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勸和
不得不說，阿錯的這聲「奶娘」其實是花了些心思的。
阿錯身為妖族，天生有一種敏銳的直覺。他又身份特殊，從小養在林瑾清身邊，由於林瑾清被罰麒麟崖面壁思過的緣故，他一個人常在清乾山上跑來跑去，見慣了那些善意的、惡意的嘴臉，故而小小年紀就有著察言觀色的本事。
路承遠不期而至，林瑾清陡然喪失了局面的掌控權，一味息事寧人。阿錯也在第一時間體察到這種變化，故而生生要衝出口的「娘親」被他改口成了「奶娘」，無縫切換，平滑自如。
但是蘇小仙卻不能感受到這種良苦用心中的深意。固然她知道月嫂在現代社會是個緊俏多金的職業，但是堂堂妖族公主，坐擁妖界，又怎願意屈身做一個奶娘！而且這孩子還是林瑾清的！
蘇小仙想到林瑾清面壁思過的時候，還偷偷摸摸跟不知道什麼女人搞出了個孩子，就膈應到不行，她覺得「奶娘」這兩個字簡直是對她最大的羞辱。
「咦，不對吧？」蘇小仙刻意誇張地皺起了眉頭，「小娃娃，你不是一直纏著我叫娘親的嗎？當然，我不會答應，一直都在糾正你。可是怎麼一轉眼的工夫，就變成奶娘了？誰樂意做你奶娘啊？」
蘇小仙這一席話出，不僅林瑾清，就連穆羽然也愕然了。他們可不曉得蘇小仙如今修為大增，今非昔比，自信滿滿沒有人能識得她的身份。
鑒於蘇小仙從前一貫的不著調氣質，林瑾清下意識地認為她一個不高興，又開始發瘋胡作非為了，他暗暗握緊了清風劍，預備著一旦路承遠要出手捉拿，他便出劍同路承遠硬扛上幾記。
而穆羽然則沒那麼自信。他甚至開始反覆糾結蘇小仙的身份。這人究竟是不是阿錯的娘親？究竟是不是妖族？難道他一開始就完全猜錯了，這人只是眾多仰慕他的修真界女修中的一人，趁著他認錯了人，順水推舟在百草園中賴著不走，妄想近水樓台先得月？當下，穆羽然的臉色竟開始閃爍不定起來。
路承遠聽了蘇小仙的話，卻生起了別樣的心思。他看了一眼林瑾清，又看了一眼穆羽然，突然覺得十年前的一幕彷彿又浮現在眼前。那個時候，一個是他苦心呵護的師弟，一個是他心存憐惜的徒弟，為了一個身份不明、靈根全無的女人吵鬧個不停，再加上一個總喜歡在旁邊煽風點火的落英派弟子顧沐白，堂堂清乾宗掌門大人盡為這些眼角眉梢的事情著急上火。
路承遠想到這裡，仔細打量了蘇小仙一番，見此女秀髮如雲，眼波勝水，手如柔荑，膚若凝脂，說話時候顯得跳脫靈動，微笑不語時卻又透著一股雍容大氣，當下心頭暗喜：這位難道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哪家仙子不成？看其容貌、資質、修為，堪堪與師弟林瑾清相配。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女竟然在穆羽然的百草園中，惹得兩人大打出手。
「咳咳，師弟。」路承遠壓抑不住好奇心，終於開口問道，「難道師弟竟是開了竅，打算給阿錯尋個繼母嗎？如此甚好，我早說過，你一個人這般冷清度日，到底不是辦法。」
林瑾清聞言愕然，繼而很快明白路承遠顯然沒看出蘇小仙的身份，他是誤會了。可是這樣的誤會，卻是林瑾清求之不得的。眼前的蘇小仙雖然變了容貌，可是眼神間那股跳脫飛揚的神采像極了從前，況且，他親生的兒子阿錯親口告訴他，她就是娘親。故而和穆羽然不同，林瑾清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眼前人的身份。
「如此甚好。還請師兄做主，代為張羅。」林瑾清微笑道，伸出手來輕輕拍阿錯的肩膀，用這種方式安撫阿錯因為親娘的無情拒絕而受傷的幼小心靈。
路承遠面色不變，心中卻是大喜。類似於這種「給阿錯尋個繼母」的話，路承遠從前至少說過幾十幾百遍，林瑾清從來都不作理會的。想不到此時卻有所鬆動，實在讓一直為林瑾清憂心忡忡的路承遠寬慰不已。
路承遠心中喜滋滋地打量了蘇小仙一眼，暗中忖度著：看來，師弟也不是那麼一根筋，一心一意要替個非我族類的妖女守著嘛。只怕是先前出現的女修都不夠貌美，未能打動他的心罷了。如今來了位美女，這不就動心了？
路承遠想到這裡，心情激動，朝著蘇小仙微微點頭，一臉欣慰地問道：「未知姑娘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結果就聽見蘇小仙面帶笑容，從容不怕、理直氣壯地回答道：「鄙人蘇家嫡女，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單名一個仙字，認識我的人都喚我蘇小仙。卻是尋常散修家族，仔細論起來，其實上不得什麼檯面。這些我剛進貴宗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盤問過一遍了。卻不知道這些又有什麼了不起，竟勞煩清乾宗掌門一再盤問？」語氣里微微有些不耐煩。
路承遠卻不在乎她的語氣。他溺愛師弟，一心想給林瑾清尋個門當戶對的名門仙子做道侶，如今哪怕林瑾清跟個妖族女子搞出孩子來，他卻仍然覺得，未婚生子的林瑾清值得最好的女人。故而路承遠聽到蘇小仙說自己是尋常散修家族，難免沉浸在深深的失望當中，恍惚間卻又覺得她的名字好生耳熟……等等，蘇小仙？
路承遠臉上不禁出現了疑惑的神情：「原來……原來姑娘竟是喚作蘇小仙嗎？這真是……」他一時頓覺風中凌亂，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這個時候，路承遠本來是有機會重新審視蘇小仙的身份，對她好好質疑一回的。然而穆羽然這個時候卻也想通了其中關節：林瑾清這老男人一向對蘇小仙很是死心塌地，甚至比自己還要死心塌地許多。但是他先是兒子認娘在先，如今又說願意和「蘇小仙」共結連理，這其中必有玄機！
穆羽然見路承遠面帶疑惑，趕緊掩飾般地道：「掌門師尊又不是不知道，前日是我的生辰，這位蘇姑娘就是那時候上山的。她若不叫蘇小仙，反而奇怪了呢。」
穆羽然一邊說著，一邊向林瑾清投以鄙視的目光：「你怎麼總喜歡跟我搶？她擺明了是仰慕我，沖著我來的。我也高看她一眼，准許她住在百草園中。你又憑什麼節外生枝，橫插一杠子？」
林瑾清見蘇小仙毫不掩飾，張口就報出真實姓名，正在扼腕不已，生怕路承遠懷疑，如今聽得穆羽然從旁解釋，雖然語氣不甚好，到底也沖淡了路承遠的疑惑，故而不好在這個時候同他計較，只是緊抿著唇，抱緊了懷裡的阿錯。
無論穆羽然怎麼說，蘇小仙怎麼負心，都斬不斷跟阿錯的血緣牽絆，這場爭奪戰時間長著呢，林瑾清有的是耐心。
無奈林瑾清有意揭過此節，一旁看熱鬧的人可不樂意。碎星峰的峰主楚小夢最喜歡看人八卦，如今看得津津有味，怎麼會容忍雙方匆匆鳴金收兵呢？她也是熱心腸，見林瑾清抿嘴不言，還以為是林瑾清一時詞窮，於是趕緊仗義相助，跨刀上陣道：「雖是如此說，可是我聽說，羽然你之所以能將這位蘇姑娘留在清乾宗，不就是因為她答應當阿錯的奶娘嗎？可見她和這個孩子頗有緣分。」
「這感情的事情，難說得很呢。」楚小夢唯恐熱鬧不大，笑吟吟地看著穆羽然說道，「就如同當年，你和阿錯的娘那般要好，我還以為你們會是一對，結果一轉眼，阿錯都這麼大了。嘖嘖，不到最後關頭，誰又知道呢？」
阿錯的存在，一直是穆羽然心中的一根刺。穆羽然的確想不通，當年蘇小仙一臉誠摯地說只愛他一個，追著他跑了那麼久，到頭來卻跟她師父有了那般親密的關係。阿錯這個孩子簡直無時不刻不提醒著穆羽然的失敗。
如今楚小夢拿阿錯說事，擺明了是想煽風點火，好過一過八卦的癮呢。若是平時，穆羽然說不定就由著性子，順水推舟地同林瑾清鬧上一場了。橫豎林瑾清本該在麒麟崖服刑的，如今卻偷跑出來，千錯萬錯，都是林瑾清的錯在先。可是如今，事關蘇小仙的妖族身份，穆羽然不得不投鼠忌器。
路承遠卻是對當事人雙方的保持克制頗為滿意。堂堂修真第一大派，就是應該像這樣一樣其樂融融、團結和睦嘛，為了個女人爭得死去活來，讓別人看到了多不好？豈不被人笑話了去？
至於當事人的感情歸屬，路承遠也已經早有定計：如今穆羽然炙手可熱，受到修真界眾多女修的追捧，想尋個道侶是拍拍手就能如願的事情。林瑾清卻是不然，林瑾清從前被妖族女子害慘了，一副留守主夫痴心不改的模樣，如今竟然有女子能讓他詞意鬆動，已是千載難逢的事情，況且能讓阿錯叫聲「奶娘」，更是萬一挑一。路承遠說什麼也要成全師弟不可。
「楚師妹，你身為碎星峰峰主，在此大聲喧嘩，成何體統？」路承遠神情里透著一股子不贊同，差點就直接職責楚小夢不該為了看八卦而挑撥離間了。
但是清乾宗掌門的處事風格一向是點到為止，故而他路承遠了這麼一句，也就不再理會楚小夢，轉身向著林瑾清、穆羽然二人說道：「你們兩個……你們跟我來，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