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陷阱
懷瑾被端木奕軟禁的宮殿,正是她曾經的寢宮。
彭城再度易主,宮中景物依舊,而她,依然是被困在錦繡皇城中的囚犯。
一天過去了,她被關在寢宮裡,沒再見過端木奕。夜幕四合,從窗口吹進的風帶著瑟瑟寒意。懷瑾斜倚在軟榻上想著心事,一個宮女掀簾而入,「公主,趙將軍求見。」
景灝?他既然光明正大的來見她,一定是得到端木奕的允許了。
懷瑾坐起來,整理好有些凌亂的衣裳,讓那宮女將人請進來。
景灝走進內殿,女子絕美的容顏映入眼帘,恍惚間他竟生出一種空間錯位的幻覺,彷彿他又回到了北朝的建安,面前的女子是楚國的公主,亦是魏國的皇妃,無論是什麼身份,她都如漫天的繁星般璀璨。
「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似悲從心來,他低沉的聲音里夾著嘆息。
懷瑾扯了扯嘴角,平靜的說;「趙將軍,可不可以讓他們都退下?」
片刻的沉默,景灝揮手讓室內的宮女退下。最後一個離開的宮人從外面將殿門關上,景灝看著懷瑾,一字字地說;「我可以幫助你離開,但我不會與你合作,背叛陛下。」
懷瑾本想問他是否見過傅恆,在心裡思量再三,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也許景灝找她只是遵循端木奕的意思,而當初她讓傅恆找景灝,只是想找一個借口讓他離開。她只希望傅恆可以離開彭城,即使無法離開,也要隱藏好自己,直到破成之日可以全身而退。即使沒有傅恆幫忙,她也有辦法見到景灝。
「你的父兄都已被革職,他們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懷瑾看著他依然面無表情的臉,「我很好奇,到現在端木奕仍然重用你。」景灝依然無動於衷,她繼續說;「我這裡有一封你父親寫給你的信,如果……」
景灝終於打斷她的話;「公主知不知道我身為丞相之子,當年為何到北朝為細作?」景灝的目光一寸寸暗下去,「你不會明白庶出的悲哀,深宅內院的鬥爭和後宮一樣不堪,如果沒有三殿下的知遇之恩,我現在還是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庶子,三殿下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寧願像一個將軍一樣戰死,絕不會賣主求榮,苟且偷生。」
懷瑾聽完他的話,在心裡深深嘆息,卻道;「哪怕你知道端木奕在做什麼,也不會背叛他,願意助紂為虐,為楚國帶來滅頂之災?」
景灝目中閃出一絲怒意,雙手緊握成拳;「楚國的江山與我何干?」他盯著懷瑾,突然冷笑道;「難道公主在乎么?我說過會幫你離開,可現在看你根本想離開,您想要的是三殿下的命,完成你的使命風風光光的回去繼續當你的公主。」
「你幫助端木奕顛覆的不是楚國的江山,而是南朝幾百年的和平,還有數千萬無辜的家庭。」懷瑾站起來,冷冷看著他,嚴肅的說;「端木奕守不住彭城,可如果軍隊損失太嚴重,潼關外的魏軍還會乘虛而入。元晟曾經被端木奕俘虜,你以為他會任由端木奕威脅么?端木奕不管落到誰的手裡,都是一個死。現在只有東丹還能容得下他。」
「如果你有何高見,不如直接對陛下說,即使你現在對我說,我也要與陛下商議。」景灝語氣強硬地說。
見他依然堅持,懷瑾笑了,「你一口一個『陛下』,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他當初所謂的知遇之恩不過是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你如果感恩,不如感謝你父親和你的家族,生養之恩還比不上知遇之恩嗎?」
景灝微微一怔,隨即冷笑道;「想不到公主會有如此感悟,一定很後悔當初對夏俟禎恩將仇報。」
懷瑾並不生氣,「平心而論,你父親真的有夏俟禎那麼不堪么?不是出自真心的恩情,我也不會以真心相報。你說你不想賣主求榮,可如今你追隨端木奕製造殺孽,一旦潼關再落入魏國人手中,金陵危在旦夕,不管端木雍能不能保住江山,你都是罪人。端木奕也是如此,魏帝不會因為他間接毀了南楚而視他為功臣。」
景灝上前一步,「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他看著她,心中有焦慮,亦有徹骨的悲哀……
又過了數日,深夜,懷瑾隱隱聽到金屬撞擊之聲,外殿的宮燈依然亮著,光芒暈開重重幔帳,值夜的宮女似乎仍在睡著,門外的聲音仍在繼續,她明白了外面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她和景灝的約定,這一刻,她已經等了很久,短短數日,卻像幾年一樣漫長。
她披衣下床,掀簾而出,只見守夜的兩個宮女仍在沉睡,端木奕安插在她身邊的宮人也都是身手不凡的暗人,卻也抵不過迷香的藥力。
穿好衣裳,她並沒立刻開門,只聽門外的廝殺聲由遠及近,又慢慢消沉下去。凌亂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住,隨即門被推開,進來的人,都是雲嘯山莊的護衛。
「公主,南城門的守軍已經開城投降,展穆的軍隊已經殺入城中,此地不宜久留。」其中一名侍衛簡單的交代了城中的狀況。
「傅恆呢?」懷瑾想到幾天前景灝說過的話,他說會幫助自己離開,看來傅恆真的找過景灝,景灝一直在掩護雲嘯山莊的人,的確是真心想幫她的,想到這裡,心底有些感動。
侍衛答道;「他去找莊主了。」
懷瑾又是一驚,難道龍廷瀟也在潼關?
她穩下心神,不再多問。走出寢宮,隨處可見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卻沒再遇到一個侍衛。空氣中的血腥味濃烈刺鼻,遙遠的喊殺聲瀰漫在夜空之上,天上一輪弦月高懸,淡淡的亮光背後,是望眼欲穿的黑暗。
然而,還未離開行宮,只聽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似從天而降,不遠處很快出現一隊騎兵,在火光下,像一座移動的牆,很快擋在他們面前。
駿馬上的端木奕一身金色鎧甲,居高臨下的看著懷瑾,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他微微抬起手,深厚的騎兵瞬間將他們包圍……頃刻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保護她的侍衛一個個倒下去,有一瞬間,懷瑾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端木奕拉上馬的。端木奕率殘部從還未失守的西城門撤出,而懷瑾看得異常清楚,還有一個身著與端木奕相同的黃金鎧甲的人,帶著一隊人馬朝西奔去。端木奕身旁的護衛僅僅剩下不到百人。端木奕率領僅存的護衛,沖入西邊的樹林里。
懷瑾對這一代的地形十分了解,率部北逃的人想必一定是端木奕的替身,引開展穆軍隊的注意。樹林深處是崎嶇的山路,因為地勢異常險峻,不易設埋伏。端木奕先讓派人前去探路,如果發現伏兵,他可以及時撤離。
如果她沒記錯,沿著崎嶇的山路抵達山頂,兩處山崖之間有一座浮橋。端木奕長期屯兵於此,對此地的地勢也十分熟悉。馬隊在錯綜複雜的小路上穿行,輕車熟路,直抵山頂。
然而,當遠處的景象撞入眼帘,懷瑾感到身後那雙牽制著自己的手臂驟然收緊。
夜幕下的山崖上,瀰漫著凄迷的霧,卻不見那座通向對面山崖的浮橋。
「瑾兒,我中計了。」身後,端木奕的聲音平靜的如一潭死水,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她亦能體會到他此時的絕望。「到底是誰在算計我?是展穆,還是元晟?」
懷瑾的心慢慢揪緊,難言的晦澀湧入心口,四周的空氣彷彿都被抽去,她的心彷彿痛得無法呼吸。
「不管是誰,你我的結局都是一樣。」端木奕在她耳邊低聲說,聲音里夾雜著痛苦,猶如愛與恨瘋狂交纏著;「我雖然利用過你,但還不至於在失敗后拉你當陪葬。夏懷瑾,你可以為謝家報仇,可你為什麼要欺騙我?當初明明對我無意,為什麼要送我荷包?在我利用你之前,你已經開始利用我了。我只是將皇位看得比你更重要而已,你呢,你對我從始至終都是利用,沒有半點真心。」
「而你對元晟又有多少真心?你為了見他一面費盡心機,為了和他在一起做過多少卑鄙的事,可你真的願意為他死么?夏懷瑾,你只是一個沒有良心的瘋子。」
懷瑾定定看著前方,雙眼酸澀難耐,溫熱的水珠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臉上,視線在眼淚中變得模糊不堪。端木奕的每一句話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她的心上,那一處陽光無法找近的角落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一個個傷口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絕望的飲泣……
而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聲聲慘叫。她回過頭,只見無數冷箭劃過黑暗,幾名騎兵當即中箭墜馬。
遠處的另一個方向,響起震天的馬蹄聲,突然出現的大片火光彷彿點燃了半邊夜空,懷瑾睜大眼睛,只見一隊騎兵彷彿從天而降,旌旗高懸,鋪天展開,黑色的「元」字在模糊的視線中還是那麼醒目。
她咬著唇,狂跳的心在這一刻幾乎破腔而出,擦亮眼睛,終於在火光中看到了她一直以來日思夜念的臉孔。
「果然是他,如果我讓你陪他做一對亡命鴛鴦,你會不會恨我?」端木奕的聲音里竟透著幾分嘲弄。
懷瑾定定看著前方,他的身影在她的視線中不斷放大,黑色的大氅與夜色磨合,甲胄泛起的寒光,如光陰的沉澱。
半年未見,紛繁的戰爭中,他是否還是就是摸樣?
對不起……她在心裡一遍遍地說著,她可以用許多種方式與他重逢,只因為不願面對彼此心中的隔閡,選擇了最殘忍的一種方式。
端木奕說的沒錯,她就是一個沒有良心的瘋子,為了見他,她不惜身處險境,亦將他引入敵人的陷阱中。她想知道他是否還愛他依舊,而她欠他太多,即使他讓她失望,她也不會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