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涅槃
由於身份尷尬,懷瑾自從回到皇宮,便終日在寢宮中,閉門不出。韓旻隔幾日看她一次,每次都只是小坐片刻,和她說些朝中之事。尤其韓旻在頒布和親旨意后,更是下了任何人擅自進入昭華宮,嚴懲不貸的嚴令。
啟程的前一日,天高雲淡,懷瑾站在長廊下,望著滿庭繽紛落英,心裡就像梗著一根刺,她想,自己在啟程前見不到元晟,只怕這趟行程可能隱藏著她不無法確定的變數……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宮女匆匆來稟;「娘娘,靖南王求見。」
他來了?
懷瑾身子有些僵硬,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日思夜念的那個人終於來了,她卻變得不敢相信。
「請他過來罷。」下一瞬,她穩下心緒,淡淡說。
時間反覆被無限拉長,視線的盡頭終於出現他的身影,她微微眯起眼睛,彷彿不敢相信,她看到的,不僅是他的人,還有憧憬了兩年,終於變得觸手可及的幸福。
他和她保持著距離,向她欠身行禮。她揮手讓那宮女退下,在這片視線可以觸及到得天地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為什麼還要回來?」他的眼中波瀾翻湧,無處可去的悲哀,深深罩上她的臉。
懷瑾只覺呼吸一窒,深吸一口氣,有些艱難地說;「你執意留在青州,是不是為了我?」
「只要我手握兵權,有充分的理由不會京,皇上就不會奈何我的族人,我沒想到,你會不辭而別。」他的聲音十分平靜,眼中的悲傷與隱忍織成的光芒明亮而灼熱,如初秋的高陽,「瑾兒,你要我給你幸福,我便給你幸福,你要我成全你,我便成全你。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儘力滿足……」她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他的父親。
懷瑾怔怔看著他,突然無聲的笑了,雙眼湧出酸楚的淚光,她搖了搖頭,冷笑道;「你以為我要你成全我什麼?你既然將我看得如此不堪,那麼,我要的東西,你永遠都給不起!」
說完,她背過身,走下長廊,陽光是那麼刺眼,她卻感到自己的心,已經冷透了。
「瑾兒,」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元晟走上前,雙手環著她的肩,「你為什麼要回宮,你到底想做什麼?」
懷瑾看著他的臉,又想起龍廷瀟的話——也許,他也已經看出她並沒有失憶。如果當時他真的相信她失去了記憶,再見到她不應該問「她是不是將從前的事都想起來了」以及「她幾時想起來的」之類的問題嗎?
「元晟,如果我一直什麼都想不起來,你是不是要陪著我一起忘?」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喃喃的問。
元晟嘆了口氣,「難過的事,忘了未嘗不好。」
她搖搖頭,「可是我們的身份,會永遠提醒著我們,我們過去到底做過什麼,以後應該做什麼。你就沒想過嗎,他可以再派別人到青州接替你的位置,他是君,你是臣,我們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在翼州,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叫『華錦』,用一座安陽換我們的自由,用夏懷瑾的死換華錦的生,我願意。難熬他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元晟微微捶眸,眼裡閃過一抹掙扎,「這畢竟有損國體,我怕我會失敗,會連累你陷入絕境……」
君辱臣辱,懷瑾明白,成暉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怎麼可能甘心用一座城池換她的人?這是一個局,雙方設局,只看誰更高一籌。而他選擇出征,便是選擇了這場豪賭。元氏一族的興衰徹底和韓旻的皇位形成一體。若能攻城略地,韓旻便是開疆擴土的雄才帝王,元晟手握重兵,元氏的榮耀會達到頂峰。若敗了,反而讓敵人攻城略地,韓旻用女人換城池的行為會被世人詬病,帝位岌岌可危,景王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你不會敗。」懷瑾堅定的說。
翌日啟程,皇帝親率文武百官送懷瑾出城,告別天子,懷瑾在靖南王率領的五千精兵的護送下,前往安陽。
一個月後,軍隊抵達青州已是黃昏,大軍駐紮在城外,懷瑾在城中驛館下榻,歇息一晚,明日啟程,不出三天就可以抵達安陽。到時成暉得到消息,會親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青州除了有三萬將士駐守,沿路還藏著十五萬軍隊。第二天,會有人代替懷瑾前往安陽,如果成暉真是誠心用城池換她一人,元晟可以帶兵直接佔領安陽。如果成暉不是誠心的,暗中設下埋伏,元晟則會設法將成暉的軍隊引到有魏軍埋伏的地帶。
懷瑾被廢黜宸妃封號,又不能成為東丹的皇后,如同被逼到絕境。只要元晟得勝歸來,她就會服下假死的葯,讓世人以為夏懷瑾已經含恨自盡。元晟可以長期統兵在外,她隱姓埋名,便可以真正和他在一起了。
十月的青州,已經步入晚秋。入夜的驛館里,燭火織成的浮光比白晝的陽光更讓人感到溫馨,懷瑾依偎在元晟的懷裡,聽著外面颯颯的風拍打著窗欞,心跳聲是那麼劇烈,感受著他的觸摸,身子卻無法遏制地瑟瑟發抖,彷彿室內的火光和他的懷抱亦無法驅散內心的冷。
她就是這樣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也許,觸手可及的幸福,只有真正握在手中,才會安心。
「元晟,我不要替身,明天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的動作微微停住,拒絕道;「不行,這太危險。」
「你是不相信我,還是怕我會讓你分心?」她問,凝眸看著他的雙眼,他黑色的雙眼映入火光,痴纏如熾,裡面迎著她的影子。她的眼底湧上陣陣酸楚,不等他回答,繼續說;「我不會讓你在我和你的家人以及你的責任之間做出選擇。我不會給你出難題,如果有一天,你為了責任放棄我,我也不會怪你。我做的壞事太多,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還可以找到心儀的女子……」
不等她說完,便被他覆上的薄唇封住了口。
心裡湧出的強烈不安,隨著身體的纏綿,蔓延到四肢百骸中……
可她知道,不管他們的結局如何,這一生,她都不會像愛他一樣再愛上別人了。她曾負他太多,卻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彌補,以後的所有悲歡,亦只為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