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
男人作揖賠罪道,「這是當然的,不問自取豈不是真要為賊了么,只是它受驚也不曉得竄到哪了,估計也要等到餓了才會回來。」
錢如月道,「那我就進去等,就等到那隻猴子回來把東西還了再走。」她認定了這個手無縛雞之力,兩條胳膊細得像柴火一樣的男人鬧不出什麼花樣,也不經主人同意,進了屋裡。
男人也不惱怒錢如月的無禮,對著司馬鹿鳴他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把他們都請進了家中,司馬鹿鳴和姜曲多少帶了點防心。即便是進了屋裡,男人找了好幾個破杯子,倒了水來招待他們,司馬鹿鳴和姜曲也是一口也沒碰。
不似長生口渴了,拿起杯子就是猛灌,憐玉想阻止都阻止不及。毫無防人之心的連喝了四杯,還不夠還要再問,「能再給我一杯么?」
男人和氣的笑著,「若要酒要茶就難了些,但要水多少都有。」男人拿過杯子又為長生倒了一杯水,雙手奉上。「小生蘇隱,各位少俠如何稱呼?」
長生自報了名字。
聽到蘇隱道,「方才是否有嚇到各位?請別怪在下唐突,實在是來了這裡二十年,妖魔鬼怪倒是見多了,人卻是二十年來頭一回見。倒也跟他鄉遇故知的心情差不多了。」
姜曲微微詫異,橫看豎看眼前的男人不過二十齣頭,那蘇隱依然文質彬彬的客氣,他們如今也算是有求於人,要求這人討回兵器,口氣倒也有意識的放輕。「你幾歲?」
蘇隱笑,「已是快到五十知天命的時候了。」
姜曲道,「你還真是駐顏有術。」玉虛派里多得是外貌和年紀不符的,他們見了倒也不至於大驚小怪。只是派里的人多是通過艱苦的後天修行才遲了老去,這男人卻不像會道術,能保養得如此真是不錯了。
蘇隱道,「可能是這裡的一方水土特別吧,我也是進來后才發現自己老得要比在外頭的時候慢。」他指著長生手裡的杯子道,「這裡的水雖不至於喝下會脫胎換骨,卻也叫人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長生抿了抿嘴,終於覺得不渴了,比較起自己喝水前和喝水后,也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確實是比較精神。」
錢如月見長生連喝了這麼多杯都沒事,挑了挑眉一臉傲然,拿起杯子也抿了一小口。姜曲好笑,女人便是如此,知道能青春常駐,要她喝砒霜說不準都願意。
錢如月道,「你是人怎麼會在這種鬼地方待,還一待就是二十年。我看你要不是傻的,就是想不開。這地方我待一日都嫌長,你定是在外頭無親無故了。」
男人搖頭,嘆氣道,「姑娘錯了,我在外頭是有妻兒的。我本是一名秀才,二十年前要到帝都趕考,也不曉得怎麼的就進到這個地方來了,此後就再也出不去了。」
憐玉道,「你是不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他聽過有的人方向感極差,你讓他往南走,他能把北當做南,說不準這人一直在山林里打轉,以致花了二十年還走不出去。
蘇隱面上難過,「小生雖是愚鈍,但還不至於愚鈍到看著太陽東升西落,卻連東西都不分。我在外頭還有妻兒,若非無奈,又怎麼棄他們於不顧。」
錢如月道,「你要不是危言聳聽要嚇唬我們,就是你自己沒用,走不出去。」反正她是不信的,既然能輕易的進來怎麼可能有出不去的道理。
蘇隱道,「我嚇唬你們做什麼呢。」
姜曲本想喚蘇隱公子,但想起他的年紀,改口道道,「蘇先生你說你在這裡生活了二十年,我們早上再林子里遇到一專吃銀子的男子,不曉得你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那定不是人了。這林子白日倒是安全能隨意行走,但夜裡卻是妖魔肆虐,我就是一書生,不似各位武藝高強,每到夜裡總是膽戰心驚,不敢出屋外一步,又怎麼會認得那些妖魔。」
錢如月覺得姜曲無聊,「反正都要走了,巴不得永遠不要再回來,你問來做什麼。」
姜曲回道,「就是要走了才問。」猜不出那人到底是妖還是魔他總覺得心裡有疙瘩。
蘇隱道,「等那隻猴子回來,我將兵器還與你們,各位少俠不信,可以去試一試,我也是花了二十年,才不得不接受了事實。」
長生總覺得好像是忘了什麼東西,但又想不起來。她把點心拿出來吃,也請蘇隱吃了幾塊,蘇隱聽到這是帝都的糕點,說起自己年輕時心心念念就是要去帝都考功名建功業,對帝都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和希冀。
可如今二十年了,卻只是靠著自己在外頭栽種一些蔬菜來勉強維生,今日能吃到這點心實在是感動得涕淚漣漣。
直到傍晚,那隻猴子才又露了面。
蘇隱手指圈成一個圈,吹起口哨。猴子聽見了從樹枝上跳了下來,拽著蘇隱的衣服,靈巧的攀到他身上,坐到他肩膀。
蘇隱把布袋和笛子歸還,卦燎立馬檢查器布袋裡的東西,見零食和玩具一樣沒少,才安心了。他朝那隻猴子做鬼臉,那隻猴子模仿起他的動作倒也似模似樣,也朝卦燎吐舌頭。
卦燎捲起袖子來,露出他的蓮藕般胖乎乎短小的胳膊,「你是要跟我打架么。」
那猴子也挑釁一般學他捲起袖子,叫人看著好笑。
錢如月著急道,「還有我和我表哥的劍呢!」
蘇隱又問那隻猴子,「你是不是還拿了其他東西?」
小猴子有些靈性,好似聽得懂人話,跳進樹叢里,沒過多久,就拖著司馬鹿鳴他們的兵器回來。
錢如月立馬撿起她的劍,她的劍鞘比起其他人的都要花俏,上頭是有鑲著一塊紅色的寶石的,好在沒掉。她又拔出劍來檢查,嘴裡說道,「還好沒受損,否則我定然要砍了你。」
那隻猴子察覺到錢如月的惡意,突然猙獰起面目對她嘶叫,錢如月有些被嚇到,而後轉念一想,如今劍在她手裡,為何還要怕只猴子,便罵道,「該死的畜生。」
蘇隱即刻安撫起猴子,朝錢如月抱歉道,「姑娘見諒了。」
錢如月念了口訣,御劍對司馬鹿鳴他們喊道,「表哥快走吧,我再也不想留在這了。」
長生想起蘇隱說起妻兒時那思念的神情,道,「蘇先生,你要不要跟著我們一塊走。」
蘇隱搖搖頭,篤定了他們一定會回來,「我還是再打好水等姑娘你們回來飲用吧。」
居高臨下的觀那山林的全景,其實山林並不大。按理說要飛出去也不過是眨眨眼的事。錢如月還笑言說蘇隱滿嘴的胡話,活該他留在這種地方跟妖魔作伴,說要一鼓作氣飛回昆崙山去。
但奇怪的事就是這樣發生了。他們是背對著落日飛的,林間的鬱鬱蔥蔥樹木明明在腳下眼看已經是到了邊緣眼看就要過去了。可反倒是長生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發現他們好像回到了原來位置了。
姜曲罵了一句該死,司馬鹿鳴目不轉睛的盯著腳下山林的變化。
他們經過了白日的那棵柿子樹,長生低頭,明明距離很遠,長生卻能看到那吃銀子的男人翹著二郎腿,躺在柿子樹樹榦上,一邊拋著手裡的柿子,一邊枕著自己胳膊,仰著臉朝他們的方向詭異的笑。
由不信到半信半疑到不得不信,大夥的面色開始鐵青。總是眼瞅著到了林子邊緣,就像有無形的手在他們不知不覺中又將他們扯了回去。
無奈之下只能是回到了蘇隱的草屋,錢如月把劍往那簡陋的桌子上重重一拍,「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蘇隱道,「我也不知。」
錢如月像是力氣被抽光一樣,坐到了椅子上,「難道真的要留在這裡。」像這個男人一樣一留就是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出不去。
姜曲倒不至於絕望,道,「能進去就一定能出去,只是不曉得這林子有什麼古怪而已。」
憐玉不想著急的心情影響到師弟和師妹,面上儘可能的保持冷靜,「明日起來再試,如姜曲說的,找到了根源,一定有方法出去的。蘇先生,可否暫時收留我們。」
蘇隱道,「各位若不嫌這裡簡陋,儘管住下。」他看了看天色,「林子的妖物晝伏夜出,得要在屋外生火,他們看到火光才不敢過來。」他走去要抱起角落存放的樹枝。
長生道,「我幫你。」她主動幫蘇隱分擔了手裡的樹枝,抱出了屋外。
大夥都不願在屋裡待著,或許是覺得困在屋裡反而更不安,都更願意留在屋外圍著火堆觀察林子,反正生了火很安全。姜曲抓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長生看不懂,只覺得像是鬼畫符。
憐玉瞥了一眼問,「你在畫什麼。」
姜曲頭也不抬的說,「自然是在研究這林子,剛才不是有看到林子的全貌么,能進來一定能出去,只是出口不曉得隱藏在哪,我在想是不是一天試一個方位。」
蘇隱挑了挑柴火,讓火燒得更旺些,越是光亮,那些東西越是不敢靠近。「在這二十年裡,我早就將這林子走遍了。」
姜曲提議,「你沒發現就只能說明出口很隱秘,明日就不要再用御劍術了,進了林子仔細一處一處的找。甚至可以大家分開來找,這樣就快了。」
錢如月道,「他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照你這樣的說法我們又要找到何年馬月。」
姜曲曉得錢如月心情不好,但不光她一個出不去,大夥都出不去,心情都不好。越是這時候不是越該同心協力么。「蘇先生就一個人,我們卻是五個人,沒聽過人多好辦事么。而且這也是我能想到最笨的法子了,你要有好辦法你大可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