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勾引

  從那之後,周景宣與謝蘭馨兩個人走得很近。因為坐在周景宣前面,謝蘭馨又常來找周景宣說話,偶爾他們討論問題的時候還會拉上沈落,沈落很難不發現,但也不過如此。


  上過七天的課,沈落得到了一整天的休息時間。她無心出門,準備好好在府里窩一天。難得不用早起,沈落直睡到巳時差一刻方睜眼。蔣氏沒人讓打攪,不過命了廚房備著早飯。


  燦爛的陽光從雕花木窗照進房間,醒來便看見天氣晴朗,沈落的心情瞬間跟著很好。秀禾秀苗服侍她洗漱又用過早飯,沈落先是去老夫人那裡請過安,繼而找自己的娘親說了陣話,最後去了找姐姐沈鳶。


  看到廊下被搬出來曬太陽、被照顧得很好的鳶尾花,沈落不禁微笑,順便駐足欣賞了一會。含春沿游廊走過來,手裡拿著個澆花用的小噴壺,見到沈落便與她福了福,笑問,「七小姐是來找小姐的吧?小姐這會在書房,奴婢為您引路嗎?」


  「不用,我自己過去就行。」沈落將目光從花盆處移開,隨口問,「這花是誰送的?我瞧著這花長得越來越好了,一定是你們照顧得十分用心。」


  「七小姐過獎,是這花自己太會長了。」含春頓了頓,見沈落看向自己,唯有笑道,「至於這送花之人……不是奴婢不願說,也不是不可說,但確實不好說。」含春聲音低了些,「七小姐不如待會去問我家小姐?」


  沈落見她有點為難,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含春的為難也令她腦海里閃過一個猜測。在別院時,她就覺得……但是自己姐姐卻是那樣的說法。沈落一面想,一面尋到沈鳶的書房,敲門進去,便見書案上鋪開一副畫。


  那副畫要比尋常的畫卷都大上許多,將整個書案鋪滿還有些不夠,畫上的內容頗為有趣。看到沈鳶似乎正在研究這幅畫,沈落便跟著一起研究。


  畫上有一男一女,圓月之夜,姑娘獨自坐在江邊垂釣,江面卻倒映著一彎如鉤冷月。江面彎月的一頭系在姑娘手中握著的魚竿,彷彿那就是她的魚鉤,而彎月的另一頭則被青年男子握在了手中,好像他就是上鉤的那條魚。


  作畫之人畫技極佳,畫中男女皆栩栩如生,岸邊風景更令沈落覺得眼熟,可乍一下卻想不起來。她手指虛空輕點畫卷,努力回憶,片刻后終於想到這畫中風景與在別院釣魚時的景緻幾乎一模一樣。


  沈落莞爾,側過臉看沈鳶,她也正看向沈落。自己妹妹的笑容頗為意味深長,沈鳶眉頭輕挑,主動問她,「怎麼了?」沈鳶移開視線,再看一看這畫卷,不知該說什麼。


  那時在別院垂釣,章祁問過她,「那你的鉤呢?」聽到章祁的這句話,她真正確定了這個人的心思,但她到現在也沒有想好。章祁如今是太子,將來是帝王,哪怕他再如何優秀,光是身份這一點就足夠她慎重再慎重。


  沈鳶聽自己祖母說起過,延嘉皇帝允女子為官,對於她們來說是一件幸事。正是從那開始,女子身上的束縛慢慢變少。不過數十年前,大家還在信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嫁之時不知自己夫君的樣貌是常態。


  也正是從延嘉皇帝廢除後宮、獨寵宋皇后一人起,先皇與當今聖上都不曾廣納後宮,包括其他皇親國戚,無一不主動效仿帝王行徑。到得了現在,世家之中納妾的風氣幾近杜絕。假使官員納妾,多半要遭受彈劾。


  是以沈鳶其實不擔心章祁往後會廣納妃嬪,可是她不大喜歡皇宮。如果接受了章祁,則需要肩負起許多的責任,也需要做出犧牲,而她不覺得自己非章祁不可。章祁問了她那個問題,她當下沒有給出任何答覆。回府後,她作了一幅畫,派人送到章祁手中。


  那副畫上只有一輪彎月,正所謂彎月如鉤,而月亮遠在天邊,根本無法觸摸,這便是她的回答。沈鳶覺得,章祁能看懂畫上的意思。


  可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非但看懂了,還就著她原本的畫作改成一副新畫再返還給她。沈鳶盯著畫中那輪玉盤圓月,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


  沈落欲張口說話時,看到自己姐姐心思不在這裡,便閉口不言。她再看了看那幅畫,又笑了笑,兀自尋了張椅子坐下來。


  過得一會,沈落方出聲問道,「送給姐姐鳶尾花的人和作這幅畫的人,是不是同一個?」沈鳶終於再次看向沈落,也笑了一下,有兩分默認的意思。


  沈落站起來,走到沈鳶的身邊,小聲問,「這同一個人,難道是太子殿下?」沈鳶僅是看著她,沈落自覺繼續說下去。


  「首先是這畫里的風景。考完試后,我不是去了別院的嗎?那時,我和姐姐還有太子殿下、韓將軍一起去釣魚的地方與這畫中風景極像。」


  「其次是畫上的這兩個人,」沈落手指點點畫中的一男一女,道「他們身上衣服的顏色與姐姐、太子那天穿的衣服顏色一致,韻態也相似。」


  「最後……」沈落伸手挽住沈鳶的胳膊,狀似無辜道,「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我也想不到別人了啊。姐姐閨名里有個『鳶』字,送的又是鳶尾花,鳶尾花不難得卻也不易得。這畫倒很趣致,不過我看不怎麼明白……」


  「那就不看了。」沈鳶一時失笑,讓丫鬟進來將畫收起,攜手和沈落坐到了外間的茶几旁。不濃不烈日光正好從不遠處的窗子照進來,照得人身上暖乎乎的。


  丫鬟很快奉上熱茶與果品,沈鳶喝過兩口碧螺春,擱下手中的杯盞,不疾不徐與沈落說,「是他倒不如不是他。」她以為送出去那幅畫,章祁身份尊貴或心高氣傲,就此收手,偏偏……


  沈落笑道,「不是他,姐姐未必會糾結呢。既然拿不下主意,何不見上一面?有些話,不當面說總是很難說清楚的。」


  「這也是你跟著韓將軍學到的?」沈鳶心裡不是沒有見面這個想法,因為章祁送來的這幅畫,她再怎麼厲害也沒法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可從沈落嘴巴里聽到又不一樣了。


  沈落瞬間得意起來,「我和韓將軍才沒有誤會,何況我們時常可以見面,有什麼想說的話都不會耽誤了。」


  她伸手掂了塊糕點吃得兩頰鼓鼓的,沈鳶含笑拿帕子替沈落擦去了嘴角碎屑,悄聲問,「那他什麼時候來提親呢?」


  沈鳶這話問得太直接,沈落差點被嘴裡的吃食嗆一嗆。等緩過勁,她沖著沈鳶笑一笑說,「我也不著急啊,再則他現在是我夫子,難道還能上門來提親不成?娘親不著急我的事,倒是同我提過好幾次……」


  沈落話還沒有說完,斂冬在書房外敲門朗聲道,「小姐,有您的信。」沈落立刻幫忙問了句,「誰的信呢?可不是送畫的人又送信來了?」


  聽到沈落的調笑,沈鳶伸手捏捏她的臉以示懲罰,而後讓斂冬將信送進來。但叫沈落給說中了,當真是章祁命人送來的信。沈鳶將信看完,與沈落說,「我得出門一趟,你自己去玩吧。」


  沈落頷首,站起身笑嘻嘻說,「可不敢耽誤姐姐的大事,我去找哥哥聊天。」不等沈鳶伸手來撓她,自己先趕緊跑了。


  ·

  沈鳶換過一身衣裳,坐著馬車出門,循著章祁在信中寫的地方找了過去。那是一處酒樓,可位置不算好找,到了地方之後,有人來引沈鳶上到三樓。


  站到雅間外面,引路的人敲過三下房門,裡邊傳來了章祁的聲音。那人便將房門打開,沈鳶自己走進去,將含春與斂冬留在外面。


  轉過紫檀木嵌白玉山水屏風,沈鳶見到了章祁。他穿著紫檀色錦袍,玉冠束髮,端坐在案幾後面,沖她微微一笑。章祁沒有請沈鳶坐下,而是自己站起身。


  沈鳶立在原地,語氣平靜問他,「太子殿下特地找我來這裡,有事嗎?」章祁不言不語,卻先在她的身邊轉了三圈。沈鳶覺得奇怪,可沒有動作。


  章祁問,「你看過那副畫了?」作畫的顏料里被他添了味特別的香料,沈鳶的身上能聞到那香料的味道,必定是看過了畫且或許還看了不短的時間。


  沈鳶點頭,章祁又問,「那麼你的回答呢?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他忽而站定在了沈鳶的面前,直直的看著沈鳶,眼底含笑,不再故意掩飾。


  「你想聽我說什麼?」沈鳶的語氣聽著依然鎮定,但是她沒有與章祁對視,而是垂下眼,反問一了句。


  章祁倒不猶豫,他身子往前傾,離沈鳶更加近了兩分,笑道,「自然是想聽你說,那個願意上鉤的人出現了。」


  沈鳶沉吟,「太子殿下應該很清楚,五月的時候,我剛剛退過一門親事,而今其實沒有多少心思去想這些。」因為賀正初的事,她原本沒有心情考慮嫁人的問題,然而章祁的行徑讓她招架不住。


  「那也沒什麼……」章祁笑一笑,「反正是我勾引的你。」沈鳶怔了一下,他的聲音忽然間又在耳邊響起,「而且,我不想錯過你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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