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外畫（下）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
謝尚賢期間沒有再喜歡上其他女生，也沒有特地考到那個學姐就讀的大學，而是選擇了紀霖莎的鄰校。
他應該是放下學姐了吧。
紀霖莎放心了，因為她怕他這種人會死心眼，一直忘不掉曾經喜歡過的女生。
升上大四的暑假，紀霖莎忙於找實習，有一段時間沒有和謝尚賢見面。
再見面的時候，她在謝尚賢的臉上發現了高一時候相似的表情。
吃完晚飯後，謝尚賢主動過來找她聊天。
「今天尚生第一天去畫室上課，我送他去的，我跟你說，那個畫室里的人都挺好的。」
紀霖莎知道這只是個開場白，謝尚賢想要談的主題絕對不是畫室里的所有人。於是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其中有一個老師，好像挺不錯的。」
有了高中時候的經驗，紀霖莎聽著她說話，竟然也沒怎麼覺得傷心失望，反而有些事不關己的感覺。
那之後，每次見面，謝尚賢總要提起那個老師。
「今天尚生的課也是湯老師上的，湯老師還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其實紀霖莎也不知道。
「今天是七夕，湯老師卻沒留意，是不是意味著她沒有男朋友？」
哦，原來是七夕啊。
「我是不是有機會呢？」謝尚賢面帶羞澀，「我想追她。」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警鐘，驚醒了紀霖莎。
高中的時候，謝尚賢總是說起學姐，但是他除了送過一次禮物之外，都只是遠遠地觀望著她，再也沒有聽說他主動去接近那個學姐，從來說的都是偶遇學姐之後，學姐跟他打了招呼之類的。
但是這一次，謝尚賢有了追求那個湯老師的想法。
他又在她不知不覺之間變化了。
紀霖莎扭頭去看他的側臉。
已經沒有了小時候的稚氣，也沒有了中學時候的懵懂，他已經二十歲了，是一個初長成的男人了。
他也會想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女性了。
她一直自欺欺人，一直掩耳盜鈴，一直有意忽視，甚至故作坦然地說些鼓勵的話。
但他不一樣，他的性格不如她那般強勢，但也一步一步，笨拙卻堅定地向前了。
某一天，謝尚生拿出了一張畫向大家展示。
「這是湯老師送給我的畫！」謝尚生很是高興，「是湯老師專門給我們畫的！」
紀霖莎一看，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畫風。
是子鹿？不會這麼巧吧？
也許只是畫風相似，這種畫風也沒有規定只有子鹿一個人才能畫。
而且印象中的子鹿大大性格挺開朗的，和謝尚賢描述里那個安靜少話的湯老師有些差距。
八月的某個周末，謝媽媽的生日前一天，紀霖莎受謝尚賢的邀請，一起出門給謝媽媽買生日禮物。
由於突然來了工作的關係，她遲了到達約定的地點。結果到了之後，她沒有見到說早就在等他的謝尚賢。
在原地等待了幾分鐘之後，紀霖莎剛想給謝尚賢打個電話，就看見他從馬路對面的一個甜品店裡走出來，跑向了自己。
紀霖莎遙遙望去，只見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里，有兩個女性坐在那裡。
因為有點距離，紀霖莎看得並不是很清楚。
「抱歉，剛剛才看到你，等了很久嗎？」
「沒。」紀霖莎隨口應了一聲，在意地問，「你怎麼從裡面出來？」
「我遇到湯老師了！」
紀霖莎再次望過去。
女性的直覺又一次發動了，窗邊那個黑色長發的女生，一定就是湯老師。
在路上，謝尚賢又跟她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紀霖莎得知了湯老師的全名叫做湯梓璐，基本確定她就是子鹿了。
周一，紀霖莎實習休息，於是趁著謝尚賢睡了懶覺的機會，主動提出送謝尚生去畫室上課。
一走進畫室，迎面看到的，是一個女生。
黑色的及腰直發，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絲毫不加多餘粉飾的樣子十分乾淨，看上去溫婉可人。
紀霖莎一下子就確定了，這就是湯老師。
她想起了謝尚賢的一句形容：可愛的，溫柔的。
這確實就是謝尚賢喜歡的類型，也是她永遠不可能成為的類型。
和湯老師說了幾句話，紀霖莎對湯老師的印象卻是和謝尚賢一樣：安靜少話甚至有些過於拘謹了。
走出畫室的時候，紀霖莎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奇怪。
究竟為什麼要故意來看個究竟呢？為什麼要做出一些給湯老師一些下馬威一樣的行為呢？她為什麼要特地來確認湯老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那天晚上，謝尚賢著急地來質問紀霖莎究竟和湯老師說了什麼。
紀霖莎把他們的對話轉述了一遍，謝尚賢放下心的同時，極為不滿地要求她不要再做出這種事情來了。
謝尚賢如此認真嚴肅地向她表達自己的不滿，這是第二次。
而第一次，是他初中入學第一天那次。
終於在暑假要結束的時候，謝尚賢打定了主意，提出要追求湯老師，向紀霖莎尋求建議。
「怎麼辦，尚生的課上完之後我就可能見不到湯老師了。」
「那就創造機會唄。」紀霖莎隨口說道。
「創造機會——」謝尚賢小聲地重複了一次，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激動大喊，「我知道了！」
「什麼啊？」
「我也去報個班吧！」
於是他真的報了個人班，指定了湯梓璐給他上課。
每個周末他們都能見到面，而紀霖莎由於實習，每天早出晚歸，周末都要忙著工作，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謝尚賢。
也許就這樣完結了吧。
直到有一個周六，紀霖莎中午下班回家，卻在自己家的樓下見到了湯梓璐。
隨後得知他們要帶上謝尚生，三個人一起去吃東西。
由始至終，謝尚賢只會和她一起帶謝尚生出去。
但是今天，她可能就不是這個唯一了。
紀霖莎第一次強烈地感覺到：她不願意。
也許是因為高中那次的戀愛謝尚賢並沒有這麼主動，沒有任何進展，紀霖莎還能騙自己，還能麻醉自己，還能安然地看待。
但是，這一次不同了。
謝尚賢主動向湯梓璐伸出了手。
她就要被他拋下了。
紀霖莎終於醒覺了。
從小時候開始，並不是謝尚賢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謝尚賢。
這個會把她視作女生，會默默保護她的謝尚賢。
如果她還繼續視而不見，不再行動的話，她就要失去他了。
意識到這一點。
紀霖莎決定不再自欺欺人。
她蹲了下來，摸了摸謝尚生的頭，問他：「尚生，紀姐姐能一起來嗎？」
她如願和他們一起去吃東西了。
也趁著這個機會，和湯梓璐攤了牌，她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也跟湯梓璐說了自己對謝尚賢的感情。
那之後幾天，謝尚賢一直介意之前紀霖莎硬是要跟他們一起去吃炸雞的事情，對她態度冷淡。紀霖莎知道他其實並沒有特別生氣，所以依舊每天死皮賴臉地纏著他。
紀霖莎以為，接下來的日子，只要她不斷爭取機會，讓謝尚賢慢慢把眼光放在自己身上就可以了。
直到後來中秋假期的一天，謝尚賢早上出門說要和宿友出去買電腦，回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對了，十分低落。
在她家吃完晚飯，謝尚賢就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回了家。
紀霖莎很久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謝尚賢了，於是跟著他，到了他家。
「幹嘛了？」紀霖莎問他。
謝尚賢沉默了一陣子，坦白道：「今天遇到湯老師了，她和一個男的在一起吃飯。湯老師她……好像很喜歡他的樣子。」
「……」
「怎麼辦，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謝尚賢一臉苦澀。
看著謝尚賢痛苦的表情，紀霖莎既覺得心疼又覺得憤怒。
為什麼他一定要把目光放在一個根本沒有注意過他的人身上呢？
為什麼他就不能看看她呢？
明明她那麼喜歡他，他為什麼就感覺不到呢？
那天晚上，紀霖莎隨口扯了一些話安慰了謝尚賢，隨後便離開了那裡，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
謝尚賢會受傷，她也會。
只是謝尚賢還可以向她傾訴，她又可以向誰傾訴呢？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靜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然後打起精神，再接再厲。
然而因無法排解而累積起來的負面能量，總會有一天爆發。
只是紀霖莎沒想到，爆發的那天會來得這麼快。
那天調休，她拿到了假期，又聽說畫室的推廣活動，於是藉此機會和謝尚賢一起去上課。
謝尚賢已經失落好多天了，這段時間裡情緒一直很差，一天到晚苦著臉，無論紀霖莎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這不僅折磨著謝尚賢，還同時折磨著紀霖莎。
所以在課後，紀霖莎看著找借口支開自己，打算回去找湯梓璐的謝尚賢，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你要去哪裡？」紀霖莎木然地問他，「是回去找她嗎？」
「是啊，你就別來搗亂了。」
「我搗亂？！」紀霖莎被謝尚賢的話激到，聲調不自覺地提高，「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以為我還像以前那樣，故意干涉你是吧！」
「……」謝尚賢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謝尚賢，我喜歡你啊！」情緒終於決堤，紀霖莎大喊出聲。
謝尚賢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喃喃道：「我……可是我……喜歡……」
「我知道啊，你現在喜歡湯梓璐，我知道！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紀霖莎……」
眼淚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滴，紀霖莎哽咽道：「我不需要你道歉，如果你覺得對我愧疚的話，你就喜歡上我啊！」
「對不起……」
這句話讓紀霖莎更覺心酸：「我說了我不要聽這個！」
清楚自己的感情不可能傳達到給他，紀霖莎心如刀絞，離開了那個地方。
她雖性格強勢，但她也想被自己喜歡的人表白，這是她作為女生的一個小小心愿。
所以她願意慢慢來，期待著有一天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讓謝尚賢喜歡上自己。
可惜看來這個願望是無法實現了。
之後的一連十天，紀霖莎和謝尚賢都沒有見面。
並不需要特意躲著，謝尚賢住在宿舍周末才回來，紀霖莎又每天忙於工作，見不上面也不奇怪。
十一假期期間，紀霖莎參加了班游活動，直到六號才回了家。
六號的晚上，謝尚賢和謝尚生來紀家吃晚飯。
同坐在一桌，兩人之間的氣氛只能夠用尷尬來形容。饒是紀霖莎這麼大大咧咧的人，這種時候也只敢盯著自己面前的菜，默默吃飯。紀爸爸紀媽媽很快就發現了兩人之間異樣的氣氛，面面相覷。
吃完飯，謝尚生對紀霖莎說：「紀姐姐，今晚可以陪我玩遊戲嗎？」
「當然可以。」
「哥哥也一起吧。」
「哥哥今天有些累，就不玩了。」
「不要嘛！」謝尚生撒嬌，「一起玩嘛！我們好久沒有三個人一起玩遊戲了！」
紀霖莎看著謝尚生不開心的小臉，不想因為兩個大人的事情搞到小孩子都不開心了，於是也出言勸道：「可以的話，就一起玩吧。」
謝尚賢抬頭看了紀霖莎一眼，這是今晚他們第一次對視，謝尚賢迅速地把目光挪開了，悶悶地說：「那好吧。」
於是三人聚在一起，在紀霖莎的房間里玩起了ps4。
玩了快一個小時的時候，紀媽媽敲門進來。
「尚生，已經玩了快一個小時啦，要出來看看遠景，不然會近視眼哦。」
「知道了！」尚生應著，手卻不停。
「尚生，聽話哦，阿姨還給你留了兩個柿子，快來吃。」
被催促了，還加上了柿子的誘惑，尚生雖然不捨得遊戲，但還是乖乖聽話，放下了手柄，出了房門。
「你們兩個也休息一下吧。」
紀媽媽說了一句，默默退出了房間，半掩上了門。
小小的空間里，只剩下了紀霖莎和謝尚賢兩個人，外面客廳的電視聲和說話聲依稀從沒有關緊的門縫傳進來。
除此之外，房內一片靜謐。
紀霖莎盤著腿，望著地毯出了神。
謝尚賢首先說話了：「旅遊好玩嗎？」
「挺好玩的。」
「你們實習是實習多久？」
「這一個學期都是。」
「哦，我們到時候只有一個月。」
房間內又陷入了沉默。
謝尚賢有些坐不住了，他現在才知道以前的紀霖莎有多麼活躍，他們之間的話題，基本上都是由紀霖莎撐起來的。
現在這個少話的紀霖莎，實在是讓謝尚賢很不習慣。
「那天……」紀霖莎突然出聲。
「？」
「那天的話，其實你不用太在意的。」紀霖莎雙目無神，語氣淡然，「我想過了，喜歡你只是我的事而已，不應該強迫你對我作出回應。」
謝尚賢看著紀霖莎，沒有答話。
「以後我們還是好好相處吧。不要讓其他人擔心。」
「紀霖莎，」謝尚賢突然插話，「我那天和湯老師表白了。」
「！」紀霖莎聞言渾身一震。
「在你表白之後，我撞到了她，所以我就跟她說了，然後被她拒絕了。」
紀霖莎說不清此刻自己的感受。
「之後，她跟我說了，你對她說過的話。」
「是嗎。」
「說實話，我也是在那之後，才注意到了一些事情。」謝尚賢坐得直直的，直視著紀霖莎，態度認真地說著，「小的時候，我一直被你保護，那時候我明明還那麼喜歡和你在一起，因為讓我感到很安全。結果漸漸長大，我卻開始煩你，覺得你老是妨礙我交朋友。」
紀霖莎眼眶發紅，喉嚨發緊，她咽了口口水，撇開了頭。
「但是你明明就是想保護我而已，而且我也曾經在你的保護之下才安然度日，結果我卻把這些當成了應分，還怪你煩。為此，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紀霖莎搖頭：「不，這件事上我也有錯，以保護你為理由，擅自做了一些傷害你的事情。」
「紀霖莎，謝謝你保護我，謝謝你喜歡我。」
「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對。」謝尚賢毫不遮掩地承認，「就像你跟湯老師說的那樣，如果對一個人沒意思的話，就要好好地拒絕她。」
紀霖莎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你這是在諷刺我嗎？你這是在報復我嗎？是我讓湯梓璐拒絕你，然後你現在要讓我嘗到你的滋味嗎？」
「不是，絕對不是這樣的。」謝尚賢堅決地否認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紀霖莎盯著謝尚賢好一陣子，又扭開頭，低聲問：「那你還喜歡湯梓璐嗎？」
「現在的話，還喜歡。不過湯老師已經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了，我會放下的。」
「沒有悔恨嗎？」
「已經表白過了，我覺得沒有遺憾了。」謝尚賢十分坦然。
「呼。」紀霖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轉過頭來望著謝尚賢，「可是我果然還是喜歡你呢。」
「！」
「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我想讓你喜歡上我。」紀霖莎忽然湊上前去，貼近了謝尚賢。
謝尚賢有些緊張，向後縮了縮身子。
「既然已經沒有了湯梓璐，我會一直發出攻勢的，你做好覺悟吧。」紀霖莎對謝尚賢眨了眨眼睛，勾了勾嘴角。
說完，紀霖莎站了起來，情緒又恢復到了以往那個狀態：「我也想吃柿子！」說著跑出了房間。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紀霖莎。
謝尚賢一個人呆坐在地板上，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稍顯不安份。
這一年，紀霖莎二十二歲，謝尚賢二十一歲。
相處了二十一年的時光，以為相互無比熟悉，卻又有了出乎意料的新發現。
也許，只要嘗試把目光放在對方的身上，就會發現更多了吧。
反正已經在一起二十一年了，再來二十一年，也未嘗不可。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