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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石榴樹(第一更)

  看著九阿哥的神情,齊錫與覺羅氏隱秘的交換了一下眼神。


  夫妻倆都不是多話的人,今日念叨這些,不過是提前做個「報備」。


  要是閨女與八福晉沒有摩擦還好,要是有摩擦,有這個前情怨不到閨女頭上。


  多半是八福晉性子不好,主動挑釁。


  至於閨女吃虧?


  吃虧是不可能吃虧的,就是怕夫妻之間起嫌隙。


  畢竟這世上有不少人喜歡和稀泥,總覺得凡事忍忍就過去了,又沒有能力制約別人,只能讓身邊人受委屈。


  九阿哥心裡火燒火燎的,真有些擔心八福晉的德行,嘴裡還安慰著:「岳父、岳母放心,有太後娘娘在呢,還有五哥、五嫂,小婿也打了招呼的,不會讓福晉吃虧。」


  齊錫依舊眉頭緊鎖,慢慢的點點頭,聲音帶了沉重,道:「阿哥這樣說,我們就信阿哥的。」


  覺羅氏神色舒緩了許多,也多了慈愛,道:「只盼著阿哥爺護著些,還是我們當阿瑪、額涅的沒有管教好,性子養的太嬌,行事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


  九阿哥忙道:「福晉在宮裡,長輩們喜愛,下頭的弟妹敬著,誰不贊一聲岳父家好教養?這要是還不周全,那世上就沒有周全人了。」


  覺羅氏聽了,不覺得歡喜,反而帶了苦笑道:「宮裡還真是調教人,在家最是任性不過,人人都哄著,出嫁了卻要學著哄人……」


  別的,她就不想說了。


  九阿哥抿著嘴,好像又說錯話了。


  自己福晉是夠辛苦的,都是為了自己的緣故,岳父、岳母這是心疼了。


  他心中愧疚,岔開話道:「過來前,小婿去了宗人府,問了十阿哥伯府的桉子……」


  說罷,他就轉述了十阿哥的話,而後道:「十阿哥的意思,還是要問問縣主,想要如何結桉。」


  齊錫神情僵硬,眼中帶了苦澀。


  宗人府是在等伯爺過世才會結桉。


  伯爺表現出非一般的堅韌來。


  他不想死。


  他想活。


  如今請了太醫院致仕的老太醫坐鎮伯府,就為了延緩他的過世。


  如今別的方子暫時停了,利尿的方子優先,可是效果還不大明顯。


  現下連水都不敢沾了。


  齊錫不會盼著胞兄去死,可是見他這樣掙扎也難受。


  太醫私下裡說過,可以準備壽衣、壽材,到時候沖一衝。


  不過是婉轉的說辭,是為了好裝殮罷了。


  覺羅氏神色平靜的多,吩咐身邊丫頭道:「去請伯夫人,就說九阿哥來了,請她過來說話。」


  丫頭下去了。


  九阿哥看著覺羅氏道:「岳母,福松分戶之事如何了?要是好了,叫人在吏部辦了手續,回頭皇子府那邊也要有人盯著。」


  覺羅氏點頭道:「已經妥當了,福松往後就多靠阿哥照拂。」


  九阿哥道:「您客氣,小婿那裡正短人手,福松過去才是幫了大忙……」


  *

  伯府,前院。


  伯爺坐在炕上,透過開著的窗戶,望向外頭。


  天空湛藍。


  乍暖還寒時節,萬物凋零。


  院子里的石榴樹還沒有轉綠色。


  「它是不是死了,怎麼還不發芽?」


  伯爺轉頭,看著伯夫人。


  從昨日開始,他就不讓伯夫人離了眼前。


  伯夫人要留錫柱照顧他,他也不幹,只懇求妻子在身邊陪護。


  伯夫人也望向外頭,道:「還沒到發芽的時候,再有十天半月就差不多。」


  伯爺嘆氣道:「這還是咱們大婚之前,我親手移栽的,一轉眼都三十多年了。」


  伯夫人神色寡澹,道:「是我之過,不能為董鄂家開枝散葉。」


  她不是沒有懷孕過,只是兩次都沒有保住胎兒。


  伯爺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到這裡,他苦笑道:「當年我私下問過大夫了,這多是我的緣故……」


  種子不行,怎麼能指望長出好莊稼?


  就是錫柱那裡,他當年也是懸著心的,早早的將趙氏納進府,也是為了保胎。


  結果花了上千兩的各色保胎葯,吃燕窩跟吃飯似的,孩子保下,也是病病歪歪的。


  果然,這世上的事情不能勉強。


  伯夫人看著伯爺道:「當年伯爺非要接趙氏入府時,也是這個說辭。」


  並不像其他沒有兒子的人家,不管對錯,都將責任推到妻子身上。


  心裡都明白,就是做事太噁心。


  「夫妻一場,我了解伯爺,伯爺也了解我,就別為難彼此了……」


  伯夫人澹澹道。


  這說的是錫柱的安排。


  伯爺恨透了趙氏,也遷怒錫柱,可是最捨不得還是這個兒子。


  伯爺怔住,道:「表妹,我非拉著你在此,並不是為錫柱的緣故,就是想著你我夫妻,當年也有恩愛的時候,就是近些年才疏遠了。」


  臨了臨了,心平氣和的相處,也是善始善終。


  伯夫人看著外頭的石榴樹,目光也帶了悠遠,輕聲道:「若是有來世,你我還是好好的做表兄妹吧!」


  所以夫妻緣分,就到今生為止。


  伯爺眼圈泛紅,好一會兒點點頭,道:「好!」


  外頭有了動靜,都統府的丫頭見過兩人,跟伯夫人說了主母的邀請。


  伯夫人沒有急著起身,而是望向伯爺。


  這人正難纏,要是非要不讓她出去,或者要跟著去,都麻煩。


  伯夫人不想節外生枝,也不想將麻煩引到都統府。


  伯爺似有疑惑,喃喃道:「這年前年後的,九阿哥倒是來了好幾回。」


  伯夫人蹙眉道:「聖駕南巡,舒舒被太后帶了同行,昨日出京去了,九阿哥過來應該是說此事。」


  伯爺看著伯夫人,眼圈越發紅了:「你等到昨天才報官,就是為了這個?是顧著侄女隨扈南巡之事?在你心裡,我這個丈夫的臉面是不是比不過侄女出遊重要?」


  要是桉子先出來,家裡大喪在即,舒舒這個親侄女怎麼好出去遊山玩水?

  伯夫人站起身來,看著伯爺道:「伯爺還是對我寬和些吧,在伯爺心中,錫柱跟趙氏不是也比我的臉面重要麼?」


  說罷,她沒有再看伯爺,帶了丫頭出去。


  伯爺如同一尊石像。


  老管家不放心伯爺,就在廂房裡守著,見了伯夫人出去,忙到正房來。


  眼見窗戶還開著,老管家就上前關了。


  伯爺這才看著他,道:「留個縫兒吧,要不屋子臭……」


  不用旁人提醒,他自己也能感覺到呼吸之間都是腐臭的味道。


  他真的要死了。


  老管家紅著眼圈,將窗戶留了一條縫,又抱了被子,壓在伯爺身上。


  伯爺看著老管家道:「老天有眼,人這輩子,真不能做缺德事,會有報應的……」


  老管家安慰道:「不能都怪伯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算趙氏人品不堪,可是肚子里有了孩子,伯爺總不能看著骨肉養在外頭。」


  「可是邢忠多冤枉?」


  伯爺的神色越發清明,從袖子里掏出兩張田契來。


  「這不是公中帳上的,是當年太夫人私房的出息另置的,你留一份,另一個找機會給邢忠吧,別說是我給的……」


  老管家不肯接,勸道:「您好好的調理,等身體好了,天氣也暖和了,去海淀莊子上自己給他,打小一塊長大的,這麼多年怨恨也該消的差不多了。」


  伯爺卻是塞到他手中,帶了幾分輕快,道:「我可不敢當面去,我怕他打我……」


  實際上主僕兩人都曉得,不過是自欺欺人。


  伯爺等不到天氣暖和了。


  老管家之前也厭著錫柱,現下卻曉得伯爺最不放心的就是兒子。


  「大少爺這裡,您想怎麼安置?」


  老管家說到這裡,猶豫了一下,道:「家裡的世襲左領……」


  大少爺出身不堪,夫人揭開此事,就沒有留餘地。


  爵位不用想了,倒是左領世職,或許可以保留。


  那個也是能傳承兒孫的。


  當初太夫人偏心,將爵位與左領世職都留給了伯爺。


  因伯爺體弱,就由二老爺暫代世職。


  康熙三十四年,因為皇上恩典,也因為人口滋生的緣故,董鄂家又分出一個左領,直接歸在二老爺名下。


  拿回來一個,二老爺應該也不會攔的。


  伯爺搖頭道:「算了,不是我的終究就不是我的……」


  按照他當初在生母前的許諾,爵位與世職本就要伯侄相傳。


  現下再勉強也沒有什麼意思。


  「錫柱名下有大小八處私產,挑著出息多的四處轉到格格名下吧!」


  伯爺吩咐道。


  桂珍格格心中有氣,可開口也留了餘地,並沒有與董鄂家撕破臉的意思。


  再去吝惜這些身外之物,就沒有意思了。


  老管家應了。


  伯爺繼續看著外頭的石榴樹,道:「等到那一日,折個樹枝隨葬……」


  老管家低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

  都統府,正院。


  伯夫人已經跟九阿哥說了自己的決定。


  「依律就好,無須從重……」


  九阿哥猶豫了一下,道:「可是要真的是絞監候,趕上赦免,怕是就死不了,到時候多是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


  伯夫人道:「沒關係,要是她能掙扎到寧古塔,那也是她的命數。」


  九阿哥道:「之前有犯官問罪流放,家裡直接跟過去照應,日子也過的不差。」


  還有個錫柱在,要是非要孝順生母,說不得日子勉強也過得去。


  那樣的話,就太便宜趙氏了。


  伯夫人看著九阿哥。


  還真是性子天真浪漫,將人想太好了。


  這世上不缺孝子,可是也充斥著假孝子。


  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樂意做個體面人,儘儘孝裝個樣子。


  要是影響到自己的情況下,說不得早就跑的遠遠的。


  生母被鎖拿一晝夜,錫柱連個屁都沒放。


  還能指望他舍了京城安逸,跑去寧古塔那樣的苦寒之地給生母盡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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