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直了
一到家,湯梓璐先是讓江一秀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一下,自己進了廚房燒水。在煮水的期間,湯梓璐拿手機上微博發消息向粉絲們報了個平安。
江一秀始終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默默無言,身體向前傾,頭低垂著,埋在了撐在長腿上的兩臂之間,黑色的髮絲耷拉下來,讓他整個人都更顯頹然,看得湯梓璐心裡難受。
水開了,湯梓璐泡了一壺解郁安神的茉莉花茶,倒了一杯,遞到了江一秀的手裡。
在他伸手接過水杯的時候,湯梓璐注意到了什麼。
湯梓璐第一時間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臂,小心地將捋到一半的衣袖推高,一看清楚,湯梓璐不由得心裡一涼。
他的手很涼,手臂外側靠近手肘的位置上紅了一大片,當中還隱隱有些青紫色的瘀傷痕迹。
很明顯,這是被老人那一拳打傷的。
江一秀抽手,把袖子拉了下來,淡淡道:「沒事的,小傷而已。」
「不行。」湯梓璐難得強硬地道,「我去拿藥油給你。」
湯梓璐從藥箱里找到了藥油,搬了一張凳子,坐到了江一秀的對面。
她示意江一秀伸出手,然後倒了一些藥油在自己手心,給他處理受傷的位置。
揉著揉著,湯梓璐就回想起了剛才的情形。
父子吵架,甚至是像這樣打起來,是湯梓璐從來沒有想象過或者是見識過的場景。
湯立身一向對湯梓璐的管教很嚴格,大一生病之前都是由他在安排湯梓璐的人生,湯梓璐性格比較弱,很多時候即使是不怎麼情願也會按著他說的去做,所以他們之間幾乎沒有激烈爭吵過,湯立身更是從未打過她。
總的來說,雖然湯梓璐跟爸爸的感情不親密,但也稱不上差,湯梓璐並不討厭爸爸。
今天這樣的事情,確實是嚇了湯梓璐一跳,她無法想象,究竟這兩人的關係是有多緊張才會這樣輕易地動起手來。
「我和他,經常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或許是因為湯梓璐的表情過於凝重,江一秀出言安慰。
「經常這樣?」湯梓璐聽了,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見此,江一秀又改口:「其實也不是經常,我跟他很少見面。」
「……」
湯梓璐心情沉重,感覺去追究這個問題也沒什麼意義,便沒有答話。
江一秀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半晌之後,江一秀抬眼望著面前的湯梓璐,略帶遲疑地緩緩道:「你想知道我家裡的事情嗎?」
湯梓璐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愣了一下,說:「你願意說,我當然願意聽。」
江一秀輕嘆一聲,從她的手裡抽回手臂,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湯梓璐坐到自己的旁邊。
湯梓璐照做。
「剛才那個男人,是我所謂的父親。而你的老師,是他的現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後母。」
聽他這麼述說著,湯梓璐也說不出心裏面是什麼滋味,明明應該感到震驚,但此時卻沒有太多的感覺。
「我就先從最開始說起吧。」
湯梓璐點點頭。
江一秀向後一仰,挨到了沙發的靠背上,開始講述:
「我的親生母親和這個男人是家族間的政治婚姻,由於兩家有利益往來,所以他們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定下婚約了。
「本來這樣的婚姻,如果結婚兩方都有意或者是兩方都無意的話,是很容易解決的,無非是恩愛過日子或者是各有各精彩而已,然而他們不是。」江一秀舔了一下乾澀的唇,情緒有些波動,「那個男人他始終都沒有喜歡上我的母親,但我母親卻很喜歡他。」
湯梓璐不禁蹙眉。
她大概能夠想象到,那樣的情況是有多難以調和。
「他都對這樣的指腹為婚很不滿,所以在婚後,他就一直對我媽很冷漠,把對這門婚姻的不滿全都報復在了我媽的身上。再加上那時候,母親的家族衰落,沒有人給我媽撐腰,她也無力去改變現狀,只能忍受。
「反正,從我記事開始,我就沒有什麼關於父親的記憶。一年裡面,他可能就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象徵性地在家裡出現一下。」江一秀滿是諷刺意味地哼笑一聲,神情卻十分落寞,「可能最長就只呆過五個小時吧。」
湯梓璐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依舊很涼,湯梓璐用雙手包裹住它,希望能以自己體溫讓他暖和起來。
「我媽她為了這樣的男人,每一天都過得不開心,鬱鬱寡歡,以淚洗面。無論她做什麼去討好他,江厚琦都從來不會多看我母親一眼,就僅僅是因為他很討厭這場婚姻。
「到最後,我媽積鬱成疾,得了癌症,在我十四歲那年去世了。在她生病的期間,江厚琦幾乎沒有出現過,我媽天天在病床上盼著他來,但是在住院治療的整整一年間,江厚琦只出現過三次,就三次。
「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媽就不會這麼痛苦,她可能不會得癌症,也不會死也死得……這麼……」
江一秀哽咽了,湯梓璐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了他微微抖動著的肩膀。
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力地擰住了一樣,眼睛泛淚,鼻子發酸,因為他表現出來的傷痛而跟著心疼。
「在我媽死了之後,一向沒有理過我的他突然就開始擺父親的架子,搬回來和我住在了一起,管起了我的事情。」江一秀說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呵呵,真是笑死人了,明明在之前的十四年裡,他跟我說過的話用十個手指都能數得過來,現在又來擺什麼款?我不服氣,不聽他的,他就會罵我打我,我和他每次見面一定吵架,打架……也有過好幾次。
「再長大一點之後,我就索性整天在外面到處走,不回家,不跟他見面了,就算他罵我,我也不會跟他吵。他可能也放棄我了吧,我和他幾乎就形同陌路了,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見到了也當做沒見到那樣。
「大學的時候,我一邊打工一邊上學,直接住在學校宿舍里不回去了。那段時間裡,他對我的態度好像又變了吧,我偶爾回家的時候,他會跟我好好地說幾句話,不會一見面就罵我,那可能是我和他關係最緩和的時候吧。」
說到這裡,江一秀停住了。
湯梓璐始終留意著他的表情,發現他在說及此的時候,臉上隱約浮現出了一絲懷念,神情之中少了一份僵硬。
然而在下一刻,他的表情又變得煩躁厭惡起來了。
「直到畢業之後,因為一件事情,我下定決心離開那裡,再也不回去了。」
「發生什麼了?」湯梓璐輕聲問道。
「他跟我說,他要娶郭見瑩。」江一秀面露怒火,語氣忿忿,「他竟然跟我說他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我不能接受!我媽因為他病死,他不為所動,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對我媽好過,他害我媽這麼慘,他有什麼資格追求幸福?!」
說到最後,江一秀情緒激動,聲量也不禁提高了,湯梓璐隨即捏緊了他的手。
對上湯梓璐關切沉痛的眼神,江一秀意識到自己稍微有些失控了,他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手抬起搭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疲倦不堪地癱坐在沙發上,抿緊了雙唇。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他又接著說,語氣平復了不少:「不過,就算我反對,他也不可能聽我的,他還是和郭見瑩結婚了。我不想跟他們生活在一起,所以選擇離家出走,和他們徹底斷掉聯繫。
「之後江厚琦很快就找到我了,隔個幾天就到我住的地方找我吵。接下來的幾年裡,我和他就一直維持著他找到我我就搬走的情況,直到現在。」江一秀把手從頭上移開,坐直了身體,困擾地搖了搖頭,「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他就是要這樣抓著我不放。既然他對我媽,對我都沒有感情,他也說過要跟我斷絕關係了,為什麼還要一次又一次地來打擾我的生活?」
所有事情已經大概交代得差不多了,江一秀的目光落在了湯梓璐的身上。
湯梓璐心情複雜地凝視著他,胸中有很多安慰的話想要說,但話到了嘴邊,又覺得都太無力。
他伸手摸了摸湯梓璐的臉頰,自嘲地笑道:「很沒意思的過去吧?聽著心情都被毀了。」
湯梓璐含著淚搖頭,把他拉進了自己的懷抱當中。
江一秀偎依在湯梓璐的肩上:「對不起,我一直沒有跟你說這件事。」
「我明白的。」這樣不愉快的過去,不想提起也是人之常情。
「今天的事情,就忘掉吧。」
「你打算以後都這樣了嗎?」
「不然呢?」江一秀聲音空洞,「他做過的事情,我永遠不會忘記,我不能原諒他。」
湯梓璐也無法反駁:「……」
「不要煩這些破事情了,我沒事的,我不想你因為我而不開心。」
「……」
「我可以……抽支煙嗎?就一支。」
湯梓璐「嗯」了一聲,鬆開了他。
江一秀對湯梓璐苦笑了一下,繼而站了起來,走進的廚房裡。
隨後裡面傳出了抽油煙機和打火機的聲音。
湯梓璐的腦海中全是江一秀痛苦脆弱的表情。
那個根本就不是沒事的樣子。
他怎麼可能會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