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敗露
周天皓一腳踩到手機上,問:「肖學長,我昨天是不是親了你?」
他問這句話時眼如點漆,暗沉沉的,手勁又特別大,一時肖重雲掙脫不開。肖重雲仔細回憶了昨夜的情形,確定周天皓是醉得人事不省,也許是模模糊糊記得一點尷尬的事情,也不過惝恍迷離的片段。
他笑了笑,拍了拍周天皓拉住自己胳膊的手:「沒有的事情,你記錯了。」
周天皓把手送了,肖重雲一步跨進室內,裝模作樣轉了一圈,把昨天用過的玻璃杯歸回原位,燒水壺也原樣放好:「誰都有喝多的時候,不要太在意。昨天你就是睡得太死,沒出其他洋相。」
周天皓跟在他身後:「不對,學長,我肯定親了你。」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腮幫子:「我記得很清楚,我親了你的臉,在計程車上。」
記這麼清楚,這tm就尷尬了。
肖重雲毀滅了一切案發現場,面不改色:「你記錯了。」
「昨天我是給你助理髮了一條簡訊不假,」他握住周天皓的手,「其實是幫人發的。ktv里有個叫小雲的姑娘,人家打車送你走,又給你開的房間,還沒要你的卡,讓我幫忙還給你。日後再遇見,你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
肖重雲拿手機定了晚上回程的機票,婉拒了周二老闆關於新品牌的邀請,催促他儘快打項目尾款,然後登上一輛去機場的計程車,依依惜別。送他上車時,周天皓還有點恍惚,拉著車門半天不願意關上:「肖學長,我真的覺得昨天親了你。」
「如果一直活在酒後的幻象里,」肖重雲拍拍他的肩膀,「就會錯過清醒時的滿天雲彩。」
肖重雲回到c市,店門開著,小鬼站在櫃檯前看書,好像是期末要到了。玻璃檯面上放著一隻快遞箱子,收件人寫著他的名字。肖重雲進店時小鬼頭都沒抬一下,看書看得十分專註,肖重雲他就自己找剪刀拆快遞,從紙箱子里扯出一條粉紅色的毛絨圍巾,上面掛了個小兔子。大冬天的,小鬼外套領子低,脖子露出來一大截,看著倒是心疼。
肖重雲喜滋滋地掏出新年禮物,張松猛然把書關上:「不行。」
他倒退兩步:「我不要兔子的。」
要不要並不是張松童鞋說了算,肖老闆兩步就把小朋友按在櫃檯上,強行繫上圍巾,還特意在小兔子裝飾處拍了拍,力求妥帖。他退兩步看自己的店員,覺得有了兔子襯托頓時軟萌可愛很多,立刻立了一條新店規,把這條圍巾定為工裝,以後所有(唯一的)店員上班必須天天戴。
「什麼時候交期末論文?」肖重雲坐在搖椅上,拉了條毯子蓋著膝蓋。
「明天。」
「寫了什麼?」
「《淺談國內外香水市場發展趨勢》。」
「這麼大的題目啊,」肖重雲接過論文,隨便翻了幾頁,笑得前仰後合,「國產香水大多屬於低端價位,廉價粗糙,淪於對國際知名品牌的模仿——不是的,小鬆鬆,你看我們店裡的香水,雖然定價不高,也算獨特可愛,並不是粗製濫造,不要這麼說你老闆。」
「不是說廉價的香水不好。香料種類繁多,成本自然不盡相同,有貴過黃金的,也有你我都用得上的。家母曾說,對美好氣味的追求是所有人的權利,因此有人推出昂貴的作品,也有人願意調製那些售價不高,卻分外可愛,人人買得起的香水。她說過,能把一張印花桌布剪裁成可愛連衣裙的調香師,與推出頂尖奢飾品的大師一樣值得尊敬。」肖重雲拿筆在紙上勾勾畫畫,改了幾處地方,「國產香水的問題確實在模仿,但便宜不一定意味著失敗,你說呢?」
小鬼問:「我們店東西便宜,不是因為你沒錢買好原料嗎?」
「不是,是因為我們更專註平價市場。」
「那你為什麼給店裡的香水都漲價了?」
肖老闆差點怒摔論文:「這不是年底了嗎!你見過年底不創收的店嗎!我們家的小香水再漲能漲到周天皓他們家的價格嗎!」
肖老闆洗白自己的漲價行為:「我們再怎麼漲,也是親民價,也是人民買得起的香水!」
小鬼沒說話,拿著論文到店裡面改去了,第二天交上去,據說得了個a。
肖重雲對自己指導的論文受學校賞識這件事非常高興,每天都在店裡拿手機下論文,通過扣扣傳給小鬼,讓他有空多陶冶情操。他還專程上微信找了本.卡斯特要了一批英文和法文資料,一併打包過去。那幾天張松身上除了圍巾是粉的,其餘都是黑的,連額角都在冒黑煙。臨近年末,天氣驟冷,加之物價上漲,店裡人並不多,肖重雲每日看看報紙,調戲調戲小鬼,日子過得分外愜意。
他催張松:「開年就是新人秀的決賽了,你寒假回去時好好想想,拿什麼作品。」
肖重雲怕自己學生回不了家,一日三催:「年底打車貴,你定好去火車站的接車沒?買了速食麵沒?帶個保溫杯車上好接水喝,店裡有個維尼熊的你帶上……」
小鬼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不好,拒絕給他揉肩膀。
店裡的座機電話響了,肖重雲接起來,是香水新人秀的組委會打來的,開口就是恭喜進入決賽。肖重雲把電話遞給張松,想著可能是交代決賽的時間與細節,便進屋找了張白紙與鉛筆。出來時小鬼已經把電話掛了,一言不發地站在電話面前。
「說什麼?」
「決賽時間是開春三月份,八位選手爭奪冠亞季君。準備一個主題,包括香水瓶設計,錄一段vcr表現製作思路與設計靈感。」
肖重雲覺得挺對的:「還有呢?」
「沒有了。」
小鬼說就開始收東西,說明天坐火車回家。他低著頭在店裡翻來翻去,把平時留在這裡的書和筆記本一本一本拿出來,理整齊疊好,裝進一個白色的帆布書包里。那個書包商標被剪掉了,質量看上去應該不錯,大學背了四年,洗得有點起毛。肖重雲看著張松默默收拾,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就起身走到電話前。
他按回撥鍵時,張松注意到了,突然想過來搶話筒,然而已經接通了。
「對,我是他的老師,剛才有些細節沒聽清楚,」肖重雲拿起話筒,「時間記下來了,三月。香水瓶是只要設計稿還是需要成品?謝謝,vcr可以請廣告公司嗎?最後一點……」
他臉夾著聽筒寫字,突然愣住了:「最後一點審核什麼?獨立調香師的資質?填報名表時不是審核過了嗎?」
「決賽之前要再審核一次,」電話那頭的女聲甜美柔軟,「本次比賽認可的獨立調香師,除了擁有調香師資格證以外,還必須推出過至少兩款作品——這些當初參賽章程上都寫過的。這次主要審核歷史作品,我們要求的是正規的上市香水,私人調製販賣的不算。」
肖重雲皺起眉頭:「我記得你們以往歷史作品沒有要求這麼嚴格,也有很多新人用大學習作參賽的。」
對方沒想到肖重雲懂行,頓了頓,一瞬有些慌亂。沉默片刻之後,甜美的女聲掛斷了電話:「現在的規定越來越嚴格了,真是非常抱歉。」
再撥回去起不到任何作用,肖重雲知道有某種勢力暗中插手,或許是張文山,報復他仿香賽上做出來的平局,或許是其他的選手。
他猜是張文山。
張松有一款「喜悅」,是在lotus正式上市推出的,雖然產量低得跟過家家一樣,也符合規定,然而組委會需要兩款。一款香水從研發到論證再到上市推廣,往往以年作為周期。現在是一月份,新人秀的決賽就在兩個月之後,趕緊趕慢,張松也趕不上了。
手段得如此讓人作嘔,除了他,肖重雲想不到別人。
張松雖然是新手,行規道理也是算得清的。他掛了電話就知道自己出局了,不想肖重云為他白費苦心,就省去了這個消息。也有可能是這幾天肖老闆實在是心情太好了,他不忍破壞。小鬼的臉色向來不好看,咽十噸黃連也能面不改色,他覺得只要自己不開口,老師就不知道。
沒想到肖重雲當場會撥了個電話回去。
「你不告訴我,」肖重雲問,「那比賽當天怎麼辦?」
「就說自己堵車,遲到取消資格了,」張松悶聲道,「你最多扣我錢,能把我怎麼樣?」
總比告訴你,你全心全意陪我爭取的東西,被人扼殺在搖籃里好。
這是一種特別可笑的行為,就像一棵被強盜砍倒的幼苗,不想讓栽樹的人傷心,非說自己是被大風颳倒的。
「你當初給我定的目標是進複賽,我進了八強,已經很好了,」張松把書包整理好,放在一把木椅子上,回過頭來看肖重雲,「就算無緣決賽,我也很滿足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真的特別滿足。」
肖重雲坐在店裡,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氣和稀疏的行人,哈了口白煙。冬天天色暗得很快,就這麼坐了一會兒,天就要黑了。他想著明天張松回家,今天早點關門,一起去吃個熱氣騰騰的晚飯,聊做安慰。小鬼本來站在店門口,不知道在望什麼,聞言立刻關店門落捲簾門,還沒關死,就有人在外面拍門,掰著捲簾門往上抬。
周天皓穿了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圍著一條格子圍巾,好不容易掰開捲簾門從門縫裡擠進來,指責小朋友:「我也是買過你香水的人,看見顧客來了關門是什麼道理?沒有人告訴過你公司利益應該至於私人恩怨之上嗎?」
周天皓進門就把行李箱放地上:「肖學長,我打電話問過了,那家ktv根本沒有叫小雲的姑娘。」
他兩步走到肖重雲面前,盯著他的臉,特彆氣憤:「那天晚上我親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