  沈中玉噎了一下,沒有再說。


  張致和的洞府十分簡單,並不曾種了十里梅林,或者深院奧室,也不會學苦修士風氣,在天寒地凍里弄個漏雨披風的茅草屋。


  一座中規中矩的二層小竹樓,碧青如鮮,枝葉揚揚,樓下窗前是一叢叢恣意紛繁的玉枝花,屋前是極其寬闊的空地,凍得發硬的灰地上是一道道的劍痕,想必就是他往常練劍之處。


  竹樓之後,是一個明凈小湖,倒映著雪山藍天,上有小橋水榭,倒也悠然。


  張致和走到門邊,才喊了兩聲:「玉枝、杜鵑,快出來奉茶。」


  其中兩朵開得尤為燦爛的玉枝花就從土裡冒了出來,化作兩個眉目如畫的童子,短手短腳地跑去倒水奉茶。


  張致和把沈中玉讓進屋裡去,道:「實在簡陋,蓬蓽生輝。」


  沈中玉打量了一下,全無富貴氣象,木窗竹榻,布幕高張,打趣道:「你喜歡這樣子的?」


  「嗯?」張致和剛把窗邊雲床上的蒲團拍了拍,聽到問話轉過頭來問道。


  「我說,你喜歡這樣子的,是嗎?」沈中玉走到他身邊說道,「那我以後就把你的房間修成這樣子好了。」


  「誒?沈先生?」


  「怎麼了?」沈中玉笑道,「我的洞府你不來嗎?還是你喜歡和我住一起?」


  「先生喜歡就行了。」張致和聽到這個,也喜道。


  「總要稱心如意才可。」沈中玉在雲床上一坐,把張致和的袖子一拉,教他跌到自己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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