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漂亮的人果然是佔有先天優勢的,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走著路,也讓人有種看到畫中人活動起來的感覺。
儘管少年的提議十分真誠體貼,葉雙仍是表示很感動,然後果斷拒絕了。
「吾自便就好,不勞煩你。」
面容清麗的女修脊背直挺,側頭望向身後跟來的少年,語調是冷冰冰的疏離。
少年倒沒有繼續勉強她,也沒有被她這副拒人千里的態度給刺到,反而移開目光看著剛剛他們乘木舟渡過的無晝海。
「芙溪與我提過,你們被捲入了誠身崖中,那為何又會出現在萬仞池下?」
他突然發問,光聽意思是在質疑,神情卻是平靜無比,彷彿只是敘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葉雙沒聽見少年挽留,本來就要邁開腳步溜走了,他這麼一問,倒是愣了愣,停了下來。
「吾倒也想問,誠身崖中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幻陣?」
葉雙只頓了一秒,立刻反唇相譏,話語里透著不滿:「看盈盈的樣子,玄一宗似乎是對那些陣法毫不知情,竟讓門下弟子在自家的地盤中陷入險境。」
滿目寒霜的女修一拂袖:「若非吾跟了進去,他們幾個能否平安出來還是未知,你倒來質問吾,簡直可笑!」
葉雙披著化神老祖的殼子,原身的長相本來又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類型,發起火來眼角眉梢都覆上一層滲人寒意,還是很能唬住人的。
換個修士站在這裡,指不定就被女修身周幾乎快實體化的無上威嚴給震懵了。
然而……
葉雙瞄了瞄少年不為所動的、鎮定如初的雙眸,再次確定這個人肯定跟她相性不合。
少年人,拜託也換個表情好伐?她自己一個人對著空氣裝逼也是很尷尬的,體諒一下空降兵的苦楚啊。
那個少年有沒有聽見她的心聲是不知道了,反正葉雙終於如願以償見到少年臉上除了「泰然自若」之外的其他表情。
少年的唇角小幅度地彎了彎,眨眼又湮沒不見:「搖光老祖,這本就是玄一宗開山祖師所設的陣法。」
他表現得非常淡然,說出來的話卻重重捶在葉雙心上:「時隔兩萬年,宗門的記載中出了錯漏也並非不可能,然修士記憶不清的概率又是多少?」
寬大的衣袖下,葉雙的手悄悄攥緊。
她懂了少年話里的深意,他在質問她,如果自己真的是玄一宗的開山祖師,怎麼可能對誠身崖全無了解?
其實這個疑問芙溪那些人也未嘗沒有,畢竟在他們的記憶里,玄一宗從來就不曾出現名為「搖光」的女修。
葉雙沉默著,眼角掃到懸浮在空中的浮生錄,頓時狠狠皺起眉頭。
一切都是它的鍋!
找的這具身體除了與修鍊有關的東西,半分屬於原主的記憶都沒有存留,讓她兩眼一抹黑,全靠演技硬撐,穿幫是遲早的事。
……哎,等等,這貨不會故意的吧?
這樣想著,搖光老祖盯著浮生錄的眼神立馬變得極為不善,令得青色的竹簡不自在地抖了抖,暗暗往後退了幾步。
……瞧這慫樣,絕對有貓膩!
葉雙恨不得現在就把浮生錄拽下來抽打質問一番,奈何那邊還有一個美貌少年虎視眈眈,她不得不遺憾地收起心思,先行應付了這個人再說。
或許是葉雙安靜的時間過長,沒等她回答,少年就再度開口:「不過就算如此,也與我無關便是。」
葉雙:「……」
絞盡腦汁想好的一套說辭,就這麼被打回了肚子里。
你玩兒人呢!
女修臉上如冰雪一般的神情出現了絲絲裂痕,眼神似乎有點獃滯,卻奇異地透出一股手足無措的感覺。
「方才只是一時好奇,你若不喜我這樣問,我也有法子。」少年凝視了會葉雙,垂下眼眸道。
葉雙直覺好像被人耍了,不禁脫口而出:「小小年紀,就這般疑神疑鬼,吾若有意對玄一宗不利,天底下又有何人能阻攔!」
她輕輕甩袖,化神修士的龐大靈力沖著少年涌去,那少年反應也快,手腕一翻,一把做工看起來很是粗糙的長劍瞬間被他握於掌中。
劍尖微微往下一壓,立刻在身前劃出一道凌厲的劍光,與葉雙的靈力碰撞在一起。
葉雙這一擊沒用多大勁,見少年不出所料地擋下了她的攻擊,輕哼一聲,指尖一彈,那股靈力立時壓力倍增,衝擊得少年連連後退。
最後一躍而起,直退到漆黑的湖面上,甚至被那股壓力逼得單膝跪下抵擋,葉雙才收了手。
「天元大陸上覬覦玄一宗的人也許多如繁星,可膽敢對吾不敬的又有幾個?」華服的女修攏起衣袖,神情中帶著高階修士所特有的高傲。
「你們懷疑吾,這無可厚非,畢竟有些事情實在不適合說與你們這些小輩聽。但是!」她冷著臉,一字一句,「給吾記好!你們是吾的後輩,吾若害你們,就是斷了自己的傳承!」
葉雙站在原地,也沒見她怎麼動作,跪在湖面上的少年忽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那力道推著他,直到將他送上岸邊才消散。
少年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便見這位化神女修如夜空般清亮的眸子里含著怒火,向著他道:「你若再提此事,吾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少年沒接她的話,靜默了會,倒是問了另一個風馬不相及的問題:「搖光老祖可會攝魂訣?」
葉雙這邊廂正慷慨激昂,使出渾身的演技來表明自己跟玄一宗是一條船上的,絕對沒有壞心思,就被少年一打斷,呆了呆,反射性地回道:「自然會。」
「如此甚好,既然我之前的發問令您不虞,您便消去我這段記憶。」少年語氣平和,「就當我從未見過您,也不曾惹您生氣。」
葉雙覺得是不是自己換了這個幾萬年老妖怪的身體,連帶著心靈都蒼老了,她好像已經跟不上後輩們的世界了。
「你……何苦?」葉雙勉強將衝到嘴邊的那句「你有病吧」吞了回去。
搖光老祖的記憶中確實有攝魂術這個法訣,它可自由修改或消除比自己等級低的修士的記憶,但也存在很大的副作用。
輕則記憶紊亂,重則變成傻逼。
只要不是沒腦子的,都不會主動提出對自己使用攝魂訣。
於是葉雙當然不會這麼干,輕斥:「這些話莫讓我再聽到!」
見少年一臉正氣,聽得她拒絕後,面上居然還浮現出一絲不解,好像不明白這個一本萬利的建議為何不能得到採納,葉雙嘴角抽了抽,不由放柔了聲音。
「我觀你修為已至築基巔峰,想來結丹的時機已是不遠,還是多放心思於修鍊上,其他事情就一概不要管。」
葉雙瞅准機會,凌空飛起,遠遠傳來一句:「吾已耽擱良久,日後有緣再會吧。」
總感覺跟這個少年扯多了會很不妙,一貫的直覺系動物搖光老祖趕緊隨便拋下一句,御氣遁走。
她家的後輩多數有病,簡直心塞,唉。
漂亮得不似凡間之人的少年靜靜地立於原地,仰頭望著女修的身影遠去,凝視了會,才轉過頭,迎接遲來了一步的飛羽峰主傅平。
「君陵師弟!老祖人呢?」接到葉盈盈傳話的傅平真人急匆匆趕來,想要在搖光老祖面前刷個臉,誰知卻撲了個空,臉上焦急萬分。
蒼華峰主唯一的弟子君陵思索了會,淡淡開口,回答自己那年齡相差甚遠的師兄:「她去休憩了。」
傅平:「……哈?」
「她似乎不太喜歡芙溪為她備下的洞府。」君陵淡然無視了傅平驚訝的神色,「師兄還是去重新準備一間吧。」
.
葉雙可不知道她走後發生了什麼,這時正穿雲而行,想要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好好跟浮生錄「談一下心」。
這次如果不把這坑爹貨抽哭,就罰她三天裝不了逼!
在心裡這般狠狠發誓的搖光老祖,突然感覺經脈中流淌的靈力一滯,身形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葉雙被身體里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到,剛想用神識查看,體內的靈力猛然在經絡中橫衝直撞起來。
彷彿是被某樣東西所阻隔,龐大的靈力被堵在一處無處發泄,越發膨脹,甚至開始撞擊全身經絡,試圖衝破禁錮。
葉雙哪裡碰到過這種情況,正束手無策,此時被靈力反覆蹂/躪的經脈中又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的疼痛,刺激得她腦殼一酸,雙手直發抖,完全沒法再保持靈力的正常輸出。
靈力的供應一中斷,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葉雙只覺雙腳踩空,整個人就從雲頭上栽了下去!
卧槽!什麼情況!
疼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席捲了全身,沖刷著僅存的理智。
葉雙逆著風勉強撐開眼皮,只來得及瞥見她墜落之處的下方是一方碧綠的水潭,就一頭栽入水中!
這個水潭不大,重物墜入后激起一圈圈波紋,撞擊在岸邊的石塊上,發出陣陣脆響。
但很快,漣漪就又消失不見。
碧波悠悠,恍若什麼都不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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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去多少時間。
水潭邊倏而泛起微瀾,一隻白嫩的小手從水面下鑽出,死死地扒住潭邊的泥土。
伴隨著破水而出的聲響,一個小腦袋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這人形容狼狽,烏髮濕噠噠地黏在額前,居然還夾雜了幾根水草,看上去十分可憐。
喘夠了,這人才費力地攀著泥地爬上岸,這一串動作好似耗盡了她剩餘無幾的氣力,一接觸到實地,立馬仰面朝天,呈大字型攤倒在地上。
這廂正在平復呼吸,仰視的角度里突然闖進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眸。
從水裡出來的人微微一僵。
她保持著這個不雅的姿勢望去,只能看見那雙宛如星辰的眸中,映出一個年歲不過八/九、渾身狼藉的小女孩,身穿標準的玄一宗弟子服,衣服因為浸了水發脹,套在小小的身子上顯得格外肥大。
然後入耳的是溫潤如玉的嗓音:
「哪裡來的迷路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