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狼毫筆
長生看向司馬鹿鳴想問他的意思,姜曲卻是沒等人開口,硬拉著她去了其塵觀,司馬鹿鳴皺眉卻也只能跟上。觀門前站滿了偷看的弟子,姜曲不想用擠的,拍了拍前邊擋著的師姐的肩膀,眯起桃花眼笑盈盈道,「師姐,能不能也讓我看看?」
那位師姐回頭見了姜曲和司馬鹿鳴,雙頰通紅,羞澀的挪了位置,姜曲就憑著這在女人堆中無往不利的本事在其他同門師兄弟的瞪視下拉著長生站到了靠近門口視線絕佳的地方。
裡頭就眾妙師伯在招待,知他們在偷看,卻也沒說什麼。長生鬆了一口氣,還好慎靈師伯不在。
那員外神情哀戚腰間束著白色腰帶,應該是家中出了什麼喪事,「這東西是不能再留在我府上了,我把它扔進火里,它卻是完好無損,想把它扔掉,又怕被不知情的人撿去,只好勞煩道長了。」
員外身邊的隨從捧著一支狼毫筆上前,要把那毛筆交與眾妙。那隨從看著手裡的筆,露出一閃而過的貪婪。眾妙伸手要拿,隨從手突的一抖,筆落了地,一路滾啊滾啊滾到了門口邊。
身邊的師兄覺得沒意思的嘟囔道,「不說是什麼寶貝么,怎麼是支筆。」
那隨從急忙要過來撿,長生則好心的幫他把筆撿了起來。那隨從跟她道了謝,忙將筆接過。
司馬鹿鳴道,「師姐回去吧。」身邊的師兄師姐還以為能看到什麼寶物,失望之餘也開始散了。
長生應了聲,見到眾妙接過筆后好像是皺了皺眉頭。
弗恃見她回來,高興得不得了,她原來曬在架子上的菜乾,腌在罈子里的醬菜都沒了,她不在時,弗恃和司馬鹿鳴就靠著那些配菜下飯,司馬鹿鳴還好,倒是弗恃日日叫苦連天。
「丫頭,一個月不見你好像眼睛大了些。」弗恃說完這句,就把她趕去廚房了。
吃飯時弗恃胃口大開,一連吃了四碗飯,吃完后又讓長生給她炒了一碟花生,配著酒吃。長生勸道,「師父,你少喝點。」
弗恃喝得鼻頭都紅了,擺了擺手讓他們去睡,說明天早上再教道術。長生簡單的收拾了下自己的房間,弗恃是個寧可躺在灰塵上上也不會動手拿掃帚和抹布的人,看來這一個月來屋裡屋外的衛生都是司馬鹿鳴一個人在做了。
她想著明天有得忙活了,天氣若晴朗,要重新再曬些菜乾。是該早睡的,於是躺回自己熟悉的床鋪閉眼休息。
再開眼時自己是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那時應該是太陽才西下不久,天色還算不得很黑。顧長生莫名其妙自己怎麼會在這地方,想來想去就想到一個可能,估計又是在做夢了。
街上十分冷清,就看到一個書生在收拾他的字畫攤子。他小心的將字畫捲起來放進一個竹編的籃子里,拿起一支斷掉的毛筆看了很久,惋惜的將這謀生工具給扔了,苦著臉自言自語道,「得去書齋買筆了。」
街上冷清安靜,身後傳來一陣鈴聲就顯得特別的清脆大聲。她扭頭,看到有人搖著鈴,在撒紙錢開路。
也不曉得是哪一戶大戶人家出殯,僕人抬著的是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直到那開路的人瞪了她一眼,她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路中央,擋了人家的道。
長生邊道歉邊往路邊挪,結果沒注意,踩到了那正要往回家路上趕的書生的腳,書生抱著腳跳了起來,長生又是繼續道,「對不起。」不解自己為何在夢裡也要跟人道歉。
書生也沒和她計較,蹲下來揉了一會兒腳。
出殯的隊伍繼續前行,隊伍中所有人都穿著白色的麻衣頭戴白布。棺木後頭跟著的是一箱又一箱裝著死者生前鍾愛要用來陪葬的東西。
長生看著他們走遠,心裡想著這夢居然夢到人出殯,有些不吉利。
身邊的書生咦了一聲,撿起地上的一支毛筆,長生覺得那筆像極了今天員外給眾妙的那支,可隨即一想,好像所有的毛筆也都長得差不多一樣。
書生覺得那支狼毫筆該是剛才出殯的隊伍不小心丟的,拿起筆就想追,可出殯的隊伍早就走遠了。
他只得先把筆收了起來,想著明日再打聽看看誰哪一戶人家的東西。既是有這麼多陪葬品想來非富即貴,問一問城裡是哪一大戶出了白事就知道了。書生看著長生,好心提醒道,「這樣晚了,姑娘還是趕緊回家吧。」
長生無奈的笑了笑,她可不知道這夢要做多久。
書生見她沒動,又道,「都這時辰了,再不回去,家中父母要擔心了。」
「我家不在這。」
「你是外地人?」他往她身後看了看,見她就獨自一個,「沒有去處么?拐角倒是有間客棧可以投宿。」書生見顧長生沒說話,只當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許是身上沒帶齊銀兩?「寒舍就在附近,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去我那坐坐。我叫馮廉正,這附近的人都認得我。」他自報了姓名,是怕這姑娘會擔心他是壞人。
她要是一直不醒,可能要一直在街上晃蕩,即便知道是在夢裡,她也不怎麼想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那就打擾了。」
馮廉正把她領回了家,他家中有年邁的父母和一個剛滿十六的妹妹。聽到馮廉正說起她孤身一人,只是簡單的問了她的姓名,就拿出碗筷要招待她一起用晚膳。
長生一點也不餓,只是這馮父馮母十分好客,她又不懂怎麼婉拒便裝裝樣子夾了幾口白飯,反正是在夢裡,沒有飢餓感也不會有飽腹感。
馮家幾代都是佃農,目不識丁。幾年前城中一位姓杜的員外開了一間義塾,附近貧困的孩子只要是想讀書認字的都可以送到那去。馮父想著讓孩子認字是件好事,也就讓馮廉正去念了書。
馮廉正也爭氣,幾年後中了一個秀才,馮父覺得光耀門楣,寄予厚望之下更不想兒子走他老路也做個佃農,便不許他再下田,只讓他在家中專心苦讀考個功名。
而馮廉正孝順,不忍心這養家糊口的活兒都壓在老父親身上,隔幾日也會到街上給人擺個小攤代人寫家書賣些字畫貼補家用。
馮母給馮廉正添了飯,柔聲的叮囑他多吃些。馮廉正也為母親夾了菜送進碗里。長生正為這母慈子孝的畫面所觸動,可憐自己是個孤兒沒得見過親生母親,就聽到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和謾罵。
馮父面色大變,立馬讓馮廉正帶著他妹妹和長生進房裡。馮廉正問道,「外頭的那些人……」
馮母面上有些害怕,卻還是把他們幾個往房間里推,「沒什麼事的,在裡頭別出來。」說完把門上的帘子給放了下來。
馮廉正的妹妹悄悄掀開一條縫,外頭來了四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攤著手在問馮父要租子。馮父哀求道,「今年的收成真是不好,能不能再寬限幾日?」
來收租的男人看了一眼飯桌,發狠起來就把桌子掀了,「收成不好,沒錢交租倒還有錢吃飯!我家老爺好心把地租給你,你這租子一拖再拖,我看你是打算耍賴不給了吧。」
馮父道,「不是的,只是現在真是沒有銀子,求大爺再寬限幾日,我就是去借去討也會把租交上的。」
男人不信,掃了一眼簡陋的屋子,跟另外的三個開始搜起屋來。翻箱倒櫃的,見罐子見杯碗就砸。馮父上前阻止,男人掄起拳頭朝馮父面上打了一拳,馮家兄妹再躲不下去了,掀了帘子出去。
長生也跟著出去,心想師父教她的防身功夫不知道在夢境里能不能使得上。
討租子的男人目光從長得普通平常的長生臉上掠過,停在了年輕貌美的馮家姑娘身上,笑道,「這兩個都是你女兒?你要是真沒錢,其中一個長得倒是不錯,拿漂亮的那個抵債也是可以的。」
馮母聞言,即刻把女兒護到身後去。男人把馮母推開,硬是拉住馮家的姑娘托起她下巴要看清楚容貌。顧長生根據弗恃教她的,一個箭步上去重重朝那男人腳丫子上踩了一下,趁著那男人吃痛,想攻他腹部的。
哪曉得理論和實際真是兩碼子事,討債的男人對她的攻擊不痛不癢,也沒因她是女的就手下留情,直接朝她眼睛上打了一拳。長生本以為既是做夢,就算是被人千刀萬剮也不會有痛楚才對。
可偏偏連夢都在騙她,眼上的傷不止疼,還疼得厲害。
「這丫頭居然還想打人。」男人嘲笑起她的自不量力,見一屋狼藉,鍋碗瓢盆都摔完了,也就搜出了兩吊錢,想著恫嚇的效果也達到了,他們目的是要收銀子,也不想把事情搞大,驚動官府就吃力不討好了。
便道,「我明天再來,到時把租子準備好。你當初摁了指印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真明天還交不出錢,我就把你女兒帶走。」
男人把那兩吊錢收了起來,撂下一句威脅帶著同伴離開了。馮母趕緊讓馮廉正去找大夫,大夫來看過後,說馮父的傷是皮外傷,敷些葯就行。而顧長生的傷,就算不理會,過幾日淤青也會消的。
馮父一臉歉意讓長生跟著女兒去歇息,明日一早就走。說家裡發生了這種事,也不好再留她,怕連累她。
長生捂著青紫的眼睛,想著這夢做得真是有夠真實了,跟著馮家的女兒回了房,才躺下呢,十下還沒數到,就已經聽到公雞報曉了,一轉身,旁邊的馮家姑娘也不見了。
馮父馮母一早就出去找人借錢了,馮家其實已經欠了好幾個月的租子,只是為了不讓兒子分神專心讀書,一直瞞著。
她出了房間,看到馮廉在桌上鋪好了畫紙,準備好了顏料,卻是眼珠子轉也不轉盯著昨日撿來的那支狼毫筆發獃。
她覺得眼睛還有點隱隱的疼,但也沒方才疼得強烈了,「馮公子。」馮廉正回過神來,估計昨夜是一夜沒睡,面色不怎麼好。長生道,「你要作畫么?」
馮廉正苦笑道,「家中現下最需要的就是銀子。杜員外就要過壽辰了,我昨日聽說他府中的有人想買幾幅好意頭的畫回去掛,我想副畫,一會兒拿去問一問杜府願不願意收。」
「那為什麼不畫呢?」
馮廉正為難道,「我的筆斷了,家中這情況也是買不起了,沒筆怎麼作畫?屋中就剩下我昨日撿來的筆能用,只是不問自取視為賊也。」
長生也不曉得該給他什麼建議,只好不做聲。
馮廉正又是猶豫了一會兒,只是想到那群人打人的狠勁,若真是沒銀子給,或許真會拿她妹妹來抵債。他一咬牙,拿起筆道,「只當我先借著,等這件事情過了,我再跟筆的主人親自謝罪。」
姓杜的員外屬猴,馮廉正便打算畫一幅靈猴獻桃。他畫工十分了得,沒過一會兒,便見一隻猴子抱著壽桃躍然紙上,就差點睛這一步就完成了。長生讚歎道,「你畫得像。」
馮廉正卻是感嘆道,「畫得好又如何,再有才華,到了這地步也只能說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他的才華換不了銀子也換不來米糧,若不是爹娘辛苦支撐著,只怕他要三餐不繼。家裡欠著租子他半點忙也幫不上,真還不上銀子,秋試他也不必想了。
她鼓勵道,「會念書也是了不起的本事。」至少要她抱著書本寒窗苦讀堅持好幾年,她就做不到,她不是讀書的材料所以特別佩服有學問的。「你畫好了這幅畫不就能換錢了么。」
馮廉正感謝的笑了,打起了些精神。執筆沾了墨水,在那猴子的眼眶裡添了眼珠子,正要提上自己的名字蓋上印章,畫里的猴子眼睛居然左右來回的動了起來。馮廉正下得手裡的狼毫筆都抓不穩了,後退了一步卻是撞到了椅子,坐到了地上,指這自己的畫,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顧長生就見一隻墨色的猴子抱著一個粉色的桃子從畫紙里跳了出來,尾巴一掃,將盛著硃砂的碟子掃到了地上,然後竄出了窗外翻過院子的矮牆不見了。
馮廉正就怕那畫紙有什麼古怪一會兒還會跳出什麼東西,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挨近一看,桌上放著的就是一張白紙,紙里什麼也沒有一如他還未動筆留下墨跡之前的模樣。
馮廉正看向長生結結巴巴道,「我是不是見鬼了還是我在做白日夢。」
長生小聲道,「該是在做夢吧。」夢境嘛通常都是天馬行空的,就是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了,也不需要緊張。
馮廉正想著他用的文房四寶這些年都是固定的在一家鋪子里買的,因為老闆見他是熟客,買紙張時倒願意算便宜些,他也就都去那家鋪子光顧,這些年也不見有過什麼怪事發生。
他若有所思,慢慢伸過手去拿起狼毫筆,在畫紙上簡單的幾筆勾勒出一朵梅花。就見那梅花從畫紙里浮了出來,只因還未上色呈淡淡的墨色,散著清淡的墨香。
馮廉正為了印證,又是一連在紙上畫了幾樣物件,都一一成從紙里浮了出來,成了摸得著的實物。馮廉正驚喜道,「原來這支筆是件寶物。」
馮家小妹端了兩碗白粥進來,「什麼寶物?」馮父出門時交代她,說這顧姑娘無親無故又身無分文,昨夜還平白無故為他們家的事受了傷,若是家裡還有錢,定是要給一些以做報答的,可惜錢都被搜走了。只能做了早膳,讓人家吃了再走。
馮廉正笑道,「天上的神仙定是見不得好人遭罪,如今顯靈來搭救。不用擔心還不上租子了。」
他用清水把筆上的墨汁洗乾淨,沾了黃色的顏料,在畫紙上描出金子的形狀,過了一會兒就見一錠金光燦燦的金子擺在了桌上。
馮家姑娘吃了一驚,趕緊把粥放下。
長生道,「你是打算用這來交租么?」她看著馮家姑娘高興的把金子拿了起來,這可是金子,就算在地里忙碌一輩子省吃儉用都未必攢得出來,別說是租子,買地都綽綽有餘了。「這好么?」
她知道馮家都是老實人,是山窮水盡沒辦法了。她也看不慣那些收租的打手就會用拳頭欺負人。可這樣,算是弄虛作假吧。
馮廉正保證道,「我也知這金子不是我賺來的,受之有愧。只是是迫不得已只能用它來還債。等解了這燃眉之急,我便再也不做這樣的事了。」
長生見馮廉正再三保證事過後一定物歸原主,心裡雖覺得不太妥當,卻也沒再說什麼。馮家兄妹沉浸在那錠金子所帶來的喜悅里,沒發現長生步出了馮家。
周圍的景色又再次起了變化,長生站的位置又回到了剛入夢時所在的那條大街。
也不曉得是初一還是十五,路上許多行人拿著香燭,與她擦肩而過要趕去上香。
「顧姑娘。」長生聽到有人叫喚,回頭看到了馮廉正,這時候的他已不再像初見的貧苦子弟落魄書生的打扮,而是換上了頗為體面的緞子面料做的衣裳。一樣的斯文儒雅,只是感覺有些許不同。
馮廉正興匆匆的走了過來,在長生看來他們不過是分開了一眨眼的功夫,可馮廉正卻是許久不見的語氣,「那一日你不告而別,一句話也沒留下,我爹娘一直覺得連累了你十分愧疚,我們在城裡四處問過,卻也沒人知道你的下落。」
她也不過是走了兩步,已是白駒過隙,「馮公子你們過得還好么?」
馮廉正笑著點頭,「八日後我就要去考秋試了,到時若是能金榜題名就能一展抱負,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
長生看著他神采飛揚心想租子的事情應該是順利的解決了,倒也為他高興,她隨口問了一句,「狼毫筆的主人找到了么?」
馮廉正怔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找到了,已經將筆還回去了。」
長生憨笑道,「還回去了就好。」做人不該貪圖別人的東西,馮公子是讀書人,想來這些道理書裡頭有,他懂的一定比她透徹不需要她再說。「你這是要去哪?」
「想去買些紙筆。」馮廉正邀請道,「姑娘如今是在哪裡落腳,若是不急著回去,到舍下用杯茶水吧。」
長生才想說讓馮廉正不必太客氣了,她才剛在他們家裡蹭吃不久出來呢。就見過來一頂轎子,不知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轎旁跟著兩個丫鬟,手裡挎著竹籃,籃里裝著一會兒供奉的糕點果子和蠟燭。
「還有多久才到?」長生聽到轎里的小姐這般問道。
丫鬟撩起了轎窗上的帘子,露出轎子裡頭那位小姐國色天香的面容。丫鬟計算了一下路程,「再過兩個路口拐彎了就到了。」丫鬟回答完了,見她家小姐微微點了點頭,這才把帘子放下。
馮廉正盯著那轎子一直看著,看得失魂落魄。
長生聽到身邊也是有幸一睹那姑娘的芳容的兩個小販議論了起來。
「那是杜府的千金吧,生得還真是漂亮。」
「當然漂亮,若不漂亮杜家的老爺怎麼挑來挑去都沒挑到滿意的女婿呢,家境一般的杜老爺還看不上眼。」
「這杜家老爺不是大善人么,不至於嫌貧愛富吧。」
「做善事是一回事,有誰希望自己女兒吃苦的。我聽說城裡有個富家子提著兩箱白花花的銀子去求親都被趕出來了,只怕沒四五箱金子,也別想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