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浮生香水店> 第59章 刀

第59章 刀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肖重雲只知道周天皓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往胖子身邊推了一把,胖服務生一把拽住他胳膊往電梯方向走,電梯門在他一腳踏入時就立馬關閉了。


  他走的時候后撇一眼,看見周天皓向張文山走去。


  張文山手肘上搭著一件他穿過的,灰色呢子大衣。


  在那萬分緊急之間,肖重雲來不及做更多的解釋。他只對周天皓說了一句話:「這層樓只有剛才那兩個房間有人,其他早就清空了。」


  直到走進電梯里,靠在冰涼的壁板上,他還全身顫抖。那句話在肖重雲耳邊不停迴響,像一個被壓抑到極致的惡靈,終於得見天日。


  「怎麼了?」胖子問他,「真冷?借我衣服給你?」


  肖重雲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他毫無條件的逃避退讓,忍受貧窮與痛苦,如果往內心更深的地方挖下去,不過就是想斬斷泰國邊境線上那座小別墅里,自己往張文山身上捅的那一刀。他恨這個男人,恨得願意與他同歸於盡,然而當一切都結束之後,剩下的除了苦澀,還有恐懼。


  讓肖重雲恐懼的,不是將他囚禁於地獄之中的張文山,而是向這個男人舉起刀的自己。


  那把刀捅入張文山柔軟的身體時,那種奇異的輕鬆感,說不清楚的愉悅,從痛苦深處升起來,嗎啡一樣麻痹他的思想。後來肖重雲無數次告訴自己,那是藥物的作用,因為他服用了大量鎮定藥物,然而這種甜蜜的誘惑,依然蟄伏於黑暗中,時時露出滲人的獠牙。


  彷彿只要讓雙手沾滿血,就能斬斷一切仇恨的因果鏈接,拿到他想要的東西,然後像張文山一樣,踏著別人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向權力與金錢的巔峰。


  其實肖重雲原本覺得,成為這樣的魔鬼也不錯,可是總有什麼東西,拉住他的理智,讓他去看初春的嫩芽,去聽秋天的流雲,讓關注那些溫柔美好的事物。最開始他覺得,那是母親留下來的,最後一絲眷念,後來他發現,大約是因為自己養了一個死魚眼的徒弟,得先帶著他去世間春風裡走一遭。


  再後來,遇見周天皓時,他忽然覺得看見了人生的美好。


  這個人從來不展示自己的強大,卻讓人覺得安心,句句話油嘴滑舌,卻讓透著一股真誠。溫柔往往帶著一種浸潤人心的力量,所以肖重雲不知不覺間,便在那個煙花綻放的年夜裡,拿起手機撥通他的電話,說到lotus.戀——我身體不是很好,但在慢慢恢復。如果你覺得條件可以接受,我們可以合作。


  那時他真的覺得,天空重新變得高遠,而未來觸手可及。


  仇恨可以讓人成為一個劊子手,而肖重雲不敢冒第二次險。


  可是剛剛,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隱含意思再明確不過。那一刻他確確實實,對張文山,動了殺心。


  「周天皓他打算怎麼做?」肖重雲問胖子,「沒有完全準備,去正面碰我哥哥,不是那麼容易的。」


  電梯門打開,胖子一步跨出去:「他啊,想一勞永逸。」


  他回頭看了一眼肖重云:「周老大辦事,你放心。」


  如果你身在瓮口,是走進去,還是退出去,關乎生死。


  其實當時張文山最好的選擇,不是叫住肖重雲,而是在第一眼看見周天皓時,就帶著人,不聲不響從來路原路退出去。之後具體是要動手還是先撤退,都應該等人到安全範圍,援兵到位以後,再做打算。


  可是他進酒店時,外面真的下了一點雨,天氣有那麼點冷,而肖重雲又只穿了一件單衣襯衫。肖重雲最怕濕冷的天氣,一旦穿少了,關節就痛,臉色蒼白慘淡,彷彿過去的傷痛會隨著這種寒意一直痛到骨子裡。於是張文山就拿起了他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追了出來,在走廊中站定,問他要不要添一件衣服。


  那時肖重雲正好向著走廊盡頭一個男人身邊走去,急匆匆地,簡直要小跑起來。那個人低頭抱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用額頭碰了碰他的額頭,才抬起頭,向自己這邊看來。


  暗淡的光線落在男人的側臉上,張文山看得很清楚。


  周天皓問他:「張總,能把學長借我一段時間嗎?他看上去身體真的不好。」


  張文山沒有回話,只是拿著那件外套,站在那裡,看著肖重雲背影。有那麼一瞬間張文山覺得,肖重雲回頭了,然而他很快就進了電梯,那個細微的動作,更像是個無意識的偏頭。


  他最終沒有回頭,張文山想,哪怕看一眼都好。


  而這時,走廊旁邊,所有的房間,門一齊打開了!


  十三個做清潔的服務生,十三把槍,最近的一把,直接頂在張文山頭上!李瓊的反應很快,當即拔槍還擊,但是門后的槍,是提前下了保險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有時候生死之間,就在於上下保險栓的那麼一秒,更何況是四把槍對於十三把槍。


  張文山皺眉:「我以為這幾天你在貧民區那邊的小公寓里。」


  周天皓點頭:「哦,那是我朋友的房子,衛生條件很糟糕,學長肯定住不慣,已經換了。」


  「張總,我不是來生事的,只不過帶了點小條件,想和你談一談。」他就這麼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張文山眼前,隨手拉過一把酒店放走廊上的裝飾矮几,拍拍灰坐下來,語氣還很誠懇,「當初你給lotus找的麻煩,我一個人兜了,挺費勁的,但也不是撐不過去。這次我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想接我學長回去,和我一起搞個新品牌。做人要講信用,他答應過的合作事項,賴過去總是不好。只要我學長平平安安回國,過往的事情,咱們就不提了。」


  張文山低頭看面前的青年,又看了一眼指著自己頭的,黑漆漆的槍管:「不提了?我以為你想殺我。」


  「我是想殺你,五年前lotus的老趙就恨不得把你扔油鍋里炸了,剛才學長的意思,也是炸了好,」周天皓搖搖頭,「但是畢竟血濃於水。如果我今天真的動手了,萬一日後哪天學長後悔,這後悔葯,我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的。」


  「所以你不動,我不動,」他伸手彈了彈最近那把,指著張文山一行人的槍,「這世上什麼事情不是用錢能擺平的呢?張總你說,你和肖學長關於錢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欠你,還是你欠他?多大的數額?」


  周天皓的語氣真的是誠懇得不能再誠懇:「我這次來,是真的想一勞永逸,省得天天為這些破事心焦。」


  他就坐在矮几上,翹著腿,真誠地等對面男人一個答覆。


  周天皓說話時,張文山一直沒開口。他低頭打量坐著的青年,看了很久,終於臉上浮出一絲苦澀。這種苦澀在接觸空氣時,變化作一個笑容,一閃而過,歸於無形。他把肖重雲的外套遞到旁邊李瓊手上,慢慢將手放進公文包里,取出一樣東西,遞過去。


  「錢的問題?」張文山挑起眉毛,「他跟你說的嗎,我和他之間僅僅是金錢關係?」


  周天皓接過遞來的文件。


  那是一份有律師簽名,經過公證以後的遺囑,落款有張文山的簽名。大概他這次匆匆而來,是想給肖重雲看這個東西。


  「肖重雲是我唯一的血親,如果我死了,張氏集團所有財富歸於他一人——這一點想必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之所以這件事沒有被人提起過,是因為我不會馬上死,對嗎?我可能會娶妻,生子,獲得法定繼承人……」張文山盯著周天皓的眼睛,冷笑,「你知道我親愛的弟弟,為了確保遺產繼承權,做了怎樣的努力嗎?」


  張文山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刺痛面前青年的耳膜:「他勾引我,和我上床。」


  話聲剛落,領口就被人抓住!


  周天皓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一把抓住張文山的衣領,將整個人撞到旁邊的牆壁上,咚地一聲悶響!

  「放尊重點,」他低聲道,「不要侮辱我學長。」


  張文山嘆息:「我的右邊口袋裡,有一個快閃記憶體盤,裡面有個加密文件夾,密碼是肖重雲生日。你打開,就能看得很清楚,他是怎麼求我的,怎麼說他愛我的,怎麼主動來親我,要我上他。」


  一拳打在他臉上,張文山吐了口血沫,偏開頭:「暴力並不能解決問題,眼見為實。」


  「你知道嗎,其實我情願你殺了我,」他附在周天皓耳邊,「這才是你學長的夙願。你堅信香方不是從他手上泄露的,對嗎?天真,幼稚。你啊,就是一把,肖重雲用來殺我的刀而已。」


  「殺了我,成全你愛的人,然後等著他在床上,像當初求我一樣,婉轉承歡。」


  「不過你要記住,他不愛你。」


  「你就是跪在地上,全心全意捧上自己的真心,也會被他踩在腳下,棄若敝屣。」


  張文山離開很久之後,周天皓依然站在原地。


  天色已經很晚了,光線變得暗淡曖昧。他穿著長長的風衣,靠著牆,站在夕陽的餘燼里,手裡死死地拽住一個堅硬冰冷的物體。他臨時安插在酒店的內應催他,再不離開,就會引人懷疑,周天皓卻一步也走不了。


  手機鈴聲響起來,是胖子的簡訊:「肖重雲問你,現在怎麼樣,張文山死了沒?——他沒問這麼直白,我就隨便翻譯了一下。」


  周天皓終於站起來,將手機放回口袋裡:「幫我找台電腦,我要看一個東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