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稀奇

  章憲問:「考試怎麼樣?」


  沈落心下疑惑更甚,但回答道,「挺好的啊。」以為章憲是心情不好,沈落試圖多說點話,緩解他的情緒,「考試的內容多是溫習時的那些,不熟悉的部分也沒有答不上來,結果應該不會太糟糕。」


  「很巧的是我和蔣表妹一個考場,考完以後還碰到了周家表姐、馮家表姐,熟人這樣多,往後上學也是什麼都不必擔心了。要是蔣表妹和我都順利通過了考試,以後還能有伴一起上學放學。」


  沈落說完一通話,發現章憲不但臉色沒有半分好轉,而且走神發愣,心思根本不在這。可是找她的人明明是他啊……沈落閉嘴不再說話,跟著章憲一起沉默。


  昏黃的燈籠光亮籠罩著沈落與章憲,這個時節也不知道是哪裡飛來只螢火蟲,閃著亮光在沈落身邊轉了轉,又自顧自落在了她的發間,停止不動。


  章憲的目光跟著螢火蟲在空中漫無目的轉動,最後一樣頓住了。他回過神,沈落正在煩惱蟲子的去向,要他幫忙看看是不是藏在了頭髮裡面。


  「唔……你別動。」章憲出聲,抬手去幫沈落將螢火蟲捉了下來。泛著亮光的蟲子在章憲的掌心不怎麼動作,沈落看得兩眼,笑了笑,「這個時候怎麼會有流螢呢?好稀奇。」


  章憲抬眸,低聲道,「更稀奇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比如說呢?」沈落伸出手指,指尖去碰章憲手心的螢火蟲,又說,「記得我小時候見著螢火蟲覺得很漂亮,吵著要娘讓人抓得許多做燈籠玩。可是第二天醒來,那些螢火蟲幾乎都死了,就算是活著的也沒有這種好看的亮光了。」


  章憲聽她說起小時候的事,微微一笑道,「為此你還哭了一場,後悔讓人將它們捉回來。」一旦提起,章憲腦海里便能浮現當時的場景。沈落對著燈籠哭得一抽一抽,眼睛、鼻子都哭紅了,很難才哄好。


  「哭鼻子這樣丟臉的事,憲哥哥你怎麼還記得呢?」沈落嘴上這樣說,卻是沖著章憲粲然一笑,「我也記得是你帶著我去寺廟裡捐了香油錢,說是能夠贖罪,我才沒有哭的。」


  「回府的路上,你還給我買了七串糖葫蘆,讓我和姐姐們一塊吃。那時候我一直在想,你真大方啊!現在想起來,我真是……」沈落沒好意思說出來覺得自己笨得可以,章憲已然笑出聲。


  落到章憲掌心裡的螢火蟲忽而間奮力飛走了,雖然抓得回來,但誰都沒有動作。沈落安靜看著它漸飛漸遠,章憲卻在看著沈落。他理一理思緒,鄭重喊了沈落一聲。


  一時間,沈落又看向了章憲,便見他低下頭,忽而離得很近,是比平常都要親近很多的距離。他的聲音旋即響了起來,沈落聽到章憲說,「我一直覺得你還小,有些事不必著急,該多給你點時間,但我似乎是錯了。」


  她看著章憲的眼睛,驟然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不明白,可是那種眼神她在別人身上也見到過。沈落心裡生出了些許害怕,怕聽到章憲後面的話,她會不知應對。


  沈落身子往後縮了縮,下意識後退兩步,離章憲稍微遠了些。她的手掌幾乎貼上堅硬冰冷的院牆,那樣的觸感讓沈落變得清醒且生出幾分大膽。她重新往前邁了一步,穩穩站在章憲的面前。


  「憲哥哥,一定要說出來嗎?」沈落試圖打斷章憲的話,但她也分不清這樣好還是不好。她心裡十分猶豫,卻依然說道,「我自私的希望你不說,因為我不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可能會說很傷人的話。」


  如果她的感覺沒有錯,那麼她知道章憲想說的話,可她無法給予章憲任何期望的回應,更不可能給他空渺的希望。她竟一直都沒有察覺到過,但即使早一點察覺……也大概不會有太多不同。


  董皇后邀請眾多小姐到御花園去遊玩時,她與新城郡主偶然聽到過章憲說自己有了心儀之人。原來那個人,其實……沈落雙手揪著裙擺,逼著自己不要躲閃、直視章憲。


  她表情很嚴肅,眼眸中卻透著無措與緊張。章憲一怔,仍是低頭望著她,好像想要透過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裡。他們不是陌生人,這樣熟悉,單是看沈落的表情、小動作,章憲便足以明白她此時此刻心裡的感受。


  也許正是因為太過熟悉,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章憲別開眼,仰頭看了看天幕,再低頭時已掩去全部的心思。他讓自己笑了笑,退得兩步,不再逼近沈落,笑道,「不能說的嗎?落落,其實我只想問你,是不是背著我有了心儀的人?」


  「假使真的有,是連我也不能說的嗎?」章憲的表情已變得放鬆,「我往前總是覺得你還是小孩子,但要真有那麼一回事,可見是我想錯了。那也很好,說與我聽,許還能幫你好好把一把關。」


  沈落聽著章憲的話、看著他的模樣,眼裡不覺蓄了淚,又逼退回了肚子里。他選擇了不說破,她便不該失態。沈落鬆開裙擺,將手臂藏到背後,也竭力讓自己放鬆下來。


  「這樣的事情怎麼好說呢?」沈落笑著低下頭,心裡清楚並不必告訴他,她抿唇點一點腦袋,「憲哥哥,你這樣好,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一定能遇到情投意合的人。」


  話說出口,沈落又覺得自己失言。憑著她的立場,這樣的話也不好說,何況她比章憲小得這麼多歲。沈落不好意思抬頭看他,便一直垂著腦袋。章憲果然沒有再開口,沈落又道,「夜深了,回去休息罷。」


  她盯著地面看,黑漆漆一團什麼都沒有,邁了步子朝著石拱門走,去找秀禾與秀苗。將將跨過了石拱門,沈落聽到章憲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他終究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落落,我喜歡你。」


  沈落的身體一下變得僵硬,腳步也頓住了,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前走。章憲的聲音卻沒有就此消失,而是不斷在身後響起。


  「不要回頭,沒有關係。」章憲說,「如果你會喜歡上的那個人不是我,那麼無論早一點還是晚一點都不會是我。這沒有什麼,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


  「落落,我也想等你長大的。」


  章憲的話音落下,沈落的眼淚根本不受控制,一下子從眼底涌了出來。她伸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那樣的一句話,說盡了他的無限遺憾,滿是落寞與傷感,讓沈落覺得幾乎承受不住。


  她沒有轉身也不敢轉身,更說不出話,章憲也不再說。他們無言站在那裡,進退兩難。似乎過了很久,沈落聽到了腳步聲響起,她認得那是章憲走路的聲音,她曾經聽過很多。


  後來什麼都沒有了,些許的風聲從她的耳邊穿過。沈落站在那裡,無法往前也無法退步,彷彿是她與章憲之間的關係。過去的那些不會繼續,卻一樣不會有新的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這天夜裡停滯不前。


  秀禾與秀苗遠遠看到沈落呆站在石拱門處,始終一動不動,不免擔心,最後相攜著尋了過來。她們走近之後,看到的是淚流滿面的沈落,紛紛嚇得一跳,忙扶著她回房間。


  沈落暈暈傻傻被秀禾秀苗扶回房,眼淚怎麼都止不住。被這樣看著哭到底有些丟人,沈落努力止了淚。秀禾秀苗見自家小姐全然沒有說話的意思,不好多問,只服侍她洗漱梳洗、躺下休息便退下了。


  一整夜過去,沈落斷斷續續睡了三回覺,醒來想到章憲便忍不住想哭。到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一共大哭過三場,紅腫了六隻眼睛。但狠狠哭過這麼一晚上,心裡便好似不那麼難受了。


  沈落醒來的時候眼睛腫得老高,沒有睡好,臉也跟著有些腫,對著銅鏡看了眼,把自己嚇了一跳,忙喊秀禾秀苗進來幫她消腫。兩個丫鬟就拿帕子浸泡過熱水,擰乾幫她敷兩隻眼睛。


  她趴在小塌上,小聲說道,「我這樣還怎麼見人?娘親或是祖母看見,定要心疼了。要是大伯母、二伯母看到了,也肯定要問。要是姐姐看見了,更會盤問到底,我肯定應付不過去……」


  秀苗便說,「小姐這樣擔心,還是等消腫了再出去罷,略遲些就能好了。」秀禾交待過不要多問,秀苗也就緊閉嘴巴,沒有說多餘的話。


  沈落應道,「嗯,晚些再出去。要是到時候娘親和祖母問起來,我就說也許是好不容易考完了,整個人也變得懶散,今天賴床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前一刻出去了的秀禾從外面回來了,手裡拿著被油紙包裹的一大份東西,還有些沉的樣子。沈落略仰了頭看過去,問,「是什麼?」


  秀禾說,「十串糖葫蘆。」又特地壓低聲音,「韓將軍身邊的興平送來的。」


  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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