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偷天計劃(下)
十三就是這些毒藥中的一顆,十三是他的編號,他沒有名字,他的一生隻有這麽一個編號代表著他自己。
當初都察院確定了京兆慕家的西楚奸細身份,便打算利用這個身份為將來攻陷西楚做準備,於是項嬰受自己父親項華之命,帶著年僅五歲的十三來到搬到慕眚堂旁邊。
此後的十四年裏,項嬰一直親自教導十三,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探子。他看著十三一點點長大,他知道十三心中的痛苦。十三幼年喪親,是慕岐那孩子給了他快樂,慕岐是十三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可是自從十三知道自己將來要殺掉慕岐時他就沒再快樂過。每次見到十三默默發呆,項嬰便忍不住愧疚。
若是沒有項嬰的暗中操作,十三會和大多數孩子一樣長大成人,娶一房賢惠妻子,生幾個孩子,每日為柴米油鹽犯愁。可是他卻硬生生把十三逼入了這條不歸路上,讓他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名字、失去了身份、失去了愛人、最後連本來的相貌都失去了。
每每看到已經成為慕岐的十三彎著雙眼一臉嘻笑的看著自己時。項嬰便不禁問自己,他還是十三麽?在他印象中的十三本是個麵色蒼白、眼中全是憂鬱的少年。他不忍繼續想下去了,人之所以被認同,就是因為人有屬於自己的臉,自己的記憶和自己身份。這些對於十三來說全是奢望中的東西。
而十三卻不是唯一的,項嬰想起了封存在都察院密室中的名冊,心不禁顫抖起來,名冊裏的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個失去自我的人。無數像十三這樣子的人,放棄一切,蟄伏在一個地方用著假身份生活著,他們可能永遠不會被啟動,一旦祖國啟用他,他便要孤注一擲,全力一擊,那怕因此喪命也在所不惜。
幽靜的竹林中,風吹動著竹葉發出好聽的‘沙沙’的聲響。
竹林中,十三提著匕首在竹林中從容的走著,嘴角掛著一抹釋然笑,過往的一切在眼前掠過。
幼年時家人的死狀,母親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自己,至今他帶記得母親溫熱的血淋在自己臉上的感覺。少年時候和真慕岐情同手足,那個單純的家夥即使得了一塊糖,也要分給自己一半,可是最後自己卻親手殺了他。青年時遇到了阿藜,那可愛活潑的女子為自己奉獻了所有,而自己的執著卻最終害她為自己而死。
後悔麽?十三不知道,他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他始終記得自己的信念,一切為了大燕!隻是他活的真的很累、很辛苦,雖然他看上去整日嬉笑人間,可是他知道這隻是自己用來掩飾悲傷的方式。他以為隻要自己在笑,那麽他就真的笑了。可是午夜夢回,麵對母親死前的麵龐,麵對真慕岐的責問,麵對阿藜的哀傷,一切一切都讓他覺得窒息,覺得疲憊。
低頭看了看手中雪亮的匕首,這個被多少人視作催命符的東西,此刻在十三眼中是那麽的美麗。借著月光,十三從匕首上看到了一張皮膚微黑,濃眉大眼的男人的臉,他自嘲的笑了笑,這本不是他的臉!十三閉上眼仔細回憶著屬於自己的臉,他突然發現屬於自己的記憶竟然是那麽的不清晰。
不知道多少次十三對著鏡子,反複的問自己:我到底是誰?假扮了慕岐這麽久了,他突然發現他早已經迷失了自己,也許現在讓他作回原本的十三反而比做慕岐還要假吧?嗬嗬,他又自嘲的笑了一聲,這都是報應吧?慕岐,我的好兄弟,是我對不起你,所以老天要我迷失了自己,完全變成你,替你完成你的人生。
十三的手輕輕地落在鋒利的刀刃上,緩緩的撫著,當初他就是用這把刀結束了慕岐的生命的,如今也用這把刀結束自己的命吧!手指被鋒利的刀刃割破,血珠,瞬間從他的手指上滲了出來,滴落在他的青衫上,仿佛點點紅花盛開其上。
他緩緩的穿過竹林來到了竹林深處的竹樓前,仰起頭看著竹樓,眼中蓄滿了溫柔。竹樓外掛著的銅風鈴隨著風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如他記憶中的女子的笑聲。他凝視著風鈴,眼中又出現了五彩繽紛的蝴蝶隨著風鈴的擺動上下飛舞的景象。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苗疆,回到了那片竹子搭成的苗寨,回到了那個溫馨的小樓。小樓前,一個身穿藍衣,脛上帶著亮銀項圈的美麗女子歡樂的笑著。女子眼眸明亮,隨著她的歡笑,兩個小小的酒出現在臉頰上。她邊笑邊向他揮著手,手腕上的銀鈴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天藍色的衣擺隨著她的動作翻飛著。
在苗寨的日子恐怕是他這一生唯一屬於自己的日子吧?而這美麗女子真摯的愛,也是自己除了十三這個編號外,唯一擁有的。他的耳邊似乎又出現了那熟悉的呼喚聲:“十三哥,快來啊。花山節就要開始了。”
十三哥?嗬嗬,十三自言自語的道:“是啊!我是十三,阿藜的十三。”
想到這裏,他溫柔的笑了起來,輕輕地道:“阿藜,我來了。”
屋中,隨著項嬰講述的結束,再次陷入了安靜之中。
這些事情對項皘、項皓、柳易芩三人觸動很大,他們從沒想過自己所享受的繁華盛世竟然是用這麽多人的犧牲與付出換來的。
尤其是項皓他本來是最討厭十三的,十三不隻給他下了蠱還幾次惡整他,可是此時他隻希望去阻止十三,他不想十三就這麽死掉,因為他們的自以為是而死掉。他猛地站起來向屋外走去,可是剛到門口,就迎麵撞到一個都察院的探子。
探子手中捧著一個紅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個用藍色綢緞蓋著的物件,從形狀上看是一個人頭。項皓雙手顫抖的慢慢揭開綢緞,綢緞之下是十三平靜的麵容,他雙眼微閉,嘴角還嘬著一抹笑意。
淚,劃過項皓的臉頰,滴落在綢緞之上。不知何時他已經淚流麵,他活了十八年都未曾流過眼淚。
項嬰遠遠的看到十三的遺容眼中也含著淚光。他側過臉去,頭微微仰起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努力保持著冰冷的口氣問:“他沒再說什麽嗎?”
“十三兄說,蠱已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