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盛世的末日(十八)
「燒死她!燒死她!」憤怒的人群不停地說道。
胡媚面對著憤怒的人群,很是泰然自若。她在被捉到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了這樣的下場。如果她和人類易地而處的話,對於數月里殘殺同伴無數的恐怖異族,只怕也會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願蒼天保佑,我妖魔二族能夠繁榮昌盛!」胡媚閉目禱告道。
木柴被澆了許多汽油,堆在胡媚腳下,一點火星迸起,熊熊的火焰燒了起來。
胡媚閉上眼睛,她只覺得一陣陣溫暖的感覺自腳下升起,然後這種溫暖很快變成炙熱,她耳邊開始聞到皮毛燒焦了的氣味,但是奇怪的是,她卻並不感到疼痛。
胡媚並不知道,圍觀她的人早就驚呆了。這個時候被架在火刑架上的胡媚已經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往天空上看過去。天空之中,一隻潔白的仙鶴由遠及近飛來,那天空上彷彿有看不見的透明屏障,仙鶴卻一次又一次的加速俯衝,被彈回去,拉回,重新加速……漸漸的鮮血染紅了它潔白的羽毛,但是仙鶴卻彷彿不知道疼痛一般,瘋狂的撞著那個屏障。
在長期形成的文化里,眾人對仙鶴的觀感和狐狸、野狗、麻雀、老鼠等禽獸不同,仙鶴彷彿天生帶著清高、飄渺、神秘、高貴的氣場,人們下意識將仙鶴和神仙聯繫在一起,詩詞歌賦里也充斥著仙鶴美好的意象。在人們看來,仙鶴應該是清冷的,從容的,對一切不屑一顧的,然而這隻仙鶴,頭破血流也要飛過來,高高在上的形象一落千丈,令人們又是好奇又是詫異。
很快人們就明白仙鶴想幹什麼了。在又一次的加速俯衝中,仙鶴順利穿過了原先無法逾越的地方,雖然因為蓄力太猛,差點一頭撞到地面上,卻終於狼狽打了個滾,重新站了起來,拍了拍沾滿泥土和鮮血的翅膀,向火刑架上的胡媚撲了過去。
……
「唉,你們兩個……」蘇小仙無奈的向綁得如同粽子一般的胡媚和何冰說道。何冰眾目睽睽之下救法場的後果就是,他自己也陷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被群眾聯手制服。
「妖族若都像你們這麼蠢,玩完是早晚的事情。」蘇小仙撇了撇嘴,「明明知道寡不敵眾,又何必以卵擊石呢?」
「因為……因為我愛上她了。」何冰低頭說道,聲音很是微弱,但是很快他抬起頭來,鼓足勇氣向胡媚表白,「我愛你,要死也要一起死!」
「你真是個傻瓜。」胡媚先是一愣,美眸之中很快異彩連連,「我們死了,瞳兒怎麼辦?妖魔界那種地方,一向弱肉強食的,瞳兒又怎麼活得下去?」
蘇小仙在旁猝不及防被餵了一口狗糧,目瞪口呆的望著兩個從前的部屬。然而這兩人就如同沒有看見她似的,起初說話間還有幾分互相指責的樣子,到了後來,聲音越來越柔,越來越膩,十足的打情罵俏的語氣。
「哎呀,你們這樣真是太討厭了。」蘇小仙搖頭說道,一邊說,一邊把審訊室套間的門打開,門的裡面,牆壁上有一個人形的大洞,外面的陽光微微透進來。
「我看見你們兩個蠢貨就來氣,什麼事情都不肯告訴我,反而更相信顧沐白那個傢伙。現在你們看出來追隨他的下場了吧,他性情暴烈,動不動可是要死人的。」蘇小仙幸災樂禍地說道。
胡媚和何冰如夢初醒一般,彼此互相望了一眼,胡媚一張臉上居然有些紅暈。她從前做夢也沒有想到何冰會向她表白,不顧自己生死來救她。「你真是太傻了。」她輕聲責備著說。
「是啊,你們已經得罪了顧沐白,以後要怎麼辦呢?」蘇小仙問。
「以後?」何冰眼睛里一片迷茫,落入了人族的手中,他們還能有以後嗎?
「是的,以後。我希望以後你們不要再摻和到這些事情里了,好好躲到沒人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吧。」蘇小仙說。
胡媚和何冰沒有立即表態。蘇小仙知道他們需要時間思考,所以也不催促。顧沐白眼下強硬得很,總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她需要分化他的部下,降低他的影響力。不過,她是真心希望胡媚和何冰能夠抓住這次機會,遠離是非,免得她左右為難。
跨物種戀愛艱難的進行著,一隻狐狸和一隻仙鶴手拉著手從那個人形的大洞鑽了出去,奔向遠方。蘇小仙看著他們,有些羨慕,又有些憐憫,突然就生出許多感慨來。
「他們走了?」林瑾清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問道。
蘇小仙點了點頭。
林瑾清擔任這處影視城據點的陣法師,若無他暗中從旁相幫,何冰斷然沒有可能衝破天空結界,衝下來救胡媚,也更沒有可能輕而易舉穿過那個人形大洞,施施然離開。其實何冰一直用血肉之軀衝擊天空結界,原本就是束手無策之時一意尋死的念頭,根本沒想到能帶著胡媚離開。狂喜足以令他們忘卻許多事情,包括對這個局的堪破能力。
但是蘇小仙卻也沒打算害他們。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世界上人和動物沒辦法和平共處,非要你殺我,我殺你,不是為了衣食飽暖,純粹是為了復仇和殺戮。
「在想什麼?」林瑾清突然問道,打破屋子裡的沉默。他的眼睛如同月色一般溫柔,又依稀有流水流動的痕迹。
蘇小仙突然發現,其實林瑾清的眼睛也一樣明亮而清澈呢。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絲毫沒有心動的感覺。她的心平靜而疲憊,在某一個角落裡隱約跳動著些火焰,然而那些火焰,與情愛無關。
「我在想世界什麼時候可以恢復原狀,不是人類把整個世界搞得一團糟、青山綠水不再、天天都有動物瀕臨滅絕的那種原狀,而是一切能夠生生不息、流轉之間自成平衡體系的那種原狀。」蘇小仙說道。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間脫口而出這樣的話,就彷彿這些念頭在她心中蟄伏了很久,只是突然厚積薄發爆發出來一般。
「那很難很難。」出乎蘇小仙的意料之外,林瑾清居然對她說的話一點都不詫異,很快回應道,「這件事情的艱難,超過你的想象。哪怕你是超人,也很難憑藉一人之力,得償所願。你會付出很多無謂的犧牲,到頭來或許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什麼不像個普通女孩子那樣,找個足以庇護你的男人,快快樂樂過日子嗎?你方才不也是這樣勸說胡媚和何冰的嗎?」
「庇護?誰又能真正庇護誰?」蘇小仙笑笑,「真正危險降臨的時候,誰不是自身難保,哪裡會有餘力。」
「可是,倘若有個男人,願意把你看得高於一切,寧可性命也不要,拼了命來保護你呢?」
「靠別人不如靠自己。長期處在依靠的環境里,人會喪失鬥志,身手也會退化。再說,也許我有成為天下第一人的潛質,比所有人都要強呢?」
「那也可以。你可以像別人那樣,尋一個資質上佳,對你情深義重的男子,結為雙修道侶,關起門來,不問世事,一味修鍊,一心大道,外面縱使天崩地裂,又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殫精竭力,勉力籌謀?」
蘇小仙只覺得這日林瑾清的話越來越玄妙,她自覺她跟「殫精竭力、勉力籌謀」之間,還差了很遠,想不明白林瑾清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但是她不想糾結這些不算重點的細枝末節,直接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正所謂唇亡齒寒,誰知道城門失火,會不會殃及池魚呢。如果什麼事情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許一時無憂,可是到了最後,會徹底失去對世界的話語權。我不想那麼被動。」
蘇小仙的話只是即興而發,從前從來沒有想過類似的東西,說出來之後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林瑾清聽了她的話,卻沉默了很久。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這麼多年了,你吃了這麼多苦,卻一點都沒變。」林瑾清喃喃道,露出緬懷的神色。
蘇小仙從前一見到林瑾清這樣子就莫名其妙的火冒三丈,這日她也同樣的不舒服,但是她忍住了。「我們的計劃完全是基於顧沐白的反應展開的。」蘇小仙很快說道,想把林瑾清從那陣該死的緬懷之中拉出來,「如果他對我無所謂的話,這個計劃也就徹底沒有用處了。你確定他對我仍有感情?」
林瑾清點了點頭:「天鳳血脈是緣愛而生。若他不愛你的話,又怎麼會懷上你的孩子?」
這簡直等於變相的表白了。蘇小仙心中頗為不適。她不會忘記,莫名其妙宣布有了她孩子的人,不是顧沐白,而是林瑾清。他這樣的說法,跟直接說他愛她有什麼兩樣。
「可也許只是愛了一分鐘。一分鐘后就不愛了。否則的話,接下來他的所作所為根本沒辦法解釋。不過就算不愛了,或許執念還是有的吧,像他這麼一個自命不凡的傢伙,聽說腹中孩子的母親要跟別人成親了,還不氣得跳起來?」蘇小仙道。
「既然都已經決定了,你也該想想看,跟你成親的人選了。」林瑾清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望向別處,顯然有些忐忑不安。
「這個人選有什麼好想的?穆羽然不就是現成的人選嗎?除了他哪裡還有更合適的人?」蘇小仙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