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真威風唐突佳人假賢良自有真情
十三這幾日是真的發急,內火外焦,舌頭上起了好幾個大泡,火辣辣的疼,戰事剛剛結束,中原的草藥茶未運過來,還是王英鸞給她找了點草藥讓她泡著水喝。
無他,這幾日蕭炎行動詭異,直叫她有家回不得。
她該怎麼辦呢?愁啊,真愁啊,十三像個老太似的抱著杯輕啄一口,坐在桌前磨磨蹭蹭,遲遲不願起身回府。
等夕陽已經擦下去一半,十三拖延不下去,只有拍拍裙邊,起身去牽馬。
回到府里的時候,果然蕭炎已經先她到了,整齊的四菜一湯擺好了桌,只等著女主人回來。
房檐下燈籠紅彤彤的,映著屋子裡的如玉容顏。十三吸口氣,拍拍自己臉頰好讓自己表情更自然些,才跨進去。
「妻主,你回來了。」蕭炎站起身迎過來,替十三解下身上背著的小包袱,又遞來一條溫熱的毛巾,「擦擦臉吧。」
十三渾身一僵,又來了!
這幾日,蕭炎渾似被人換了個芯一般,一改往日的睥睨做派,變得小意溫柔溫情款款起來,那叫一個溫柔如水,入門相迎出門相送,渴了給你遞水,餓了給你捏肩,開口言必稱妻主,閉口必自稱奴家——十三覺得若是大盛朝有什麼十佳賢惠夫郎評比大賽,蕭炎現在這樣就可以當做模板直接送去了。
或許這種相處才是一般人家的常態,妻主威嚴矜持,夫郎周到體貼,可是——她是真的不適應啊!
——
「妻主,今天公務如何?忙么?」
眼見著十三坐下來,蕭炎連忙手忙腳亂把筷子遞過去,順便見縫插針關切了一句。
「不……挺忙的。」剛想說不忙的十三吞下話語,不忙的話她要怎麼解釋這麼遲才回來?「讓你久等了。」
很好,出門迎接,遞毛巾,接下來詢問一天過得如何,都完成的很好,蕭炎握拳暗自給自己肯定,接下來就是一定不要對妻主忙於公務表示不滿,要體貼諒解,順便抒發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書上是這麼寫的么?蕭炎眼神有些飄忽,努力回憶著那本《清筠小鑒》的內容。
這本書是傳風弄來塞給他看的,據說是最近最受各家郎君們歡迎的書,寫書的是陳家宗夫,小字清筠,他一生和妻主鶼鰈情深,處事為人更是有口皆碑。他近來將自己幾十年持家處事的心得集結成冊,頗受年輕男兒歡迎,據說認真讀了就知道妻夫相處之道,和妻主恩愛非常。
蕭炎知道自己雖然容貌上佳,但性子作為夫郎來說並不受女人喜歡,便想討巧取取經,要讓十三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很賢惠的,不必非那阿羅不可。蕭炎約莫四五歲開蒙的時候,先生給他講夫德,被他打了出去,自此之後男兒家該看的正經書再沒碰過。這次挑書,因著小時候不愉快的回憶,便選了眼下這本號稱能掌握所有女人的寶書。清筠先生文筆不錯,娓娓動人,夾敘夾議,蕭炎一晚上便翻了半本,越讀越是拍案叫絕,以前怎麼沒人教過自己這些?若能做到書中所寫,何愁十三不對自己情根深種?
蕭炎向來是個行動力極高的人,一邊看就一邊把書中所授不二法門付諸實踐,自覺也是很有天分的,並不太難嘛。
他偷眼飄十三的臉,看不出什麼表情,約莫是很滿意的,蕭炎暗自點頭,在心中給「關切妻主」這一條劃去。
「妻主忙於公務是應當的,就是我中午吃飯想到妻主在外定然沒有家中熱飯熱菜可口,委實不安。」說完,蕭炎慢半拍似地嘆口氣。
「咳——」十三喉嚨口的飯噎住,用力吞下,訕訕道,「我記得軍營里的飯菜似乎也不怎麼樣。」這種閨中怨夫的台詞到底是從那裡抄來的?
「夫君,你也多吃些。」十三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欣喜一些,伸手給蕭炎盛了一碗雞湯,又夾了一個大大的雞腿,「你平常在軍中辛苦,要注意身子。」
「多謝妻主。」蕭炎含蓄道,動作優雅,不急不緩提起筷子。
十三沒有再說話,蕭炎也沒找到話頭,兩人陷入沉默。
蕭炎一邊小口小口咬著碗里的飯菜一邊胡亂想,這幾日自己的表現應該能稱作很賢惠了吧,一條都沒有拉下,可為什麼十三到現在還沒有什麼表示?他有些煩躁,卻又不敢露出來讓前頭的功夫付之一炬。
蕭炎嘗試打破沉默,「妻主,白日里沒有你,我實在思念得緊。」他照著書中交的法子壓低聲線,每個字間稍稍黏連,給人一種柔媚婉約意猶未盡的味道。
十三抓筷子的手一頓,她無聲嘆息,把筷子放回桌上,轉過身望著蕭炎。
「你真想我了?什麼時候?」眉頭一挑,竟有挑釁的意味。
「自然是——」蕭炎噎住,事實上軍務繁忙,除了中午吃飯片刻外根本沒空,十三的影子縱使出現也是一閃而過。
他抹不開臉,嘴硬道,「什麼時候都想了。」眼神和十三對視,互不相讓。
十三猛然起身,「放——」她深吸口氣摁下即將破口而出的髒話,轉而高聲對屋內伺候的人道,「你們都出去!」
眼見情況不對,伺候的人相互使個眼色迅速無聲退下,貼心地帶上門,只剩妻夫兩個人。
十三不說話,只盯著蕭炎看,蕭炎目光也漸漸凝肅,他站起身和十三面對面,眉頭微蹙。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一掃之前的溫柔,眼神壓迫。
「現在這樣不適合你。」
「你說什麼?」
「我說——現在這樣不適合你,你不是這種溫柔賢良的男子,何必要勉強自己?」十三有些煩躁,這些日子蕭炎的表現實在是給了她極大的壓力,她覺得有必要談一談了。
「我不溫柔?我不賢良?」蕭炎上前一步咄咄道,怒目圓瞪。眼角有些泛紅,這些天他這麼辛苦逼迫自己是為了誰?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情!在她心中自己永遠都是個刁蠻粗野的男人。
以前便是被人指著鼻子說蕭閻王,蕭炎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可是如今心儀的女子就在面前,一個女人說一個男人不溫柔不賢良,傻瓜也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她連裝都懶得裝了,這是在告訴自己不用痴心妄想了,她永遠看不上自己這樣的男人!
蕭炎只覺得胸口在滴血,在戰場上最艱難的時候也未如此絕望難受過,難受得心都絞成了一團。
「我就是這樣不溫柔不賢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那也沒辦法,這就是你庄十三的命,一輩子和我這樣的男人綁在一起!妻主的願望我怎麼敢違背,你覺得哪個男人溫柔賢良,我都給你抬回來伺候你!」蕭炎一隻手握住十三的肩膀,低聲吼道,像陷阱里掙扎的困獸,「說啊!」
十三覺得肩膀有些疼,抓住蕭炎的手拿了下來,順勢包在自己兩隻手裡面。
感受到溫膩的觸感,蕭炎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手似有千鈞重,讓他沒辦法抽回。
沉默片刻,十三開口道,「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半分嫌棄你的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蕭炎如被拔了毛的獅子一般,反應激烈,眼睛灼灼盯著十三,似乎不從她嘴裡討出個答案就和她同歸於盡一般。他已經煎熬太久了,索性破罐破摔,把身為承恩侯和驃騎將軍的所有尊嚴一併壓上。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娶一個溫柔賢惠處處以我為先的夫郎,你不必這樣的。」十三輕聲道。
「你矇騙我,只要是女人就會想!」蕭炎憤憤道。
「不,我真的不想。」十三又搖了一遍頭,「你一直以來的樣子就很好,無拘無束,自由洒脫,能幹又勇猛,再好不過了,那些框框不適合你,你不需要強逼自己裝成那樣子。」想了想,她堅定下了結論,「那樣的男子,我並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蕭炎卻不放過她,直截了當問。
十三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蕭炎這幾日的折騰是為了什麼,他動心了。
她微微垂首,睫毛如蝴蝶般抖動,發現蕭炎心思的那一瞬間她是想要逃跑的,因為心中那複雜又奇怪的情緒裹挾著她讓她無所適從,這離她最開始設想的方向太遙遠了。
她從未想過蕭炎會對自己產生情思,她有些害怕,當沒有動心的時候,無論是什麼樣的分歧她都能夠包容蕭炎,因為他是恩人,是自己的夫君,可是當圍牆被打破,他們之間會不會變得同許多怨偶一樣,落個兩廂相厭的下場?
突然,蕭炎一笑,玩味道,「庄十三,你是不是喜歡我這樣的?」
十三話憋在嘴裡就是分不清是個「不」字還是個「是」字,只有沉默,她無法坦蕩地說自己已經愛上蕭炎了,但不喜歡么?卻也似乎沒辦法讓自己相信。
「你喜歡我。」蕭炎這下篤定道,渾似偷了油的老鼠滿足又得意,他咧嘴笑出來,「你果然是覬覦我許久了!」身上的煩惱頓時一掃而凈,神清氣爽。
他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又道,「你既是我妻主,傾慕我也是應當的,」
蕭炎又變成之前那個蕭炎了。
「我還沒說話呢。」十三被他的無賴逗樂了。
「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承不承認都無所謂。」蕭炎心情愉悅極了。
十三眯眯眼,蕭炎現在這幅囂張樣子真的讓身為妻主的她很不爽呢,燈下看美人,更加鮮嫩可口了。
冷不丁十三上前一步,捧起蕭炎的臉用力就啃了下去,蕭炎則完全是被擺布的那個人,手腳和鐵塊一樣硬,在空中不敢動彈。
十三沒什麼技術,撞了幾下牙齒,用盡了肺里最後一絲空氣才意猶未盡般抬起頭,傲然道,「糾正你一點,我是妻主,應該是你是我的人。」
十三隻覺通體舒泰,大女子的豪情萬丈,低頭看卻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蕭炎跟傻了似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
威風來的快去的也快,見蕭炎如此做派,十三驚覺自己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登時又是窘迫又是忐忑。
「你臉紅什麼呀。」她喃喃似輕嗔。
難為情也是可以傳染的,在蕭炎帶動下,十三從耳朵後面泛起羞意,漸漸向面龐侵襲,她丟開蕭炎,後退一步,眼神無措地放在桌上的那盤小青菜上面。
「啪——」一個燈花爆開,燭影晃動兩下,將他們兩個的影子拉的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