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忘川河
孟婆舀了一碗自己特製的孟婆湯,喊道,「田家村人氏田寶。」
顧長生一怔,把遮掩的帽檐稍稍往上翻了翻。田寶站在奈何橋旁望鄉台上,這望鄉台是閻王爺所設,能看到鬼魂陽間家中的情形,在投胎前最後看一眼,也算了了這一世的塵緣。
田寶見到自己的親人正為自己的死沉浸在哀慟中,淚眼朦朧自語道,「爹娘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弟弟妹妹要乖乖聽話。」她頓了頓,知道自己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其實是顧長生。「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做遊魂野鬼。」
孟婆遞給田寶孟婆湯,「喝下這碗湯,過了橋你就能重新做人了。」正要等田寶喝下湯後放行,眼角卻是瞅見顧長生獃獃的站著,不知是有何事,孟婆便問,「鬼差有何吩咐?」
顧長生道,「我想過橋。」
田寶手一抖,碗里的孟婆湯差點沒灑,定定的看著長生偽裝的鬼差,與帽檐下那乾淨的眼睛對上時,只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
孟婆道,「這時辰還上去?就快要雞鳴了。」
顧長生道,「有急事,一定要立馬上去辦。」
「是不是又有人猝死了,需要您上去勾魂?那您先過橋好了,免得錯過了時辰。閻王要人三更死,可不能留人到五更。」
話音才落,閻王殿的方向卻是響起巨響,震得長生耳鳴。她曾有一回在田間幫著田家勞作時聽見過春雷在天際炸開的聲音,當時以為那便是世上最大的最強烈的響動了,而今一比當真是她大驚小怪了。
等待過橋的幾萬鬼魅都經受不住雙手捂耳,卻還是感覺聲音尖銳得像是戳子在不停的刺著兩隻耳朵,耳膜痛得厲害。
然後大地開始晃動,宛如地龍要翻身一樣,長生看到腳下的土地開始不規則的龜裂,那裂痕一直蔓延到了孟婆橋附近。
田寶就站在橋邊,腳下本來堅硬的土石突然松垮一大塊一大塊的裂開落進忘川河裡,田寶躲不過,身子跟著往下落。長生往前一撲,及時拉住了她的手。
顧長生咬緊牙關,好在她平日操持家務力氣還算不小,她喊道,「抓牢了。」
忘川河河水肆虐翻湧,許多運氣不好的鬼魂落了下去,一瞬間就被裡頭的蛇蟲鼠蟻給淹沒,從他們張大呼叫的嘴巴里鑽進,又從眼耳口鼻中鑽出。
田寶道,「你何必救我,你不氣么?」
長生改用兩隻手來拉她,腳尖勾到地面有個凹點,便是用腳尖插進去,正好借力,「你當我傻子好了,氣你和見死不救是兩回事。」
原本等著過橋投胎的鬼魂是鬼哭神嚎鼠竄狼奔,前方一片大火燒來,速度之快讓這些鬼魂還來不及反應已經是灰飛煙滅。
「快把通明寶鏡還來!」一聲正氣凜然的喝聲后兩個黑點飛到空中激烈碰撞,許多的火星散落,掉在了奈何橋上,竟是一下子就把橋給燒斷了。
其中一個黑點主動停下了撞擊,望著底下的慘況怒道,「你可知道今日本該有五千六十三個鬼魂要投生為人,一萬二千個鬼魂要入畜生道,如今你燒死了這麼多鬼,又是燒斷了奈何橋,亂了人間地府秩序,該當何罪。」
「地府是你閻王爺掌管的地方,管不好是你閻王無能,與我何干。」
顧長生抬頭,那對峙的兩個,一個燕頜虎鬚和她廟裡供奉的閻王爺如出一撤,另外一個十七八歲是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田寶抓著顧長生的手,本是想著踩著岸邊的凸出岩塊往上爬,哪知岩塊經不住踩踏,鬆脫,反倒差點把顧長生往下帶。
顧長生喊道,「快試試再找找有沒有踩踏的地方。」她看田寶也算是身形窈窕了,哪知道會這麼重。
閻王袖裡乾坤取出一金環往空中拋去。金環在空中旋轉變大,射出金色的光芒,朝那少年襲去。
少年閃躲了幾下,憑空變出幾把帶著黑氣的寶劍與之相鬥。幾個回合下來,金環不見任何頹敗之勢,反是寶劍妖氣漸隱,一個重擊被打了下來,直直插在地面上。金環飛去套住少年的身子,迅速縮小,將他雙臂困於腰側,動彈不得。
少年笑道,「看來你是早有準備了。」
閻王道,「你還是束手就擒不要做困獸之鬥了。這是東嶽大帝的寶物,水火不侵,就是你的火也不能損之分毫。」
「是嗎,即是仙家之物最是玷污不得。」少年看了一眼他的寶劍,那幾把劍飛了起來劃破他的雙臂。血液帶著黑氣順著手骨的線條流下,金環一下子就象蒙了塵的明珠光芒暗了下去,「哐啷」一聲落了地,少年撿了起來,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東嶽大帝的東西若是在你手裡遺失,你可是要丟臉丟大了,還給你好了。」他把金環朝閻王擲了回去。
閻王衣袖一揮,金環改了方向,沉入忘川河裡,一時激起驚濤駭浪。少年笑道,「這忘川河裡的蛇蟲也是你們所放,若是生前造孽便把他們扔進河裡受蛇蟲咬噬,歸根究底今日有此一禍也算是你們自己造孽。」
方才大地震動裂開,有鬼魂直接落進河裡,也有鬼魂和田寶一樣抓住了東西掛在河邊努力要往上爬。因為金環的落下,河水頓時又是翻湧上升。長生看著朝高處打來的河水,像是一鍋混合型的濃湯裡頭混著蛇肉鼠肉,可惜腥臭無比。
她和田寶被河水卷了下去,那些蛇蟲鼠蟻從眼睛耳朵鑽出來的畫面突然在腦子裡冒出來。
她抱著田寶,身子往下沉。進到水下的一刻,她瞅見她的四周數不清的鬼魂被咬得千瘡百孔面目全非,已痛得無力掙扎。
地府的刑責意在通過讓有罪的鬼魂受刑來恕罪,只要沒把他們拉上去,他們就會一直這樣被蛇蟲噬咬,受盡肉體上的苦痛。
顧長生膽怯,實在不想自己也變得這樣「慘不忍睹」。眼珠子被吃掉了,不曉得以後還看不看得見。她心裡想著同時感覺有什麼東西托著她往上浮,離開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比洗腳水還要腥臭的忘川河水都吐了出來。
屁股突然犯疼,原來是有蛇朝她渾身上下最多肉最嫩的地方咬了一口,田寶速度極快的抓過蛇扔回河裡,「你沒事吧?」
顧長生搖頭,冷靜下來后才發現自己和田寶坐在一朵盛開的蓮花之上。那花朵極大,純白的顏色,載著她們兩個朝忘川河的對岸飄去,所到之處河水變清變凈,蛇蟲也紛紛退避。
有鬼差看到了這異象,吃驚道,「地府千萬年來草木不生,怎麼會有蓮。」
蓮花飄到了對岸,田寶夠著奈何橋上沒斷掉的一截石欄,先上了岸,又是把顧長生拉了上去,她看了鬼門關一眼,道,「趁著奈何橋斷,鬼差沒有法子追過來,你快走吧。」
長生的帽子在落水的那會就掉了,身份已被識穿,她若是不趕快逃,冒認鬼差更是罪加一等。田寶道,「若是還有緣,來生再見。」
顧長生最後看田寶一眼,心思百轉,氣田寶的欺騙但更多的是分別的難過。她從地上爬了起來,聽到了第一聲雞啼,抓緊時間衝出了徐徐要關上的鬼門。
那少年飛至鬼門關前,閻王爺緊隨其後要追,少年食指一劃,眼前出現一片火海阻了閻王去路。在鬼門關最後關緊的一刻擠了進來,卻是極為不湊巧的,衣擺被石門夾住滑落,而他裡面什麼也沒穿。
顧長生瞠目的看了好一會,這才剋制不住,大聲的喊了出來,「啊——」
少年慢慢悠悠的把夾住的衣擺給撕破,警告道,「閉嘴,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誰有損失,再喊我把你燒了。」
長生閉嘴。
少年重新把衣服穿上,問,「你是何方神聖?地府萬年來積累了太多的怨氣已經生不出草木了,你卻是能讓忘川河上生蓮,怕是連天上的星君也做不到。」
顧長生害怕的搖手,「我什麼也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殘暴,一把大火燒死了多少冤魂,若是不高興要對付她,她也是在劫難逃。
少年走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從她的眼睛到嘴巴無一遺漏,最後得了結論,「怎麼看你也不像有神通的人。」
「我只是想還陽,我義父還在陽間等著我回去照顧。」
此時響起第二聲雞鳴。少年鬆手,玩味的笑道,「你要還陽?那可要手腳快些了?」他見長生一副想問不敢問的樣子,又是道,「現在雞啼了該是寅時,只等卯時一過,太陽出來,你若還走不出這黃泉路……」
她再笨也聽得出是話裡有話,邊順著少年的話小聲問,「會怎樣?」
「我是無所謂,至於你嘛——」他想了想得怎麼形容,後來瞥見被撕破夾在關門的碎布,便伸出食指點了一下,那布一下子燃了起來,燒成了灰燼,「也沒什麼,灰飛煙滅而已。」
顧長生驚恐的回身看那黃泉路,漫漫長路瀰漫著散不去的煙霧,壓根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心裡在哀嚎,她到底是往哪裡走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