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男人
這一覺倒是睡得極沉,恍惚間她飄飄悠悠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花店裡頭,各式欣欣向榮的花草瞧著就讓人心情舒爽起來,她摸摸這個,碰碰那個,心裡一片安寧。
突然一個人影從門口一閃而過。是誰?陡然受到驚嚇,她眼一睜,醒轉了過來。
日頭已經西斜,破爛的木門沒有了金黃色溫暖的光柱,只些許微光透進室內。方菲怔愣了一下,鼻端嗅到一股子豬糞的味道,看著昏暗的室內,半晌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方菲了,而是溺水而亡,重活一世的羅竹枝。
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覺得頭沒之前那麼疼了,而且能嗅到豬糞味兒,說明鼻子也不塞了,身體應該是好轉了才對。這一反應過來,才覺得身上黏黏冷冷的有些難受,想必是睡著的時候出了不少的汗,聞著一股子酸臭味兒。
若是在之前自己生活的那個年代,開個水龍頭就能痛快地洗個熱水澡,不過現在只怕是不可能的。
竹枝側耳聽了一下,外頭比之前安靜得多了,隱約也能聽見婦人們的說話聲。她支著手臂坐起來,想要出去弄點水,卻發現肌肉酸痛,每個關節裡頭都是痛的感覺滲出來,定了定神,打消了出去弄水的念頭。
依著「老二家的」和「婆婆」的作風,肯定是不會打水給她梳洗的,若是那個扎著包包頭的小姑娘還說不定。竹枝苦笑了一下,算了,也別喊了,估計不會有人來,倒不如將就一下,自己找塊干布擦擦身子,換件乾爽的衣裳算了。
她下了床,覺得身子癱軟無力,肚子也餓得很,有些頭昏眼花似的。好在這房子窄得很,手往前一伸,便搭在了對面的箱子上頭,支住了身體。借著破門透進來的微光,她在被「老二家的」翻得亂七八糟的箱子裡頭尋摸了一回,皺著眉頭就沒鬆開過。
這些也叫衣裳?說是破布還差不多。摸在手裡又粗又糙,顏色也不是黑的就是土黃的,別說鮮亮的顏色,就是尋常的白色也沒見著。不過好在看起來都比較乾淨,想來這原主還是個愛乾淨的。竹枝倒也沒那麼多計較了,尋了一件看著厚實些的放在床邊,伸手解了衣襟。
幸好早上「老二家的」給她穿了三層,三件衣裳脫下來,算是搞明白了這衣裳的穿法,有點像浴袍似的,右衽斜領,左邊內側腰間還有條帶子需要繫上的。她暗暗記了,脫光了衣裳又是一愣。
這原主的兩條手臂上頭,不是青色就是紫色,腰間、肩上也有幾塊青紫。不用說,肯定是讓人給擰的。她不過醒來到這個鬼地方一日不到的時間,就給擰了好幾次了。
暗罵了一聲:「手癢欠揍!」竹枝拿起脫下來的衣裳勉強擦了擦汗漬,丟在一邊伸手去拿準備換的衣裳。
門忽然開了。
竹枝驚叫一聲拿衣裳捂住胸前回頭一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光站在門口,大概是見她光著身子,也楞住了。聽見她驚叫,忙掩了門進來說:「是俺。」
「你你你……」竹枝不曉得說什麼好,瞧這男人的態度,似乎是跟她很親密的,可是老天,鬼曉得你是哪個啊!
竹枝欲哭無淚,往裡側縮了縮,抱緊了胸前的衣裳說:「你快出去!」
屋裡昏暗,她也沒那心情去打量這男人,只警惕地盯著他,腦中迅速勾勒著如果這男人要對她怎麼樣的話,該如何反擊呢?真是要命,這屋裡什麼都沒有,難道她能舉起箱子去打他不成?
男人什麼都沒說,動作飛快地解了外裳,又脫了裡頭的襖子,伸手搭在她肩上。接著彎腰把床邊她的濕衣裳攏了攏,提在手裡出去了。
帶了男人體溫的襖子搭在身上,一股暖意從竹枝的心頭延伸向了身體。她趕緊七手八腳地把手裡的衣裳穿上,又把這件寬大的男式襖子裹緊了,呆坐在床邊不曉得怎麼辦得好。
外頭又傳來了精瘦婦人的大嗓門兒:「大綱啥時候回來的?你爹呢?你這是幹啥呢?」
男人的聲音低沉聽不太清楚,倒是精瘦婦人的大嗓門兒響徹雲霄:「翻了天了!哪兒有男人給媳婦兒洗衣裳的?下賤作死的小浪貨,咋就不淹死她!大綱你等等,你爹回來了也要換衣裳的,你拿去一塊兒洗了!」
竹枝聽著冷笑,還以為她是要心疼自己兒子呢,結果罵了半天,不但沒攔著不讓男人洗衣服,還叫他把一家的衣裳都拿去洗,這位母親倒也是特別。
以前住在村子裡頭,婆婆作踐小媳婦兒什麼的,別說聽,看她都看過不少了。不過這樣支使兒子的,倒還真是少見。
這男人好像叫大綱,莫非,就是這身子的老公?
竹枝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問題,忍不住嘆了口氣。要不把襖子解開,乾脆病死算了,說不定能穿回自己那會兒去?
不過這個想法似乎太冒險了些,別到時沒穿回去不提,又穿到另一個地方,或者乾脆就死翹翹去跟閻王爺報道了,得不償失。這種沒把握的事情竹枝可不會幹,所以,還是等等再說吧。
至於等什麼……她也確定不了。
門又突然打開了,竹枝驚得反射性地一哆嗦,抬頭見是那個叫大綱的男人,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怎麼跟貓似的,走路都沒聲音。」
男人也沒說話,手上的衣裳不見了,大概是已經洗過了。他一進屋,竹枝便發現他身材非常高大,往床前一站,立即顯得這屋子都逼仄起來。
竹枝有些不自在地往屋子裡頭挪了挪,男人便在身邊一尺來遠的地方坐下,問她:「咋溺著了?」一邊說,一邊伸過蒲扇大的巴掌放在她額前摸了摸。
這話怎麼答?她又不曉得原主是怎麼掉到河裡去了的。竹枝低了頭不做聲,萬事不開口是最謹慎的。
男人摸了摸她的額頭,她也強忍著沒躲開。
似乎是覺得她沒有發燒了,男人站起身又出去了。
竹枝鬆了口氣,從沒有關上的破門望出去,只瞧見黃泥累就的院牆,牆根兒下放著幾個破爛的瓦罐、簸箕什麼的,暗自思量著自己到底在個什麼地方。
男人的身影一晃,從門邊閃進了屋裡,手裡端著一個土碗,還在冒著熱氣兒。
是一碗開水。
他把開水放在竹枝身邊的小方桌上頭,拿了蠟燭有些生硬地說道:「娘說拿走。」說罷又出去了。
竹枝沒說什麼,一直低著頭,等他出去才摸摸滾燙的碗,用手輕輕隔著袖子捧了,小口小口地喝著。
她發過了燒,正是口渴,這碗水雖然燙,可慢慢吹著也能喝。竹枝一邊喝著,一邊奇怪,剛才男人端進來的時候,可沒見他墊個什麼東西,這手可真抗燙的。
天色更加昏暗了些,沒關的破門兒透進來的空氣更顯得清冷。竹枝摸了摸薄薄的被子,雖然粗硬,但也不算特別薄,勉強能夠禦寒。便將只穿了薄褲子的腿裹進了被子里,靠著牆坐著。
院子裡頭響起嘈雜的聲音,似乎是這家的男主人回來了,精瘦婦人和「老二家的」正嘰嘰喳喳地訴說著她落水的事情,間或能聽見一個男聲幸災樂禍地插幾句嘴,不過那個男人的聲音都沒聽見。
聲音漸漸小了,大概是進了屋裡。竹枝不知道這個院子有多大,也不想知道他們幹什麼去了。雖然這屋裡一股陳年豬糞的味道濃得很,但是也掩蓋不了飯菜的香味。
尤其是餓得很了,那股子味道更是勾人。竹枝摸了摸癟癟的肚子,它「咕咕」叫了兩聲表示抗議。想了想,她決定把門給關上,至少這味道能小一些吧?
剛站起來,一個黑影擋住了門口,有了前兩次被嚇的經驗,這次竹枝倒沒有驚叫了。她的注意力全被男人手上端著的兩個大碗給吸引了,一雙眼睛在黑暗裡頭閃著光。
男人也沒說話,把其中一碗塞給她,簡單命令道:「吃。」
還用你吩咐?白了那男人一眼,竹枝捧著碗吃了起來。
裡頭是濃濃的玉米粥,面磨得很粗,放了些竹枝沒吃出味兒來的菜,不過顯然沒有油,吃在嘴裡有種磨牙的感覺。
可是餓極了的人是不會計較的,對於竹枝來說,這飯食香得很。尤其是身邊還有一個人,同樣捧著碗吃著一樣的東西,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竹枝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能這樣大口地吃飯,實在是件痛快的事情。
努力吃了大半碗,竹枝有種撐住的感覺。她掂了掂手裡的碗,有些難受,眼瞧著還有一小半呢,可惜吃不下了,而且還不知道明日是個什麼情形,真可惜……
身邊的男人並沒察覺她的心思,見她不吃了,放了自己的碗,伸手就把她的接了過去,繼續吃了起來。
竹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喂,幹嘛吃我的?」
男人抬起頭看著她,明顯楞了一下問道:「你還吃?」
竹枝趕緊擺手:「不是不是,那個,你吃吧!」
於是男人又低下頭跟豬一樣地呼哧呼哧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