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探監牢相許諾言不速客兄弟攤牌
十三在牢房的角落裡找了個稍微平整些的地方,清理掉周圍的稻草之類,小心翼翼用裙子墊了坐好,向後靠在牆上闔上眼睛小憩。
不一會,隔壁牢房的鄰居就探了腦袋。
「新來的,你是犯了什麼事?」
昭獄關的都是些罪大惡極的犯人,監牢都在地底下,幽暗陰森,走道上僅有的幾根蠟燭也不足以支撐她看清那人的面龐,只能隱約看見她黝黑的面龐,頭髮蓬亂,圓盤形的臉上肌肉結實。
在這地方,能聽見人聲都是極好的,十三自然不會拒絕,「殺人了。」
「幾個?」
「就一個。」十三想到自己性命說不定就要終了於此,竟生出了幾分閑話的心情,似乎只是讀書時和舍友相談,「殺父仇人。」
「就一個怎麼也進了昭獄?那人來頭很大?」
「自然是大的,一個郡王,夠不夠大?」
「夠夠!威武!」那人猛地贊一聲,嘖嘖嘆道,「看不出你這身板小小,竟是做大事的人,郡王啊,那可是皇親國戚。」
「那你呢?因為什麼才進來?」
「小妹不才,之前不過一個草寇,這不被這群黑皮給繳了?姐妹逃的逃死的死,就我一個如今光桿司令,在這裡等死。」她不在乎笑道,「要我說那群官娘子就是磨嘰,直接砍了多好,累得我等著。」
「你不害怕?」
「你怕?」那女子反問道,「看你這樣子之前是個讀書人?難怪了。」
「剛進來的時候看這裡樓梯如此深,還沒下來就聽見傳出去的慘叫聲,那下是真的怕,但不知道為什麼,真的進來了,我反而慢慢沒有感覺了,我以為自己會怕的睡不著,卻反而比我之前一段時間睡得都要沉,一個夢都未做。」之前每個晚上,閉上眼,十三總被夢中蕭炎那顆滾落的頭顱驚醒。
「反正我是沒有什麼好怕的。」那女子得意一笑,「我不怕和你說,我藏了兩箱金子給我男人孩子,那些錢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也算我不白死。」
「你有孩子?」十三好奇問到,忍不住帶了一絲嚮往,「有孩子真好。」這個時候她才恍然覺得沒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一絲自己的血脈,似乎有些遺憾。
「我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她頗為得意地炫耀道,「我這一輩子算是活夠本了,好酒好肉美人我都享受過了。本來我也就是在地里刨食,如今這樣,活夠本了!我運氣好,你住這間之前是個當官的,她全家都被抓了,熬不住一根褲腰帶把自己吊死了。」
「我不一樣,我家裡人在外面呆得好好的,有什麼好怕。」她舒展舒展筋骨,抱著腦袋靠在牆上。
土匪窩裡的女子,攀起交情來除了酒便是色,現下沒有酒,便只有往色的方向發揮了。
這女子擠擠眉眼,逗弄道,「你家中可有男人?」見十三面色微窘,她不懷好意道,「你莫不會還是個童女吧?」
「我有一個夫郎。」十三輕咳,簡略說到。
那女子卻大驚小怪高聲道,「才一個夫郎?這怎麼能夠呢?這就得姐姐教教你了,咱女人世上活一輩子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男人孩子,一個怎麼能夠呢?還不給他寵天上去!」
「這男人不能寵,一寵就出亂子,能把屋頂給掀了。」她說得唾沫橫飛,「這妻綱不振可不能夠!再說了,男人各有各的美,那柔弱弱的,潑辣帶勁的,那都不一樣.……」
說著說著,她開始曆數自己之前各路情史,什麼死了妻主的小寡夫,半路劫了的縣令公子,半夜打上門捉姦的老相好,穿插著江湖市井的趣事,頗有趣味,十三索性坐近了些抱著膝蓋津津有味聽她說起來,頓時牢房的氛圍就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捧場,這女子也是十分有勁,義氣衝天起來,拍拍胸口就放話說,「進了這地方我也算你前輩,別的辦不到,這裡牢頭都是我混熟的,進來前我在外面埋了金子,天天換著給你叫男人進來都足夠,咱姐倆有福同享,進來了也要當個快活鬼,你喜歡哪種的和我說。」
兩人正說著,鑰匙聲音響起,一個獄卒突然把這女子押了出去,頓時左右只剩十三一個人了。
她靜靜地等著,不一會一個披著黑色長斗篷的人影從走道盡頭出現。
「你這蠢女人,沒長腦子么!」從斗篷下出現了蕭炎的如玉面龐,優美的線條在昏惑的地牢里有種奇異的美感。
蕭炎望著角落裡閑適坐著的十三,忍不住上前一步抓緊了木欄,眼裡幾乎噴出火來,「我怎麼和你說的!」
「夫君,對著妻主大呼小叫,有違夫德。」十三輕咳一聲,故作正經和他玩笑。
「狗屁的夫德!」蕭炎罵了一聲,觸到十三瞭然的溫柔目光,聲音突然低落下來,「過來吃些東西吧,我帶了飯菜過來,都是你喜歡吃的。」
食盒蓋子掀開,十三立刻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正是身上寒涼腹中交迫,十三聽話地湊了過去。
「手伸出來。」蕭炎說。
他拿了一個水袋擰開,取了帕子,淋了些水到上面,大手一擰,而後接過十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細細地擦拭過,輕柔地從指縫間穿過。
「你不應該出來的,你心裡能記著我,我便很滿足了。」蕭炎低聲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死的。」
「那不一樣。」十三用指尖颳了刮他的掌心,「你不該在這裡。」
蕭炎取了張薄餅,用筷子夾了菜裹在裡面遞給十三,「快吃吧,還是熱的。」
「你別害怕。」蕭炎的手伸了進來,落在十三的鬢角處,輕輕拾起一抹碎發撥到耳朵後面,「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不要衝動。」十三正色道,「你背後有許多人,慶王爺她們都想拚命咬你一口。」
「放心吧,我有辦法。」消炎的眼中一抹狠戾閃現,「大不了讓慶王爺……」
「什麼辦法?」
蕭炎並不想讓十三知道慶王爺那假女兒的事情,怕她多想看破自己的小心思,遂含糊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想起剛剛踏入地牢時聽到的那些污言穢語,問道,「剛剛那女子是什麼人?」
「是新認識的朋友,之前是個山匪。」
蕭炎臉色頓時有點黑,「這樣粗鄙的人怎麼能呆你身邊?我去找人,給你換一間屋子。」還換著男人送給十三,這昭獄上下的確要整頓了。
「其實她也挺有趣的。」十三抓住蕭炎的手指,輕輕擺弄。
「我後來想明白,她和我一樣,在意的人平安了,所以才能了無牽挂肆無忌憚。」
「妻主.……」蕭炎的手反握住十三,「我們都會好好的,等事情過了,我們回邊關,那裡是我的地盤,無拘無束,誰也不敢來煩我們,再生一個小娃娃,你教她詩詞歌賦我教她騎射,若是個男孩子就給他找個小姑娘從小養著,這樣萬一他像我一樣脾氣不好也不用擔心他嫁不出去了。」
十三失笑,他總算還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又忍不住甜蜜應道,「好。」
……
蕭炎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夜深。
剛一踏進院子,他就敏銳覺查到了周邊四散的幾個高手,氣氛森嚴,顯然是有人來了。
他看見門口的雙林,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雙林低眉順眼上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是大公子。」
蕭炎露出詫異的目光,蔣狐狸冒這麼大險趁夜過來,可是十分不尋常的事情。
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沉穩地推開房門,屋裡沒有點燈,但月光灑了進來,坐在最角落的不是蔣牧白卻又是誰?
陪著蔣牧白的小北見蕭炎進來,默默行了個禮,而後悄無聲息退出房門,把門關好。
蕭炎撿了火石,點了靠近房門的一盞燈,這樣外面窗上依舊照不見蔣牧白的影子。
「怎麼會這個時候過來?」蕭炎問,「出大事了?」
「是的。」蔣牧白聲音微頓,凝望著蕭炎的臉,突然出聲問道,「你去昭獄了?」
「是的。」蕭炎道,「妻主她身子弱,昭獄根本不是她能呆的地方,我打算這兩天就讓慶王爺閉嘴。」
卻聽到蔣牧白問:「貞安還好么?」
蕭炎愣住,而後反應過來什麼,猛然抬頭,兩個眼睛死死盯住蔣牧白似乎想從他臉上挖出什麼。
蔣牧白的脊背幾不可見地稍微放鬆——終於一切還是會來。
屋子陷入詭異的沉默,兩人僵持著,誰也沒有說話,最後蕭炎忍不住了。
「你什麼意思?」蕭炎幾乎是咬著牙問的,他眼中有一絲僥倖,他迫切地希望從蔣牧白身上發現什麼,告訴他一切都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但蔣牧白的神情讓他心聊聊下沉,他從未見過蔣牧白如此的神色,好似終於認命般坦然放鬆,帶著微妙的懷念,「我和貞安——」
這時候院子里突然傳來異樣的響聲,有兵刃相接,雙林正在喊「什麼人」……
蕭炎再也忍不住了,隨手抄起手邊的一個瓷瓶暴戾地狠狠砸在門邊,「到底怎麼回事!」聲音在夜空中極為駭人,眼睛死死盯著的卻是蔣牧白的臉。
蔣牧白起身,戴上帷帽,衣袖在夜色里輕輕劃過,一聲嘆息若有若無地飄散,「你有客人。」說罷起身避到了裡間,剛走一步,又停住了身子,聲音凝澀,「你要信貞安從未對不住你過。」
蕭炎幾乎是用腳踹開的房門,手持長劍,就對著院子里的不速之客一指,「何方宵小!」他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各種可怕的念頭幾乎把他撕裂,他急切地需要替罪羊來承受自己的怒火。
「想見承恩侯一面真是不易。」在那群來人身後傳出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溫婉動人,「深夜叨擾,還請勿怪,實在是不忍承恩侯繼續被人矇騙。」
德君?蕭炎的神思霎時清明了許多,劍鋒漸漸垂下,揮手讓院子里的一眾侍衛退後。他眯眯眼,看清了那個從一眾黑衣死士身後走出來的男子,那個男子摘下帷帽,月光把他清麗的面龐照得清晰,的確是德君。
「德君是後宮之人,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院里似乎於理不合,德君不怕我稟明聖上治你的罪么?」蕭炎冷冷問道。
「我既然敢來,自然是知道承恩侯不會這樣做。」德君不以為意,好似沒察覺到蕭炎的殺意一般,款款走來,邊走還邊說道,「我深夜來擾,自然是有一樁極其重要的買賣和承恩侯商談。」
蕭炎突然嗤笑一聲,抱胸道,「我若不想和你談呢?」
「我送承恩侯一個消息當見面禮。」德君話語一頓,神情篤定看著他。
「我沒興趣。」
「事關庄參事,不知承恩侯有沒有興趣?」德君意有所指道,「承恩侯不想知道她是真情還是假意?」
他是個騙子!挑撥離間的騙子!有一個聲音在他腦海嘶吼,讓他趕快把這可惡的人砍掉腦袋,但另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問,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我憑什麼相信你?」良久,蕭炎硬邦邦說到。
「承恩侯若是有自信早就殺了我不是么?」德君似笑非笑,一眼過來似乎就能穿透他的層層偽裝。
拳頭握緊又鬆開,蕭炎把劍向雙林懷裡一拋,緊盯著德君,說到:「其他人退散,十步之內不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