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盛世的末日（五）
姬明芙並沒有昏迷太久。當天夜裡，她醒了過來。據她敘述說，在暈過去以前，她看到有一團人形黑霧湊近了她，黑霧中有雙猙獰的眼睛。
「你看錯了。這是幻覺。」林瑾清費了不少工夫，才將姬明芙緊張的情緒安撫下去。
愚民政策有的時候是必須的。姬明芙毫無疑問看到了妖魔，但是若是他們承認世界上有妖魔的話，無疑會引發大眾新的一輪恐慌。其實目前附近的大多數妖魔還處於幼體時期，各種常規的物理攻擊手段就能徹底消滅他們。既然如此，與其告訴他們真相，令他們如陷雲里霧裡各種猜疑，倒不如從便於大眾理解的角度，簡明扼要概括為動物受不知名病毒刺激后的狂化現象。
「大家都不要怕。」林瑾清如神棍一般安撫眾人。「這些狂化了的動物大家也都見到了，比正常狀態是要兇猛不少。但是這種狂化是暫時的，據可靠消息，政府和軍隊已經在火力全開研究對付動物狂化的藥物了。所以大家只需要堅持一段時間，只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
「你們也都看到了，這些動物雖然兇猛些，但又不是刀槍不入。槍支彈藥、冷兵器都能給它們造成致命打擊。咱們劇組的武替們一個個身手不凡，赤手空拳也打死過。大家還怕什麼？千萬不要過度恐慌。」林瑾清道。
這個以影視城為主體的小小據點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但是平靜之下，又有許多暗流涌動。
「蘇小仙，我不能跟你住一間房間了。你回去吧。」姬明芙在樂巧巧的攙扶下，向著蘇小仙說道，「劇組裡你是女主角，跟我們這些小女配原本就不是同一個階層的。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原來你從前跟林編劇在一起。既然這樣，你何必跟我們混在一道，你去投奔林編劇，再不濟你去投奔穆羽然，放過我們吧！」
姬明芙的心情很不好，直接發出逐客令。她覺得蘇小仙簡直就是為了要看她笑話的。蘇小仙跟林瑾清連孩子都生了，可她說要跟著林瑾清的時候，蘇小仙連一句話都沒說，壓根沒提跟林瑾清的關係，直接把房間讓出來，結果林瑾清誤會了，帶著孩子過來，一副想重修舊好的模樣。這不是為了看她笑話，又是做什麼？姬明芙想起這件事情，就覺得心中膈應。
「巧巧……」蘇小仙不甘心，眼睛望向樂巧巧的方向。
樂巧巧一向軟糯，從來不知道拒絕人的，此時卻一臉羞澀地開始搖頭：「這幾天是非常時期，到處都有危險，我男朋友不放心我，想和我住在一起。所以，蘇小仙你還是回林編劇房間吧，你看明芙姐處心積慮還不能搭上呢，你鬧什麼彆扭！」
姬明芙聽樂巧巧這般說，臉上只覺得灰溜溜的沒有光彩，卻沒有發作，轉念一想又開始向樂巧巧套話：「你男朋友？從前怎麼沒見你提過？也是我們劇組裡的嗎？」
樂巧巧提起她男朋友，整張臉上彷彿都放著光：「怎麼沒提？幾個月前我跟你說起過的，你當時說他只是個小武替，跟著他要過苦日子的。可是……他說他愛我，他對我特別好，我們就在一起了。這事我也跟你說過的，你忘了？」
姬明芙一臉恍然大悟：「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巧巧，我跟你說，你眼光好啊。太平盛世里武替工作又辛苦，又沒有什麼前途，賺不來多少錢，但是現在，有個武替當男朋友，多有安全感啊！」
樂巧巧一臉嬌羞地低著頭：「他身材很壯的，我只到他肩膀。他說會對我好，他說天崩地裂，寧可他自己性命不要，都要護著我……」
兩個女人嘰嘰咕咕講起了私房話，蘇小仙就這樣被無視了。她頹然拖著自己的行李箱重新走回原來的房間所在的樓層，看見穆羽然拉著阿錯的手站在電梯口，不知道等了她多久，顯然早就料到她會被人驅趕。
「現在整個影視城裡，所有人都亂了。女孩子都在忙著找人保護自己，她們肯收留你才怪。」穆羽然輕聲說道，一邊說，一邊去接蘇小仙手中的行李箱，溫和馴良，和先前咄咄逼人的模樣大不相同。
蘇小仙直接去拉阿錯的另一隻手，把穆羽然隔在另一邊。「你爸爸呢？」蘇小仙問道。她越發茫然。在她的印象里，阿錯一直不喜歡穆羽然的，此時卻乖乖被穆羽然拉著小手，一副相安無事的模樣。林瑾清到底從中做了什麼？他的腦迴路又是怎麼長的？
「爸爸說，困守死城不是辦法，必須主動出擊。所以他去找顧沐白談判去了。」阿錯一字一句轉述著林瑾清的話，條理分明。
蘇小仙一下子就又頭疼起來。她覺得她站在以顧沐白為代表的妖魔和以林瑾清為代表人類的中間，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爆發最後的決戰，穆羽然在旁不住地逼問她，究竟選哪邊。
「這是林師叔的意思。他要我在旁邊保護你。」穆羽然垂著眼睛說道。
「保護？是保護還是監視？我受夠你了！」蘇小仙說道，她正想趁機奚落奚落穆羽然一直以來的自作多情，突然間覺得眼前發黑，她竭力想睜大眼睛，然而黑暗漸漸地佔據了她全部的視野。她就那樣當著阿錯的面，軟綿綿地向後栽倒。
「小仙！」穆羽然飛快地沖了上去，攔腰打橫抱起了她。
蘇小仙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時分。她慢慢地順著床邊坐起身，一抬眼看見窗外的漫天星光。
林瑾清就站在窗戶旁邊，聽到動靜轉過頭來，滿眼關切：「你覺得怎麼樣？是我不好。前幾個月抽你血抽得有點急，你氣血不足，郁怒攻心，才暈倒了。」
「是不是我在你眼睛里的價值，就是一個提供血液的機器？」蘇小仙問。
林瑾清一驚：「不是，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他面對著外頭的群眾指揮若定，口若懸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卻突然結巴起來，說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蘇小仙開始還抱著一絲指望，想聽聽他內心的想法，到了最後徹底灰心了。「沒想好謊話該怎麼措辭嗎？算了，我不逼你。」蘇小仙怒道，「所以你們也不要逼我了好不好？什麼動物狂化，跟我有什麼關係？這些事情難道不是人類自己找的嗎？不用想也知道，凡事都有一個平衡，就是所謂的度。人類乾的事情太離譜，你看看在短短的一百多年時間裡，這個地球被人類污染成什麼樣了，每天都有動物在滅絕。富豪們為了尋求刺激，還吃生猴腦這類不人道的東西。難道動物只能是砧板上的肉，不許它們反抗嗎？」
「仙兒，你聽我說……」
「我才不要聽你說。」蘇小仙失控一般地大叫道，淚眼婆娑，「我好好的一個人，有理想有道德的大好青年，平時過馬路從來不闖紅綠燈的，莫名其妙一覺睡醒就到了修仙的世界。我想，那就好好修仙吧，沒有靈根算什麼，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啊，結果你們又說我是妖魔。你們把我扔到迷津渡去，一群妖魔把我搶回去，每天逼著我練功練功，摧毀煉妖塔，反攻修真界。現在，你們又逼著問我，到底是想做人還是想做妖？一直以來，你們給過我選擇的餘地嗎？」
「有。選擇權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林瑾清說，「你曾經說過，修仙就是為了爭奪更多的選擇權，選擇生或死的自由，選擇愛或不愛的自由，選擇快樂或者不快樂的自由……」
「這麼神神叨叨的話，我幾時說過？」蘇小仙在林瑾清懷裡拚命掙扎，泄憤似的將眼淚和抹到他衣服上。
「你就是說過。你還說過，人最可悲之處，就在於，分明擁有不普通的資質，卻誤以為自己平淡無奇，泯然眾人，了此殘生。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為什麼你反倒忘記了？」林瑾清問。
大概是失血過多，氣血不足的緣故，又或者是林瑾清的衣服上熏了迷香，蘇小仙竟然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第二天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穆羽然守在她旁邊。餐桌旁阿錯正在歡快地吃著早餐。蘇小仙披衣而起，慢慢地走過去，見餐桌上還放著一副空的碗碟，盤子里一個心形的煎蛋，玻璃杯里一杯乳白色的牛奶，像極了從前顧沐白準備的愛心簡餐。蘇小仙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這裡沒多少存糧，你將就著吃一點吧。」穆羽然在旁低聲勸說道，但蘇小仙總覺得他的眼神像極了盼著豬圈裡的豬肥了好宰殺的養豬人。
在這方詭異的世界里，蘇小仙引不來一丁點靈氣，更修鍊不到傳說中辟穀的境界。她的胃裡空空如也，呼喚食物多時，煎蛋和牛奶雖然將就了點，到底對胃也是一點慰藉。
然而蘇小仙尚未吃完簡單的早餐，昨天拒不接納她的兩個姑娘已經廝打著衝進了她的房間。
「小仙，你來評評理！她搶我男朋友！」樂巧巧滿面淚痕，頭髮亂成一團，一邊揪著姬明芙的長發不肯鬆手，一邊憤怒地叫道。
「我男朋友愛的是我！都是她不好！她勾引他！」樂巧巧憤怒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