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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實情(一)

  和尚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后也回了房,來了幾個楊家家丁,探了探兩個暈倒的小道士的鼻息,發現還有氣就抬了下去。長生想著這怎麼也算是因公受傷,該是抬去附近的醫館找大夫。


  奚子虛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找楊總管。」


  「哦。」她一腳跨出了門檻,看到外邊一片漆黑,那黑氣竄進花叢里,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又從哪裡竄出來,回頭問道,「是讓我把剛才的情形告訴他,讓他再找多幾個幫手抓妖怪么?」


  奚子虛假笑了兩聲,「你真是聰明,自作聰明!我讓你找他,是讓你告訴他明天派人來修窗戶。這種有瑕疵的屋子我是不住的。」說完又是大爺的直接躺床上休息了。


  長生心裡納悶,這人來楊家到底是幹什麼的?踏青賞花還是如隔壁的那個姑娘說的純屬來騙吃騙喝,日日吃飽睡兼奴役她做牛做馬,也不見他出過屋子一步。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騙吃騙喝的幾率比較大,他的本事的確是高深莫測,但本事高的人不表示人品也高。他來楊家幾日花了楊家不少銀子,頓頓鮑參翅肚,當然,這些東西也有她吃的一份。


  ……她是不是不知不覺間也同流合污了。


  顧長生問楊總管借了鎚子釘子,一早上敲敲打打的,在奚子虛極為不信任的眼神中還真把窗戶給修好了。


  奚子虛走過來曲起食指敲了敲,「看不出你還有點用處。」


  「廟裡的門窗破了,屋頂漏了也是我來修的。義父身子不好,沒辦法爬高爬低,只能我來了。」不過這是指在有多餘的閑錢買釘子或是瓦片的前提下,沒銀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門窗壞了也就只能讓它這麼壞了,屋頂漏了,下雨天拿幾個木桶來接水也是一樣的。


  奚子虛問,「你不怪老天爺,不怪你義父么?」


  顧長生不解,「怪什麼?」


  奚子虛笑道,「你在這裡住了幾日,餐餐都是大魚大肉,夜裡休息,有緞子做的褥子,又厚又暖的被子,你別告訴我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你再想想過去的苦日子,不該怪老天爺讓你一生下來就是窮苦人家,怪你義父沒用讓你吃苦受罪。」


  「我很喜歡這幾日在楊家的日子。」長生並不遮掩她的慾望,吃飽穿暖,這是一個人為了活著最基本的願望,不管是男是女是窮人是富人都會希望過上好的生活。「但我也不覺得在廟裡的日子有什麼不好的。我不曉得說什麼大道理,我只知道沒有義父,我早就死了。」


  奚子虛盯著她的眼好一會兒,見她一對咪咪小眼坦蕩蕩,知她沒說假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出去,別留在這裡礙我的眼。」


  顧長生實在不曉得他的火氣怎麼說來就來,反正窗戶也修好了,她拿起借來的工具去歸還。


  然後想起楊盈袖的邀約,聽奚子虛方才的意思,是暫時不想見到她的臉吧,那她就可以去找楊盈袖,嘗一嘗她說過的水晶糕。這不就是所謂的一舉兩得了么……


  顧長生是頭一次這麼靠近那貼滿了黃符的屋子,她只是遠遠瞥過這些黃符,上邊到底畫了什麼具體的她也看不清楚,楊家小姐說那是化太歲用的,她也就信了。


  但現在靠近了,卻是覺得像是義父曾經用硃砂畫過的一種符。


  那是有一年,廟裡的桃樹還會開花的時候。村尾的一戶村民家中的老人壽終正寢。那戶人家的媳婦有一門軋紙的手藝,用竹篾和彩紙胡出來的紙人和紙屋是栩栩如生。


  田寶一時貪玩,趁著大人不注意拿了一雙紙做的鞋子,玩膩了以後怕拿回家裡祥叔會罵就塞給她了。她拿回廟裡,結果當夜便是高燒不退,連著迷迷糊糊的過了三日。


  醒來后就是看到床頭貼了這樣的符,她問義父那是幹什麼用的,義父說是驅邪的,說她拿別人的東西要物歸原主。她把那紙鞋子燒了,高燒才退了。


  她挨近了牆壁想再看清些,畢竟時隔多年,也不太記得當初義父畫的符和現在見的這些是不是一樣。


  楊盈袖的丫鬟出來正好瞧見她獃頭獃腦全神貫注在研究的樣子,腦袋還差半寸就要貼到牆壁上了。「你幹什麼呢。」


  長生立正站好,「我來找楊姑娘的。」


  丫鬟認得她,昨日長生狼吞虎咽塞下的那幾碗米飯還是她去廚房添的,她平日只負責伺候小姐,這小丫頭也真是有夠福氣了。丫鬟笑道,「找小姐就找小姐,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小心家丁把你當賊辦了。」


  丫鬟帶她進了屋子,楊盈袖才剛起來,洗簌過後,抹了些胭脂,臉頰才顯得紅潤了些。楊盈袖見到她,笑道,「你來了,坐啊。我讓人給你去拿水晶糕。」


  顧長生道,「楊姑娘,你真的只是感染風寒么。我有個朋友她也得過風寒,但她的情況和你的好像不太一樣。」


  丫鬟不悅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大夫么,你會看病么。不懂醫理就別胡說八道。我家小姐那是千金之軀身驕肉貴。哪裡是你們這些窮苦人家相提並論的。」


  楊盈袖一笑了之,對著丫鬟道,「她也就是隨口說一說,你何必這麼緊張,去拿水晶糕吧。」


  「是。」丫鬟規矩的應了聲,然後瞪著顧長生道,「別再亂講話了,否則就算你不是府里的丫鬟,我也要找剪子剪了你的舌頭。」說完挑著帘子出去了。


  楊盈袖怕長生挨了罵心裡不舒服,安慰道,「你別在意,她們也是在乎我的病,我這病拖了也快半個月了。若不是請了好幾個大夫,都說只是感染風寒,我還真會擔心。」


  長生道,「是我不會說話才對,楊姑娘你別介意。」


  田寶說到義父的病不會好時,她也是大發雷霆。對於關心的人,總是會忌諱一些不吉利的字眼不吉利的話,將心比心,這也是人之常情。


  楊盈袖誇道,「你雖然年紀小,卻是很懂事。」


  長生抿抿嘴,她已經不小了,都十六了。與她一樣年紀的田寶都有了意中人,若不是意外死了,祥叔也快要給她張羅婚事了。她本來以為她的生活還是會繼續一成不變的和義父相依為命下去,誰知道現在卻是流離失所,要離鄉背井。


  楊盈袖拉起長生的衣袖道,「這破了,你沒發現么。」


  還真是,顧長生看了看袖子上裂開的一道口子,估計是剛才修理窗口時不小心弄破的。「沒關係,我回去拿針線補一補就好了。」


  楊盈袖道,「你這衣服補不了了。」又是低頭看了顧長生開了口的鞋子。她到衣櫃那拿了一件衣服遞給顧長生,「送給你吧。」


  長生搖頭,「我不能收。楊家已經讓我白吃白喝幾天了,我不能要這麼貴重的東西。」


  衣服用的蘇州的宋錦做的,顧長生雖是認不得料子,但看到衣服上邊用各色的綵線綉了很多朵木芙蓉花,就知道不便宜。


  楊盈袖笑道,「我既是能送你,就表示我不喜歡這衣服了,反正也是要送人,如今送給你也是一樣,你就大大方方的收下吧。只是這尺寸應該不太合適,不過我聽你的口氣,該是女紅了得,拿回去改一改就好,至於鞋子,我讓人給你找一雙適合的。」


  楊盈袖把衣服塞進顧長生懷裡,長生卻是覺得自己平白無故的收了這麼多恩惠太不應該。才要再次推拒,卻是看到窗前掛著的一個鳥架好像微微動了。


  那鳥架十分精緻,是用鐵打的,橫向架桿兩端上有青花瓷的水罐和食罐。可惜鎖鳥的鏈子斷了,孤孤單單的垂在空中。


  楊盈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道,「我以前救過一隻鸚鵡,還養過它一陣子,可惜玉書赴京趕考的第二天它就飛走了。」她感慨道,「留在我身邊的人和物好像都不長久。」


  長生又再次的聽到了那個名字,好奇念道,「玉書?」


  楊盈袖雖是嬌羞卻也掩不住高興,「與我自幼訂下婚約的未婚夫婿,等這次赴考回來后就會與我成婚。」


  顧長生笑道,「那恭喜楊姑娘了,我聽說過能上京去考試的人都是很厲害的人。」


  「是啊,他自小就很聰明,書院的夫子也說他將會成大器……」


  楊盈袖與她聊起了未婚夫婿,便是源源不斷有說不完的話。就連丫鬟端回了水晶糕,也是顧長生在吃,在聽。楊盈袖則是一塊也沒動過,從青馬竹馬兩小無猜的趣事說到她的未婚夫婿劉玉書上京前的依依不捨。


  楊盈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而顧長生吃著東西,卻是不經意的瞧見了丫鬟不自然的神情。


  丫鬟道,「小姐,你該喝葯了,奴婢幫你去廚房拿。」


  顧長生忽然道,「昨晚的事還真是挺可怕的。」


  楊盈袖想了想,卻像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昨晚?昨晚怎麼了?」


  顧長生感覺到一些不對勁了,昨晚的事那樣邪乎,嚇跑了一個道長,傷了兩個小道士,那麼大的事,她稍稍提醒,楊盈袖也該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了。


  丫鬟道,「昨晚有人打碎了一個花瓶,被老爺罰了,這小姑娘見識少,這麼雞毛蒜皮的事也當是大事了。」她暗地裡扯了扯顧長生的衣擺,「我剛才回來時好像看到你家公子在找你,你是不是偷懶過來的,也該回去了。別打擾我家小姐休息。」


  奚子虛可不會出房門找她,需要她跑腿時也就大喊兩聲,兩聲以後還不見人,要不等著被罵,要不等著挨罰。「……那我回去了。」


  楊盈袖笑道,「你明日再過來坐吧,這些水晶糕也拿回去吃。」


  顧長生道謝出到外頭,果不其然那丫鬟借著端葯的名義,跟上她后把她拉到一處就開始罵,「你到底長不長心眼,我說過你再說錯話我就剪你舌頭,是不是要我去找剪刀。」


  顧長生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能傻傻的搖頭。


  丫鬟道,「你家少爺沒對你說么?」


  說什麼?奚子虛每日對她說得最多的話,不外乎是我餓了,去拿些吃的過來,要不就是我渴了,去倒茶來。


  丫鬟看她那不知情的傻樣,道,「你家少爺還真什麼都沒對你說,罷了,誰讓我家小姐喜歡和你聊天,就怕你傻乎乎的又說了不該說的。我現在就告訴你,不許再提夜裡的事,也盡量迴避別提劉家少爺。因為劉家少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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