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溫柔的深淵
「我很願意打這個電話,而你只需要做兩件事,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手伸向窗戶,那裡尚余有夕陽的餘燼,沉甸甸地掛在玻璃外面,像一團可以溫暖人心的火。然而卻被人拉回來,按住手腕,壓回床單上。
光明被斷絕在觸手可及之外,身後是漆黑幽暗的山,所有的過去壓在脊樑上,彷彿要把人折成兩段。
「第一件事情,親愛的弟弟,你就沒有做好,」溫柔的語言帶著殘酷的冰冷,不容拒絕,「重新來。」
「我做了,」肖重雲聽到自己聲線中的顫抖,「我做了。」
「不夠。」
張文山鬆開他,從床上起來,走到書桌前。那裡泡了一杯熱茶,茶水已經溫了。他的腿疊起來,靠著書桌的椅子背,端起茶盞:「重來。」
肖重雲在床上坐了片刻,一件一件將衣服穿好,然後走過去,站在張文山面前,又垂下眼睛,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的扣子:「哥哥,我喜歡你。」
「不對,當初你不是這麼對我說的。你不是那麼直白的人,再好好想一想。」
肖重雲解扣子的手略微一頓,鬆開,便俯身去吻張文山。他顫抖的嘴唇觸碰到男人沉寂的側臉,皮膚冰涼如水,帶著煙草味道和酒氣,如同一尊不為所動的大理石像。得不到回應的動作變得焦急,肖重雲便去找那緊抿的唇。
髮絲與髮絲輕柔地摩擦,氣息交疊,他把額頭抵住男人額頭,輕聲背誦:「哥哥,我願意以你為生命中唯一的伴侶和愛人,不論是現在,將來,還是永遠。無論未來是好的還是壞的,是艱難的還是安樂的,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
張文山閉上眼睛,發出一聲近乎愉悅的嘆息,卻搖頭:「不是這樣俗氣的誓詞。」
肖重雲在記憶中瘋狂地搜尋,每一個說話的片段,每一個談笑的瞬間,字字詞詞,紛繁交錯,然而有些記憶是模糊的,另一些記憶時痛苦的,這樣毫無章法的搜索沒有結果。他把說過的,可能說的,張文山曾經要求他說的,都試著了一遍,最後幾乎絕望了,便想起了那封信,最末的一句。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緊閉的雙目遂然睜開:「再問我一遍。」
肖重雲輕聲,重複了一遍:「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腰突然被抱住,背後撞在地板上,痛得腦內一片空白。呲地襯衫布料撕裂破碎聲,扣子崩落在地板上,脆然有聲。張文山一口咬在他肩頸上,整個人壓在他身上,每一個字都像從深淵裡蹦出來的,帶著深仇大恨:「歸,我怎麼不歸?」
他又撐起來,對視肖重雲的眼睛:「說句實話,那時我是專程回來,操/你的。」
腿被分開,一條腿架在椅子上,一條腿落在地板上,張文山就這麼赤/裸裸地進入了他。肖重雲發出了一聲疼痛的嗚咽,然而眼淚與嗚咽並不能阻止此時的瘋狂。長驅直入帶來的疼痛不能由落在背上,炙熱的吻所驅散。肖重雲想逃,被抱住腰拉回來,張文山的性/器猙獰可怕,一下一下頂撞著他的身體,如同暴風雨凌虐一朵含苞的花蕾,又如同癮君子深情擁抱成癮已久的毒品。
炙熱的香氣,房間里熱得像要燃燒起來,落在身上的吻帶著啃噬的味道。
香氣從哪裡來,他不知道,只覺得每一縷熱香,都烤入了骨髓里,讓他變得敏感,無力,絕望,順從。
指尖的每一次觸碰都帶著寒意與戰慄,無法抗拒的快意彷彿從地獄深淵中升起,意識宛如一縷飄萍,彌散在夜色中,肖重雲告訴自己,不能陷進去。
不能陷入炙熱的回憶中,再次摧毀自己的精神,這世上還有人在等他。
下巴被掰起來,張文山附在他耳邊:「叫出來,讓我聽見。」
「不要抗拒這種快感,叫出來,」他誘惑道,「我知道你很舒服,你看,你剛才才說過愛我。」
理智遊走在蒙昧的邊緣,幾乎要屈從生理本能的感受。張文山寬大的手掌劃過這具身體敏感脆弱的地方,肖重雲突然察覺到口腔里淡淡的腥味,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咬下唇,咬出了血。他試著兩次,微微鬆了牙關,極致愉悅的呻/吟聲便和血腥氣一起溢出來。
那一聲呻/吟彷彿如同穿過遙遠時光,違約已久,姍姍來遲的天籟,令張文山靈魂都顫抖起來。
他知道自己像是一個吸食白/粉的人,即便下一秒鐘就會興奮死去,此時也要多吸一口是一口。
身下的青年理智終於分崩離析,陷入一個溫柔冷酷的深淵,張文山伸手拉起他的腿,高高架在椅背上,一插到底。「我說過,親愛的弟弟,」他低下頭,吻掉那人唇邊的血痕,「我早就說過,縱然我有柔情,你有眼淚。」
東方泛白,莊園還沐浴在柔和寂靜的晨光中,張文山卻醒得很早。他低頭看了看白色床單上的昏沉睡去的青年,下了床掩上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去。露台很大,正好俯視小花園的植物,一位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在給扶桑花澆水,他叫住路過的女傭,要了杯紅酒,站在樓上看。
青年皮膚被大馬的陽光曬得黢黑,正是抱肖重雲進來那位。他幹完了手中的活,把工具扔地上,就著澆花的水龍頭洗了手,走上來:「老闆,二少爺呢?」
他嗓音洪亮,張文山把手指豎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折騰得太厲害了,他還沒醒。」
「李瓊,」張文山想了想,「你要看好院,除了做飯清潔的女傭,閑雜人等一個都不能放進來。有事情需要用力氣的,你來。」
李瓊是張文山從肖家帶過來的人,父親當年管家李叔的兒子,因此他叫肖重雲,喊二少爺。李叔年紀大了,張文山給了他房產養老,把李瓊帶過來,管安保,算是心腹,手下配了一眾打手。李瓊早已摸到老闆的意思,早上就把花園打理了,此時勸道:「你最近酒喝得有點多。」
這句話勸得其實很委婉,嚴格地說,打肖二少爺來的前兩天,張文山就開始酗酒。他不怎麼喝白酒,就是陳年紅酒,初喝時清醒,後勁大,一分一分灌醉自己的意識。有時候一天數瓶,喝不完就往地上砸,連著房間溫暖的風裡都帶著熏人的酒香。
張文山盯著手裡玻璃杯中暗紅色的液體,就像在審視自己不堪入目的內心。肖重雲,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愛情,你要的不過就是利益交換,爾虞我詐,強權勝利嗎?當年的鬥爭我贏了,現在我要來摘取勝利的果實了。我要你像我當年一般痛苦,掙扎,像我當年向你感情上的屈服一般,屈服於我。明明帶著報復的心情,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是為什麼看著他痛苦的時候,要低頭吻掉他眼角的淚花?
「不喝酒,」片刻后,他悵然地嘆息,握住高腳杯的手因為宿醉而有些顫抖,「不喝酒,其實我沒有勇氣見他。」
這場感情中,肖重雲當年投入的是刻骨恨意,而他確確實實捧上了自己的真心。身為勝利者,卻跪在泥水地里,這種姿態他自己心裡一清二楚。
張文山站了一會兒,聽見女傭上樓的聲音,便放下酒杯往回走。推開門,肖重雲果然已經醒了,坐在床上愣愣地發獃,衣服穿得有點歪。聽見他的腳步身,如同驟然轉過身。
肖重雲臉色蒼白,還帶著晨睡的倦怠,眼神卻犀利清醒:「你答應我的事情。」
果然他的每一分退讓,都計算著回報。
「我會打那個電話,」張文山冷笑一聲,走過去,拿出手機,卻並沒有撥號,而是遞到肖重雲面前,「可是我昨天說的,是兩件事。一件事勉強算你完成了,這是另一件事。」
「你說,有朋友會找你,會救你,你知道周天皓正陷在lotus的泄密門中,自顧不暇了嗎?」
肖重雲驀然一驚,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哪款配方泄密了?!」
「哦,好像是他們的年度主推,不知道為什麼就到了我們手裡,叫什麼,『蜀錦』?」張文山輕輕巧巧地解釋,「打電話跟周天皓說,配方是你給我的。」
手機哐地落在地上,他彎下腰,替肖重雲重新撿起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寒意,「這樣你的朋友就不會再費心思苦苦找泄密人了,也不會再費心費力地來這裡找你。你的學生也會活下去,渡過危險期,安全出院。他錯過了一場新人秀比賽,但是人生還很長,還有很多別的賽事等著他。」
肖重雲嗓音乾澀:「那我呢?」
「你和我在一起,直到我膩味為止。」
鈴聲響起時,周天皓腦內過電一般,彷彿有什麼預感,一把將手機撈起,按下接聽鍵:「學長?」
電話那邊是沙沙的電流聲,肖重雲聲音很輕:「是我。」
周天皓死死地攥住保持通話狀態的手機,青筋暴起,幾乎要把手機捏成兩半:「你還好嗎?你在哪裡?生病了嗎?」
「……」
「學長?」
片刻后肖重雲才回復:「我很好。」
周天皓只覺得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是不是你上次說的病犯了?我寄的燕窩有沒有按時吃?」
「謝謝。」
疏離的回應,彷彿來自陌生人的問候。
不對,周天皓想,不對。
「肖學長,你什麼時候回國?」
「『蜀錦』配方的事情,」這句話肖重雲沒有說完,說到一半,彷彿用盡了力氣,便寂然無聲了。
周天皓想也沒想:「我已經解決好了,盡量把損失降到最小,學長你別擔心。」
電話那邊沒有回應。
周天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穿過無形的電波,直接傳送到學長身邊,上上下下檢查,看肖重雲有沒有什麼問題,是不是真的沒犯病,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到底是什麼讓他現在才打電話過來。之前肖重雲失聯的時候,周天皓甚至每天晚上做噩夢,夢見他的學長走在馬路上,被車撞了,撞他的人把屍體埋在灌木叢中,讓人找不到。
天知道肖重雲的聲音從手機里響起時,那種毫無緣由,從心底升起的喜悅,周天皓幾乎要喜極而泣了。他甚至完全忘記配方的事情,忘記lotus現在的兇險局面,只求一個學長的安心。
片刻的寂靜后,肖重雲開口。他的聲音太輕了,輕得像夜晚最溫柔的風,以至於吹到周天皓耳畔時,他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不起。」
「對不起,天皓,」肖重雲說,「我把別人的利益至於你之上。配方的事情,真的非常抱歉。等張松出院了,轉告他,愛惜身體。」
周天皓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
通話在肖重雲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就被那邊切斷了,他無數次反播過去,卻顯示無法接通。周天皓站在窗前想了很久,猛然抬手,將手機擲在地上。智能機屏幕撞擊地板,屏幕碎成蜘蛛網,月光下映照出他憤怒森冷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