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夠
溫瞳喃喃的和父親說話,偶有一陣南風刮來,吹動了墓前的一棵松樹,也連帶著吹散了她的話,沒有人回應,她也只是說給自己聽。
她就是覺得無助,說出來彷彿還能給自己一些力量一樣,絮絮叨叨一直往外說,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怎樣也不肯鬆手。
六年了,她親手種下的那株松樹如今已經長得這麼高了,比她還要高一些。
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她都能和靳西沉談戀愛了。
女朋友,未婚妻,這些詞聽起來多美,美得她想哭,卻又覺得這個時候應該笑。
「您生氣了吧,你那麼優秀的一個人,竟然有我這麼不爭氣的女兒。一點點病痛就這麼大驚小怪的,如果你還活著,一定會……」溫瞳驟然停住。
他會怎麼樣呢?他會笑著敲敲她的額頭罵她傻,然後再給她講自己其實更傻。
是,父親最傻了,記憶里姑姑經常指著他罵,說他沒出息,放棄大好的前程不要,守著一個破牧場。
一個牧牛擠奶的女人也值得他一個大教授死心塌地,一輩子不肯離開,就連死,也是埋葬在這塊和她定情的地方。
對於姑姑的罵,父親從來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年幼的溫瞳著急上火,幾次差點兒忍不住還手。
可父親很快樂,就算最後病的失去行動能力,整個人像只風乾的橘子一樣毫無生氣,但只要是提起母親他總是笑的,渾濁的眼球里都是亮光。
彼時她不懂,現在她懂了。
鼻尖蔓延酸澀,溫瞳捂住嘴無聲的掉眼淚:「爸爸,我真的很怕死。我不想死,在我才剛剛得到靳西沉的愛時候,我真的很想多活一段時間,五年……不,三年也好。」
……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此刻她多希望像一個普通人一樣,面對困難時,能對親人撒嬌尋求安慰。
親情對她來說,遙遠而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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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發生的事情比較多,隨便說一說都要很久。等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天黑了,靳西沉就那麼站在了遠遠的冷松下將她看著,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溫瞳快步走向他,憂心忡忡的說:「我剛才跟我爸說了,你跟我告白的事情。我覺得那幾株樹抖得厲害,你說他會不會生氣了,覺得你乾的這個真不是個事兒。」
「那我上去跟岳父談談?」靳西沉說。
溫瞳趕忙拉住:「算了,你毫無做叔叔的自覺,光拐跑他女兒還不算,再把我爸氣著。」
靳西沉反手將她拉進懷裡,吻了吻她的發頂。
「我說什麼來著,讓你好好學一下袁承志,學一學小龍女,現在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了吧。」溫瞳笑。
靳西沉道:「是是,你說的都對。」
「靳西沉,我總覺得現在這個場景不是真實的,好像是我在做夢。下一刻就會有人來叫醒我,說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夢醒之後你還是那個你,我還……」溫瞳抓緊了他的袖子,有點艱難的開口。
「瞳瞳,我會對你好。也可以保證對你一輩子忠誠。我年長你九歲,也許你想要的轟轟烈烈的愛情我無法再滿足,但是我可以保證,只要你想要的,想做的事情,只要我有,只要我可以做到,絕不吝嗇。」靳西沉托住她的臉,眸光深沉。
溫瞳被他盯得手足無措,尤其是還這麼認真的說這段話,別過頭:「幹嘛呀這個時候說這些,你不怕我爸更生氣呀。」
「你比我小,對於安全感還有愛情的要求勢必要高一些,我雖然無法準確判斷你內心全部的想法,但至少可以在我有能力的範圍內,滿足你的一切要求,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和愛情。」靳西沉說。
溫瞳看著他彎起的嘴角,認真的神色,心裡不免動容。
這樣的靳西沉,太珍貴了!
傳聞中他冷靜沉著,清江市最年輕的病理學教授,幾乎沒有不擅長的病症……這些絕不是空穴來風。
他喝茶種花養鳥的習慣也絕不是捏造,只是因為在肯亞他所有的精力都被放在了救人上,爭分奪秒可有時仍快不過死神的鐮刀。
這樣情況下的靳西沉,還保持著強大的決策力和精湛的醫術。
這就是傳聞中那個高不可攀,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可他現在卻捧著她的臉,認真的承諾一生。
對於安全感和愛情他一樣都沒有落下,雖然可能做的不如年輕人好,但是他這樣努力,想要做到最好,在他可控的範圍內,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這樣的他,怎能不愛!
溫瞳鼻子一酸,下一刻幾乎想要把病情告訴他,可心底的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溫瞳之前裝作若無其事的試探過靳西沉的意思,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怎麼辦?靳西沉當時狠狠的把她壓在了椅子里,目光沉沉的說:「別怕,我不會讓你孤單。」
這句話像是一塊巨石,砸的她眼冒金星。她知道靳西沉絕不是說著玩玩,他從不輕易承諾,只要說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原本戀愛中的女孩子聽到這句話應該要很感動,但是她真的感動不起來,她真的害怕。
萬一她真的無藥可救,她也希望靳西沉可以好好活著。
餘生最好還能遇到一個和她一樣優秀的女孩子,相伴一生。
她一定要是健康的,可以陪他很久很久,到白髮蒼蒼,容顏遲暮。
一定,一定不要和她一樣。
而在這之前,她絕對不能輕易冒險!
很多事情的發展就像季節變化,溫度交替,等到驚醒時卻是無法承受。
她此刻面臨生死,才知道對靳西沉的感情,遠不是她當初以為那樣是建築在感恩上,而是刻入骨髓深刻愛意。
她的生命太短,短的她連遺憾的時間都不夠,只能拚命的記住靳西沉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小習慣……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能不能讓她再多回憶幾遍。
她想用最溫柔堅強的面容去面對,跟自己的病情去對抗,和脆弱正面迎擊。可到臨了,她還是覺得無助。
父親死後溫瞳以為這一生都要顛沛流離,可穿過長長的黑暗時,不經意就看到了站在光明裡的靳西沉。
她知道,那是她的新生,只不過,她不知道這次的新生竟然這麼短,短到她甚至來不及再多享受一刻靳西沉的溫柔寵溺。
怎麼夠啊!
溫瞳整個人撲向他懷裡,靳西沉被她這個動作嚇了一跳,但還是下意識的接住她,柔聲問:「怎麼了?」
「都怪你,說的我要哭了!」溫瞳嚴肅的說。
「好好,都怪我,那你咬我一口?」靳西沉笑。
溫瞳攀著他的胳膊,對著脖子就咬了下去,想的是最好咬得重重的,可到真下嘴的時候卻不忍心,而是輕輕的落下一吻。
靳西沉身體一僵,掰過她的身體問:「和你父親說了什麼?你很害怕?」
溫瞳鬆開他的手臂,說:「我太害怕你會放棄了,所以我跟爸爸說要是你敢對我始亂終棄就讓他去你的夢裡嚇唬你。」
靳西沉笑著颳了下她的鼻尖,眉眼之間儘是寵溺:「你不如跟他說,如果我對你不好,就讓他把我帶走。」
溫瞳哼道:「才不呢,你對我不好我就離開你了。我跟你不同,我這個年紀可是很多人喜歡的。」
「那我可要加倍對你好,畢竟我都這麼老了,你可千萬不能拋棄我。」靳西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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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不需要憑記憶,只是習慣她都能找到自己的家。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是姑姑的。
那些不多的家產在父親死後,已經全部歸她所有了,顯然父親也沒有讓她繼續守著這個牧場的意思,而是安排靳西沉來收養她。
父親臨終前說過:「牧場是我和你媽媽的牽絆,不是你的。你不需要守著這個地方,你有更好的將來。」
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當年所做的事情說的話,在如今的她看來都是極有智慧,也很有分寸的,只可惜,他的生命太短了。
溫瞳按了門鈴,然後靜靜的站在門邊等。
大門已經變了樣子,早已不復當年的乾淨整潔,生了很重的一層銹,就連門鈴也是嘶啞沉悶的。
很快,裡面有人出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但是不大看的出年紀,因為化著很濃重的妝。
「你好,請問溫倩是住在這裡嗎?」溫瞳問。
對方嗯了一聲,不耐煩的反問:「你是誰?」
「我叫溫瞳,按理應該叫她一聲姑姑,請問她在嗎?」溫瞳解釋道。
「溫瞳,溫瞳溫……表姐?」對方喃喃的重複了幾遍突然叫了一聲,眼睛瞪得溜圓。
表姐?她是溫馨?
溫瞳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眼前化著濃妝的女孩子是溫馨,因為能叫她表姐,還住在這裡的一定只有她。
「我媽……你來晚了,她一個月前已經去世了,喏,就埋在那兒,跟舅舅不遠。」溫馨的眼神暗了下去,肩膀也有點垮,似乎在壓抑著極大的痛苦和悲傷。
「姑姑她……去世了?」溫瞳不可置信的看著溫馨,心頭像劈下了一道呲著火花的閃電,還帶著沉悶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