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未央
懷瑾平復著情緒,突然想起一個人——
完顏茵也留在行宮,只禁足令並未解除,依然被軟禁在寢宮裡。懷瑾隨龍廷瀟一路飛檐走壁,順利離開行宮后,並翻牆出了城。到了龍廷瀟棲身住處,懷瑾對龍廷瀟說;「完顏烏真的妹妹也在行宮,師父能不能把她帶出來?」
「你怎麼不早說?」龍廷瀟沒好氣的問。
懷瑾道;「因為我和她有一點過節,帶她離開不過是要送烏真一個人情。誰知道她願不願意離開呢,師父親自去接她,如果她不願意,就強行帶她離開,我在場反而會讓你分心,誤了大事。」
龍廷瀟點頭道;「可以,你先畫一張後宮的地圖。」
懷瑾好奇地問;「師父誤闖了多少宮殿才找到我的?」說話間突然想起了什麼,恨恨道;「我差點忘了,您老人家和我心有靈犀嘛。」
她的眼睛差點噴出火來,龍廷瀟愛憐般地摸摸她的頭,微笑道;「你身上的蠱已經除了。」
懷瑾一怔,「什麼時候?」這個意義對她來說太大了,這人有這麼好心?
龍廷瀟摸摸她的頭,解釋說;「我在你身上種下的蠱並不多,時間超過限制,蠱就會自動消失。」見她依然難以置信,微微一笑;「不信你可以試試。」
懷瑾緩緩拔出劍,劍尖對準他。龍廷瀟無動於衷,俊美的臉上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劍尖抵在在他心臟位置上,顫了顫,還是放下了。
不管是害怕,還是不忍心,懷瑾心裡還是有些泄氣。她丟下劍,走到桌邊,淡淡的說;「為我準備筆墨。」
筆墨和宣紙都準備好,她很快畫出一張地形圖,遞給龍廷瀟。
龍廷瀟在天亮前返回,將人事不省的完顏茵丟在地上。
龍廷瀟解開完顏茵的睡穴,完顏茵睜開眼睛,吃力地坐起來,一臉茫然的環顧四周。當看到懷瑾時,她的瞳孔急劇收縮,花容失色的臉上充滿了憤怒。
「是你讓人把我帶到這裡的?」她站起來,目光在懷瑾和龍廷瀟之間游弋;質問道;「你們是一夥的?到底要幹什麼?」
懷瑾道;「帶你回金國,去找您的兄長烏真,你願意么?」
完顏茵微微一怔,狠狠蹬著懷瑾,恨聲道;「你就是南朝的姦細,,你別想利用我對付我哥哥!」
懷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到她的面前,盯著她的眼睛,漠然道;「你以為你兄長現在還有利用價值么?他已經失敗了,魏國只會坐收漁翁之利,不會給你們任何援助。」
完顏茵後退幾步,臉色變得愈加蒼白,「這不可能,」她喃喃地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陛下會提前出兵,和我哥哥裡應外合……」
懷瑾搖搖頭;「韓旻若想履行與女真的盟約,在我到魏營后可以在圍城的同時再派出一支輕騎兵繞過安陽,直接進攻東丹的腹地,只是這需要大量兵力,至少要二十萬精兵,他是的目的只是摘桃子,豈會為了幫女真損耗自己的實力?」
完顏茵的身子晃了晃,慢慢理解著她的話,許久,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懷瑾;「你怎麼直呼陛下的名諱……難道,你和陛下不是一心?」
懷瑾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魏國和女真是一心么?」
聽她這樣問,完顏茵垂下眸子,反而漸漸鎮定,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帶著一絲倦怠;「你們真的能帶我回家?」
懷瑾淡淡道,「我們也要離開這裡,只是順路帶上你。」
不等兩個妃嬪失蹤的消息傳開,他們連夜離開彭城,一個月後抵達東丹國帝都。如今豫親王已登基為帝,寧騫也在朝中為官。
幾人來到寧府,寧騫見到懷瑾,眸色微微一沉。他先讓府內的下人為完顏茵妥善安排住處,完顏茵歲下人離去。寧騫的目光多出幾分凌厲,看著龍廷瀟,問;「你怎麼把她也帶來了?根本沒必要把她也卷進來。」
懷瑾微微一怔,聽出寧騫在為自己抱不平,剛要解釋,龍廷瀟先開口,雲淡風輕的說;「你以為韓旻真正吃虧的時候,能容得下她?」
寧騫沉聲道;「你別偷換概念,你可以讓她回南楚,為什麼要帶她到這裡?」
「是我自己要來的。」懷瑾解釋道。
寧騫瞪著她;「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帶你來?這裡比魏國還危險!」
懷瑾搖頭,平靜的說;「我想見天子一面……」
「你要見天子?」寧騫面色微變。龍廷瀟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反應這麼強烈,我用人格向你保證,懷瑾不是魏國的細作。」
寧騫哼了一聲,鐵青著臉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又轉而對懷瑾道;「難道你希望安陽的事重演?」
龍廷瀟搖搖頭,斷然說;「你這麼想,就太小看你們的皇上了。」
寧騫沉默了,懷瑾看著他,認真的說;「我畢竟是楚國的公主,可以代表楚國的立場。」
「好,我帶你進宮。」沉默片刻,寧騫終於退讓,起身道;「你們現在這裡等著,我現在就進宮面聖。」
兩個時辰后,宮裡的人來到寧府,奉天子口諭接懷瑾進宮,不過,天子只宣召懷瑾一人,並沒有宣龍廷瀟。
深秋高陽,御花園裡的一處四周環水的小榭中,一襲明黃的身影負手而立,下面的湖水與藍天相映,波光粼粼,閃耀生輝,遠處的楓葉成林,紅葉如熾,勃勃生氣勝似□□。
懷瑾由侍衛領路,走過浮橋。黃袍男子轉過身,廣袖在風中翩飛,他看著懷瑾,狹長的鳳眸里似乎蘊著絲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參見陛下。」懷瑾走入榭中,向男子行了一禮,並未跪拜。
男子揮手讓侍衛退下,看著她的臉,然後悠悠說道;「當初你不肯隨我回去,現在又來找來找我,瑾兒,你讓我等這麼久,我幾乎不記得你的樣子了。」
懷瑾走到他的身邊,微笑;「陛下是我的義兄,懷瑾來看望兄長,不知兄長是否歡迎。」
成暉深深看著她,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笑道;「朕求之不得。」
懷瑾卻輕輕嘆了口氣,剛才的笑意如雲煙散去,轉頭望向湖水,清澈的眼裡蒙上一層淡淡的迷惆,「陛下能放下安陽么?大楚可是放不下彭城與紫荊關。」
「你沒回過金陵,怎知楚帝的想法?」
「猜的。」懷瑾收回視線,有些長然道;「不管皇兄是否能放下,我是放不下。」
「我聽說韓旻為了接你回去,遲遲不下令進攻,」成暉風眸微眯,沉吟道;「朕雖然失去一個安陽,卻平息了女真的叛亂,能穩住國內局勢,已是不易了。」
「女真不過是魏國的棋子罷了,不過人和真正的棋子還是有區別的,人一旦知道自己是棋子,就不會繼續任人擺布下去。」懷瑾意味深長的說。
「你認為朕應該出兵收回安陽?」成暉問。
懷瑾搖頭;「不是安陽,先得到彭城,控制潼關一帶,安陽自是囊中之物。」
成暉道;「南楚與魏國早有盟約。」
懷瑾一笑,攤攤手,「盟約算什麼?盟國之間沒有真正的有意,只有共同的利益。南楚內亂,也讓魏國從中得利,城下之盟更不能算數。」
成暉定定看著她,她白皙的皮膚如蟬翼般晶瑩,襯得瞳孔的顏色愈發清冷深沉,讓人無法從中窺探到她的靈魂;「朕能看出韓旻對你的在意,你現在卻讓朕聯合南楚攻打魏國。」
「寧貴妃專寵後宮長達七年之久,結果呢?」她自嘲的笑了笑,旋即正色道;「東丹和南楚都只是拿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領土,對魏國和來攻打一說?」
「你說的不無道理,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成暉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你在魏國的後宮室主人,在我這裡,你一樣是主人。」
什麼主人?懷瑾有些不解,卻見他召來一名內侍,吩咐道;「送華小姐到未央宮。」
「未央宮?」她輕聲重複一遍,只見成暉眼中的笑意愈深。
「未央宮應該是皇后的寢宮,只是朕尚未立后。」成暉笑著解釋。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成暉振振有詞;「朕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與其一直空著,還不如一把火燒了,省得礙眼。」
挺他這樣說,懷瑾也不好再回絕,道了聲謝,隨那內侍離開了。
再見到龍廷瀟,是在兩天後。
午後,天色由晴變暗,幾團鉛色的雲掛在天上,像是著了暗色的棉絮,一大團雲朵遮住了太陽。懷瑾坐在涼亭中讀書,光線忽明忽暗,落在紙上,她也看得心不在焉。抬起眸子,看到成暉的身影正朝她的方向走來。她放下書,等成暉走近,周圍的宮人都跪拜行禮,她站起身,向他微微一福。
「免禮。」成暉伸手扶住她。
周圍的宮人都識趣的推到遠處。「在看什麼?」成暉問,目光瞥過她放在圓桌上的書卷。懷瑾一笑;「沒看什麼,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朕這兩天太忙。」成暉有些歉意。
懷瑾道;「皇上理應勤勉朝政。」
「在宮裡住的還習慣嗎?」
懷瑾點點頭,南楚,北魏和東丹的皇宮都是大同小異。「還好。」她想了想,還是說;「未央宮很好,就是太好了,不太適合我。」
成暉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挫敗感,「你和你師父說的話還真是如出一轍,他也對朕說,未央宮太好,你一定住不習慣。」
懷瑾微微一怔,「陛下見過我師父了?」
成暉點頭;「他主動進宮見朕,說要帶你離開。」
懷瑾心中五味雜陳,她真的不想再留在這裡了,不想和面前的人糾纏不清。「我可以見他一見面嗎?」
成暉轉過身,「你若想見他,就去見一面吧。」
未央宮附近有一片池塘,名為「鳳冕池」,彷彿也在昭示著這座宮殿的主人高貴的身份。鳳冕池畔,龍廷瀟偉岸的身影臨風玉立,衣抉翩翩,猶如從天而降的神祗。
懷瑾深吸一口氣,心裡在一瞬間竟是百感交集。雖然兩年前他男神的形象已經在她心裡毀的連渣都不剩,但她對他,終究還是有一點點依賴的。尤其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忍不住想,如果他是她的哥哥該多好。
感慨間,她已經來到他的身邊,「師父,你真的是來帶我走的嗎?」
龍廷瀟看著她,反問;「你想留下來?」
「他似乎早有拉攏女真的心思,我還以為說服他用一番口舌,甚至以玉璽威脅他。」懷瑾說出心中的困惑。
「你沒對他提過玉璽吧?」龍廷瀟問。她點點頭,龍廷瀟摸摸她的頭,微笑道;「玉璽沒了可以再造,如果有玉璽就能當皇帝,天下的玉璽就要泛濫成災了。」
「他根本不需要被人說服,你又何必帶我來一趟?」
龍廷瀟意味深長的說;「這座未央宮,你真的不喜歡么?」
他又在和她故弄玄虛,懷瑾嘲弄的笑笑,道;「我喜歡又如何,你不是要帶我走嗎?」
龍廷瀟看向遠處,低低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奈;「瑾兒,在南朝溫氏容不下你,師父不能陪你一輩子,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你若不願離開,師父也會強行帶你走。」
懷瑾扯了扯嘴角,帶著苦澀意味的微笑一閃而過,她扯了扯他外袍的廣袖,淡淡道;「你有這麼好心么。如果我留在這裡,你真的會成全我的選擇?」
龍廷瀟回過頭,一片暗影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又如雲煙散去,他微微一笑,「為什麼不能成全,當成暉的師父我可是賺了。」
「因為成暉與你無冤無仇,可元晟卻是元述的兒子,所以你不能接受……」
龍廷瀟板著臉,冷冷打斷她的話;「因為那小子是你師叔,為師不能縱容你們*,就這麼簡單!」
因為她愛元晟,深入靈魂的愛,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懷瑾不再看他,目光沒有焦距的投向遠處,「你先回去吧,就算要離開,也要徵得他的同意。」說完,她轉身朝未央宮的方向走去。
成暉依然在那座亭子里等她,她開門見山地說;「請陛下讓我離開。」
成暉看著她的臉,眼中有掩不住的失望,「你心裡有人了,不是你師父,而是魏國的靖南王元晟,對不對?」
懷瑾的心一緊,目光一寸寸冷下去;「這是端木奕告訴你的?」
「看來朕沒說錯。」成暉彷彿看穿她的心事,淡然道;「你放心,朕不是韓旻,不會讓你當第二個慕容惠,你若執意要離開,朕不會強留。只不過,你們的阻礙不是朕。你若離開,日後一定會後悔。」
懷瑾垂下眸子,她會後悔嗎?如果沒有這份執念,她也許會獲得更輕鬆,可是這個世上就沒任何東西值得她去追求,沒有夙願的人生,幾十一張蒼白的紙。過去她的生命太沉重,愛是不能負荷的生命之重,可是現在她才明白,原來生命的輕與重,都是不堪負荷的。
成暉牽起她的手,黑瞳中燃燒著一團團火焰,深深映入她的眼裡,認真的說;「瑾兒,自從我懂男女之情開始,就想要一個能與我一起並肩征戰的女子。現在我找到了,這個人就是你。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做我的皇后,我們並肩征戰天下,笑擁江山。」
懷瑾搖搖頭,他有些不甘的說;「元晟能給你什麼?他甚至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你。韓旻能容下你們么?他不是君,不能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韙,他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不能為你放下家族的責任。除了得到韓旻的寬容,你們沒有任何出路。你捫心自問,如果韓旻成全你們,你就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刺痛了她的心,懷瑾垂下眸子,出路……一定會有的,不然她就不會到這裡了。他們的幸福憑什麼要別人恩賜?若若元氏與魏國平分江山,韓旻就管不到他們了,不是嗎?
她抬起眸子,被他握住的手,慢慢從他的手中抽出,緩緩問;「陛下,你現在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你數過嗎?」
成暉微微一怔,解釋道;「他們雖然是我的孩子,生母的位份很低,過去我從未立過側妃。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將她們遣送出宮。」
懷瑾嘆了口氣,「你想過庶子的處境有多難么?尤其是皇帝的庶子,你為什麼要讓你的孩子重複你的命運?若在將生母廢黜,你可知道這樣一來他們就更沒法做人了。不管是世家的嫡妻還是堂堂皇后,面對丈夫的一群庶子也會尷尬,你就這樣為心儀之人虛位以待的?」
成暉英俊的臉罩上一層隱瞞,皺眉反問;「如果元晟娶妻,如果她不能給你名真言順的名分,你會不會原諒他,為他找各種借口包容他的背叛?」
懷瑾斷然道;「他不會。」她相信他不會,他不是面前的人,不是韓旻,甚至不是她也是不同的,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元晟。
成暉也不反駁,只是盯著她的眸子,冷冷的說;「我打賭你們沒有出路。」
「與他共赴刀山火海,我都甘之如飴。」懷瑾與他對視,一字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