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開槍吧
這邊,蘭亞雖然不再擔心自己的艾滋病會傳染給別人,但是還是很害怕別人瞧不起她。
直到最後越來越鑽牛角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了,一門心思打算絕食自盡,這才會有餓暈的事情發生。
「她居然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了,還一心想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們為了救她費了多大的勁,先生受到多大的威脅。還絕食,怪不得會得艾滋病,就是因為愚昧無知。」護士譏諷的看了一眼蘭亞,知道她反正也聽不懂中文,索性越說越過火。
小猴心驚肉跳的朝靳西沉偷看,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了,於是暗暗踢了護士一腳,提醒她別再說了。
護士又哼道:「要我說,先生您就別那麼麻煩救她了,想死你就讓她去死,浪費我們的飯菜和葡萄糖,也浪費別人生存的希望。」
靳西沉笑:「浪費生命的希望?那麼我請問你你來肯亞是做什麼的?」。
小猴眼看他的笑意明顯,心裡更緊張了:老大你有火你就發,別笑!這比罵人還可怕好嗎!
「當然是救人。」護士說。
「好個行醫救人。你作為護士,病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餓了三天你沒有發現?你告訴我她是一心尋死?她死了你就是幫凶!」靳西沉終於怒了,一掌拍在桌面上,裝酒精棉球的不鏽鋼茶缸都被震了一震,跳起來幾顆。
「我……」護士被嚇了一跳,垂下眼瞼嘟囔:「本來就是嘛……」
小猴擋臉默哀:「死定了。」
「你認為人命在你眼裡比不過一勺葡萄糖?作為醫護人員你沒有基本的耐心和仁慈,你指望每個患者都自動具備堅強積極的求生意志,自行康復是嗎。在你眼裡他們是不是應該自己配好葯再給自己輸上液?慕沐,送她去內羅畢。」靳西沉看她,冷笑一聲。
小猴和二朝面面相覷,誰都沒敢說話。靳西沉平時雖然嚴厲,劈頭蓋臉的糟踐一個人也不是沒有的事,因為面對生命,粗心就是殺人!
可儘管嚴厲,他卻盡職盡責的教每一個人醫學知識,也從來沒有氣到要趕一個人走。
而且來肯亞志願的人並不多,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成員也一直處於極度缺人狀態,死人更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所以就算有某個護士醫生在這中間失誤,也能隱瞞過去。
只要瞞過靳西沉,不被他知道基本也能逃過一劫。
「先生,我錯了。下次我保證不會再這樣了,如果我不在這裡待滿一年我爺爺……」護士一聽要被送回國,當時就紅了眼眶。
「人命沒有下一次的機會,回去跟你爺爺說,我帶不了你。」靳西沉語氣堅決。
「回國你照樣可以在你爺爺的醫院裡上班,記住別再馬虎大意了,生命永遠沒有重來第二次的機會,希望你能真正敬畏。」慕沐說。
靳西沉的脾氣她最了解,做了他五年的助手,知道他最不能股息容忍的便是對生命的蔑視。
護士忿忿的跟著慕沐走出帳篷,咬牙冷笑:「他對待生命的認真程度幾乎到了極端的地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經歷過什麼悲慘的童年。爹不疼娘不愛?」
慕沐也冷笑:「你真的不適合呆在肯亞。」
「為什麼?」
「如果你曾看到數萬人染上霍亂,卻發現自己的雙手根本快不過死神的鐮刀,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像帶著痕迹從你眼前流逝。如果你在到處散發著屍臭的帳篷里,連續救人超過十二個小時,終於挽回傷者一條命。你就不會這麼陰暗的猜測別人的經歷。」慕沐說。
護士臉瞬間刷白,又立刻漲得通紅,半天沒討著趣就一聲不吭的回帳篷收拾她的行李了。
**
自從上次的巧克力事件,溫瞳覺得她和蘭亞一塔母子倆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除了他不再脫下手鏈找她打架之外,這個孩子簡直乖巧的不行,她慢慢的教會了他一點簡單的英文單詞,當然還全靠靳西沉翻譯。
這天,正吃飯。
一塔跑過來,氣喘吁吁的朝她說話,嘰里咕嚕的半天她也沒聽懂。
溫瞳以為他是餓了,從桌上掰開一塊烏伽黎遞給他。
他一急,從身後捧了一張畫出來,紙是基地里的藥品盒拆開的。
上面畫著兩個手拉手的笑臉小人,脖子上掛著巧克力花環。天上的雲是蝴蝶形狀,旁邊還畫著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
畫的右下角歪歪斜斜的寫著幾個斯瓦西里語,溫瞳看不懂,就順勢遞給旁邊的靳西沉。
「還有巧克力嗎?」靳西沉說。
「啊?」
「他說,還有巧克力嗎?」靳西沉又重複了一遍。
溫瞳明白過來,馬上用英文說了句有,小心的折起畫,並告訴一塔待會去找他的時候,把巧克力帶給他。
一塔點點頭,開心的跑走了。
小猴端著碗,暗搓搓的湊過來看畫,結果這一看不得了,驚的丸子都掉到了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個圈,停在了靳西沉的腳邊。
一抬頭,發現剛淡定扯謊的人依然在面不改色的吃飯,復又低下了頭。
「這明明寫的就是我喜歡你,等我長大了要娶你嘛,怎麼就變成了要巧克力了。奇怪難道是我看錯了,老大應該不會騙人吧,要不然再看一眼對再看一眼……」小猴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又要伸頭看。
靳西沉:「食不言寢不語,小學老師沒教過你?」
小猴垂頭,好吧比氣場、比淡定、比不要臉,他甘拜下風。
比腹黑,比沒下限,老大才是站在頂峰,永遠不滅的一顆星。
小猴若有所思的吃飯,二朝和慕沐在討論黑熱病疫苗的接種情況。三畫突然想起什麼,道:「老師,馬賽族的族長說,您人去就好了,還送什麼禮物。況且要不是您救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就沒有今天的他。」
「新婚賀禮,應該的。」靳西沉說。
小猴八卦,立刻接話問:「他妻子和女兒什麼病啊?一起救的難道是傳染病?」
二朝也好奇的抬頭,三畫說:「接生。」
「噗……」小猴直接噴了,二朝則是一臉崇拜。
「卧槽,老大你連接生都會啊,也太逆天了吧,你不是病理學的嗎怎麼內科外科婦科小兒科啥啥精通啊……不過話雖這麼說,你一定也有不擅長的對吧。」
靳西沉頓了頓,彷彿真在考慮,半天道:「哦,我沒有不擅長的。」
這是考慮過的答案?是吧。
他就不能稍微謙虛一點嗎!眾人都淚流滿面了,學了這麼多年醫,總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結果還是要每天被打擊,還打擊的這麼慘烈。
「學醫沒有捷徑,勤奮嚴謹才是第一位的。」靳西沉說。
小猴立刻找到自豪感了,他可是連跳好幾級,拿到的醫師資格證,這點他還是很自信的。
「那老大你也是因為比我們更加勤奮吧。」
「不是,我是把在天分方面發揮得比較好。」靳西沉平靜的說。
眾人再次默了,太打擊人了。
為了不被打擊,大家紛紛自覺的吃飯,不再開口找虐。安靜的飯桌上一時間只剩筷子和杯子碰撞桌子的聲音。
啊!
突然的一聲慘叫,眾人臉色一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搖晃。
桌子驟然倒塌,塑料椅子在地上亂跳,眼前景物都在快速旋轉顛倒,無數的房屋倒塌,尖叫聲此起彼伏。
眾人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知道,地震了!
這個毀滅性極大的天災,在肯亞其實危險不大,危害也低,因為他們的房子,是樹皮搭制而成,砸不死人。
但砸不死人是一回事,毀壞房屋又是一回事,而且對財產也有損失,他們賺錢遠比其他人更加艱難。
靳西沉快速部署接下來的救護工作,自己則迅速拿起手持擴音器,走到空曠的地上,語速極快的進行人群疏散。
「所有人都到空曠的地方來,如果有受傷、不舒服的,請第一時間到我們的帳篷內進行就醫。」
眾人一聽,立刻按照靳西沉的話,迅速往這邊集合,不出一會就已經差不多都集合完畢了,只還剩三四個人家,不捨得離開自己的家。
溫瞳看見一塔,顫顫巍巍的在樹後站著,想過來卻好像使不動力,死死的抱住大樹不撒手。
「一塔,快過來,那邊危險。」溫瞳著急的喊。
一塔剛想答話,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嘭!
一聲響亮的槍擊,驚雷般炸出來,就在溫瞳的眼前,一塔被一枚子彈直直穿過頭部,一槍斃命!
溫瞳一下子就懵了,整個人僵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槍擊對鼓膜的影響還在持續,嗡嗡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塔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無數的槍擊聲此起彼伏,集合在一起的這些人沒有被流彈擊中,反倒是那些捨不得房子的,卻被一一打傷甚至打死!
靳西沉最先反應過來,有條不紊的指揮:「所有人先進帳篷里,其他事我來解決,快!」
他一說完,所有人一窩蜂朝帳篷擠去,進去了也許就能活命,不進去也許就是一槍爆頭,生死之間,誰都不會謙讓。
「你們也進去。」靳西沉說。
最先開口的是小猴,他一向是有話就說憋不住的:「老大,你別想再把我們趕走,自己一個人面對危險,上次被你騙回基地,結果你自己一個人站在炸彈上一天一夜!這次說什麼我也不走,就算你事後教訓我一年兩年三年四年,說不走就不走絕對不走。」
「先生,我們不走。」慕沐也立刻接話。
接著就是三畫:「老師,我們都不是怕死的人,來了這塊兒就沒指望平平安安,沒有道理總讓你保護我們。」
連一向老實話少的二朝都重重的憋出一個字來:「對。」
溫瞳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一人一句說的至真至誠,感人至深。
自己也沒打算插話,可心裡卻也堅定,絕不會拋下靳西沉,自己躲起來。
至於說不說的,無所謂。
反正他不會聽,也不會答應,更不能理解。
在這危險當頭,她只想站在他身後,做任何能幫到他的事情,她而不是跟他吵架。
「好,那就一起。看看他們要幹什麼。」靳西沉說。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在每一個人臉上掠過,年輕而朝氣的臉龐上,透著無畏的虔誠,每個人的眼神都在閃閃發亮。
最後,他的眼神落在她臉上,張了張口,末了卻什麼都沒說。
只是回國頭,對眾人交代:「如果發生任何事,保護好自己。」
槍擊聲突然就停了,四個身穿黑衣的健壯男人抬著一個擔架迅速跑過來,動作雖快,卻絲毫沒有顛簸到擔架上的男人。
為首的男人走過來,標槍一樣筆直的身軀,站在靳西沉面前:「請你救我的主人。」
「你打傷我的病人,還有可能害死他們,就為了救他?」靳西沉迎上他的目光,冷笑了聲。
「救人!」男人又重複了一遍,這次直接把槍口對上了靳西沉的太陽穴。
「老大!」
「先生!」
「老師!」
「靳西沉!」
看見這一幕,所有人都失聲尖叫,包括肯亞群眾。這些時間,靳西沉在他們的心裡,遠比天神更加可靠。
此刻,天神有了危險,被人用槍抵住頭,隨時有可能死亡的陰影霎時籠罩住肯亞大地。
而這些人里,沒有人比溫瞳更加緊張,她恨不得那隻槍,抵的是她的頭!
「不救。」靳西沉說,語速無比緩慢。
平淡的挑釁,不變的聲調,直接激怒了男人,漆黑的槍口更用力的抵住他的太陽穴,甚至開始準備扣下扳機!
「不要。」溫瞳失聲尖叫,聲線顫抖的不成樣子。
「你覺得,我死後幾分鐘,你的主人會死?真為冶科有你這樣無能的屬下而感到羞恥。」靳西沉仍在淡淡地諷刺。
男人怒極,卻又不敢真的一槍打死他,畢竟這裡,只有靳西沉才是唯一可以救他主人的人。
誰知,下一秒他卻直接把槍口對準了站在最後面的溫瞳!
「這個人,很緊張你呢,應該願意替你死。不知道的事,你捨得她死嗎?」持槍男人微笑,走向溫瞳。
小猴、二朝、慕沐、三畫分別站在靳西沉後面的兩側,而溫瞳是站在最角落的側位置,並不算顯眼,就因為那一聲驚懼恐極的尖叫,將危險攬至了自己身邊。
她不後悔自己那一聲尖叫,在她的心裡,靳西沉的命比她更重要。
「不救,我就殺了這裡的人,你一分鐘不救,我就殺一個人,兩分鐘不救,我就殺了兩個人,我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男人忽然笑了,走進溫瞳的腳步都輕快起來。
溫瞳剛想開口說,不要顧忌他,不要救人,他害死了一塔。
她不怕死,絕不威脅到他。
結果靳西沉的聲音驟然道:「你開槍吧。」
你開槍吧!
溫瞳的腦子又是一懵,剛剛他說的什麼來著!讓他開槍?
在他的心裡,竟然連稍微妥協的想法都沒有么?
呵呵,也是,他們之間算什麼。
她對他只有拖累,收養她那年,他才二十一歲,就帶著這麼一個巨大的累贅在清江市的各種圈子中。
為了這個累贅,他連女朋友都沒有機會交,甚至為了遠離她,躲到千萬里之外的肯亞,一呆多年。
是,早就應該這麼做了。
溫瞳閉上眼:「開槍吧。」
眾人又是一驚:「老大!」
「先生!」
靳西沉慢慢的走向他,右手握住槍口,緩聲道:「對,沖著這兒開槍。我可以保證你這一刻殺了她,下一刻你的主人就會給她陪葬。」
持槍的男人也兩難,這個人怎麼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完全不受威脅是怎麼回事啊!!
他第一次陪主人出來,就遇上他受傷,這裡最好的醫生還這麼油鹽不進,好聲相求,不救。
威脅,更不救。
他到底要怎麼樣啊!
「如果她有任何損傷,我有一萬種方法,讓你的主子生不如死。」靳西沉仍舊慢條斯理的說話,手指卻鬆開了槍口。
持槍男人徹底沒脾氣了,苦道:「你到底怎麼才能答應救我主人!只要你說,就是死我也給你辦到。」
「很簡單,在你主人下手術台之前,把這裡的房子重新搭回原樣。」靳西沉說。
搭回原樣?這是剛剛地震過的受災現場啊!雖然是個隨便震震的小震動,可也塌了無數個房子啊。
這一片狼藉,全部搭好,還要下手術台之前?這是故意為難人吧……
靳西沉說:「冶科做事雷厲風行,原本就樹敵不少,現在頂著重重壓力再次繼任,整個族的興衰榮辱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如果他死了,整個西亞族將萬劫不復,你能擔的起這個責任嗎,擔得起,這裡的人隨你殺。」
男人收起槍,欲哭無淚:「你快去救人。其他人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