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坦白
宸妃的鳳輦停在地牢外,懷瑾在侍衛的恭迎下進入廳堂,侍衛長聽說宸妃大駕蒞臨,忙不迭地趕來,行過禮后恭敬的問;「不知宸妃娘娘有何吩咐?」
懷瑾開門見山;「那個刺客可在這裡?」
「稟娘娘,那賊子就被鎖在牢房中,娘娘的意思是……」
「可可曾招認是受誰指使?」懷瑾又問。
那侍衛長忙答道;「沒有陛下的指令,卑職們哪敢私下審啊。」
「你們還算懂規矩,本宮奉陛下口諭到此審問犯人,現在將犯人帶上來罷。」
侍衛長一驚,面露難色,壯著膽子問;「這……敢問娘娘是否有陛下的手喻?」
「放肆!」懷瑾目光凌厲,厲聲斥道;「你有幾顆腦袋,本宮的話也敢質疑?」
那侍衛長連忙跪下,室內其他人也都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卑職不敢,卑職不敢!」
懷瑾抬手示意他們起來。「不敢,就照本宮說的去做。」
侍衛長連連稱是。片刻后,刺客被五花大綁押了上來,被兩名侍衛強行按倒在地,跪在廳堂中央。
那人依然穿著夜行衣,黑衣上血跡斑斑,被兵器劃開的破損處清晰可見。面罩被強行摘下,一張臉上縱橫著數道疤痕,擋住了原有的容貌,不過這些疤痕都是舊傷,可見這裡的人真的沒對他用過刑。
懷瑾看著那人,問;「你是受端木弈的指示,對么?」
刺客狠狠「呸」了一聲,「呸,你這個燕國餘孽,惑亂君心,哪個魏國人不想殺……」
話音未落,臉上挨了身邊侍衛的重重一擊;「住口,死到臨頭還敢對宸妃娘娘無禮!」
懷瑾一笑,「死到臨頭嘴還這麼不幹凈,將他的嘴堵上,先打五十板子。」
一聲令下,立即有侍衛上前用一團抹布將刺客的嘴堵上。刺客被推倒在地,兩名侍衛拿來刑杖,劈頭蓋臉的打下去。
「給本宮著實打!」
刺客戴著重鐐,全身都繩子牢牢困住,根本無力站起,也無法躲開雨點般落下刑杖,身子在地上痛苦的扭曲著,嘴裡發出一聲聲悶哼,卻無法開口說話。
侍衛長暗暗叫苦,宸妃下令「著實打」不是要把人打死嗎?五十大板打下去,還做他們這些侍衛都要折去搬條性命,何況這位還受了重傷,這難道也是皇上的意思?萬一皇上怪罪下來,他們該如何交代?
那刺客很快沒了聲音,劇烈的掙扎變成無力的痙攣。侍衛長見這樣打下去肯定會出人命,小心翼翼勸道;「宸妃娘娘,再打下去人就沒命了,可還什麼都沒審出來,不如先為他止血,然後再打,人不會死,陛下那邊也好交代……」
懷瑾不看他,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陛下那邊如何交代,還要你教本宮么?」
侍衛長嚇得面色慘白,連連道;「卑職不敢!卑職不敢!……」便不敢再見勸了。
從刺客身上流下的血越來越多,刺客終於不動了。五十大板打完,侍衛俯身試了試他的鼻息,稟報道;「娘娘,人已經沒有呼吸了。」
懷瑾暗暗鬆了口氣,那刺客已經說出她的身份,母親當年被俘不是秘密,韓旻若心中存疑,定能查到。她擔心的是刺客說出別的事,比如她曾轉折金陵和彭城,被龍霆瀟當成人質……這些韓旻都不知道。不管這個刺客是受端木弈還是龍霆瀟指使,都會對韓旻說出這些的。所以,為了保住真正的秘密,她只能先下手。
懷瑾離開天牢,直接去了韓旻的寢宮。韓旻已經回宮了,似乎已經將刺客忘在了腦後,聽她提起,他的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你已經深問過了?」
懷瑾點頭,他又問;「審出什麼了?」
「他只是破口大罵,重刑之下,已經斷氣了。」懷瑾垂下眸子,低聲答道。
韓旻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只是淡淡道;「死了就死了吧。」
「陛下不怪我嗎?」
韓旻看著她的臉,深邃的眸子里溢出一絲寵溺,拍拍她的肩,溫和地說;「行刺本就是死罪,朕為何要怪你?」
懷瑾深吸一口氣,直言道;「他在大庭廣眾下說的那些話,陛下是沒聽到,還是不在意?」
「原來瑾兒是擔心這個。」韓旻微微一笑,伸臂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說;「當然是不介意了,朕相信一個要殺你的人說的話,豈不是太蠢了么。」
懷瑾臉上並無笑意,美麗的眸子里彷彿蘊著似海般深沉的情緒,上面浮動著一絲絲凄涼。
韓旻摸摸她的臉,「瑾兒,怎麼了?」
懷瑾掙脫開他的懷抱,轉過身,平靜的說;「也許,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韓旻來到她身邊,深深看著她;「瑾兒,你說什麼?」
「陛下是否聽說過,十八年前燕國與楚國戰事不斷,我母親已經嫁與夏俟禎為妻,隨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了掩護他被燕軍俘虜。」
「朕聽說過,當年的謝夫人巾幗不讓鬚眉。」
懷瑾繼續說;「可是她被燕國皇帝強佔了,後來被燕帝帶回建安皇宮,被封為華妃,我就是在建安出生的。母親在入宮之前就已經有了我,我不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誰。母親生下我后就喬裝離開了皇宮,燕帝遷怒於我,將我囚禁在寢宮裡,這個所謂的父皇我從未見過一面。宮變那年,我五歲,我的嬤嬤帶我離開了皇宮,一路顛沛流離,去金陵投奔母親。母親給我服下忘憂散,因為擔心傷到我的身體,給我服用的量很少,隨著年紀的增長,我慢慢恢復了記憶。」
她說得十分平靜,可內心無法遏制地溢出陣陣酸楚,湧入眼眶,化作點點淚光,高高低低的燭光下,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迷離起來。
以雙手扶住她的肩,將她擁入懷中。她的心狠狠抽痛,為什麼……在她這樣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她將眼淚生生逼回去,扯了扯嘴角,仰起臉看他;「我到底是誰的女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不管是誰,都沒給故我父愛,沒對我盡過一分父親的責任。」
韓旻嘆了口氣,袖長的手指捧起她的臉,讓她看著他,輕聲說;「原來朕和瑾兒是同病相憐,其實朕也不知道朕的生父是誰。不管是誰,都沒對朕盡過一分父親的責任,朕也不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視為生父。」說到這裡,他的嘴角浮出一絲苦笑。「瑾兒,我們扯平了。」
懷瑾在心裡嘆息……是啊,他們是這樣的相像,都被家族遺棄,那種心裡只有自己的冷酷已經長進了骨子裡。他們是一樣的人,註定無法成為彼此的救贖。
「對了,朕已經留阿晟在宮中養傷。」韓旻突然轉移話題,懷瑾的心又顫了顫,聽他繼續說下去;「朕政務繁忙,他如果有什麼需要,要需你多家擔待。」
「知道了。」懷瑾低低應了聲。
「你離開宴席不是想回寢宮嗎?」韓旻突然問。
懷瑾低聲說;「我見陛下封賞宗詢將軍,心裡十分難過,若不是我,也不至於犧牲那麼多將士才奪下安陽。所有人一定都將我視為蠱惑君心的妖妃,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
韓旻颳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瑾兒真是敏感,你若是迷惑君心的妖妃,朕就是不辨是非的昏君,昏君和妖妃不也是天作地設的一對嗎?」
懷瑾被他的話逗笑了,韓旻繼續道;「朕希望當時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朕,朕一樣可以護你周全,如果朕為你受傷,一定不會再被你這樣疑心了。」
懷瑾擺手,有些無奈,「陛下千萬別這麼說,太折煞我了。」
韓旻目光灼灼看著她,「瑾兒今晚還不想留下來陪朕么?」
懷瑾苦笑一下,「和陛下說了這麼逗,突然想起母親,心裡難過異常,彷彿今天就是母親的忌日……」
韓旻嘆道;「那朕只好放過瑾兒了。」
就這樣,懷瑾告退回到自己的寢宮,幾乎一夜無眠。她在煎熬中讀過真正一日,暮色四合,她再也抵不過心中的思念,換上一身內侍服裝,帶著一些上好的藥材去了元晟養傷的偏殿。
偏殿,元晟正靠在長椅上讀書,見了懷瑾,先是微微一怔,此時懷瑾的身份只是宸妃宮裡的內內侍,奉命帶藥材看望。元晟起身謝過,懷瑾見他的氣色還算不錯,心也稍稍放下了。兩人對視,眸光膠在一起,傾盡纏綿。元晟擺手讓其他宮人退下。
懷瑾來到他面前,手輕輕撫上他的左肩,手指隔著衣衫在受傷的位置上輕輕划船動,又慢慢垂下去,雙臂環上他的腰。
元晟默默擁她入懷。兩個人坐在長椅上,懷瑾依然靠在他的肩上,吸取著他的氣息與溫暖。
「看你的氣色好多了,傷勢一定恢復得不錯。」她握住他的手,微闔著雙眸,淚盈於睫,如夢囈般喃喃地說;「但是,你還欠我一生一世,一個永恆……」
「瑾兒,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刺傷龍霆瀟的時候,為什麼你沒受傷,可表情卻很痛苦?我一直想不明白,難道你受的是內傷?」他問,握著她的手卻沒鬆開。
可懷中的身體卻微微僵住。懷瑾心裡突然生出一絲自厭,抬起頭,放開他的手。
「我不是受傷,是龍霆瀟給我種下心蠱。」
「心蠱?」元晟眼中的驚訝無以復加。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對,就是心蠱,你一定聽說過,我當時是被反噬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不會通過自殘或自殺來報復我,所以我不會被他控制。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你們還是敵人,千萬不要再顧及我了。」
元晟眼裡滿是心痛,卻十分堅定地說;「我一定會為你找到解藥。」
懷瑾微笑;「好。」
又是沉默,沉默漸漸變成沉重,壓在兩個人的心上。懷瑾在燭光下靜靜看著元晟輪廓分明的臉,他的俊美無雙,而那雙曾經如滿天星光般璀璨,讓她第一眼看到就被深深震撼到的眸子里,此時是這樣迷離,彷彿裡面蒙著一層痴迷的霧。
她再次抱緊他,仰起臉,輕輕吻了一下他略帶蒼白的唇。
「阿晟,我愛你……」她淚眼婆娑,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瑾兒……」他的眼裡閃出水光,聲音沙啞,她伸出手指輕輕堵上他的唇。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在建安出世的……」她笑了笑,循著可憐的記憶,將自己的身世對他說了一遍。
「你在建安城外救過的女孩就是我,你還給過一塊玉佩,可因為我們的立場對立,玉佩被嬤嬤收走了。」她嘆了口氣,帶著一絲嗔怪,「你小時候對每個女孩都這麼大方啊,還真會討女孩子歡心,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元晟被她說的有些窘,無力辯解;「當時我才七歲……」
她強調道;「總之你以後不許再對別的女孩在笑,也不許太和顏悅色。喜歡你的女孩那麼多,你對人家笑會讓人家誤會的。」
元晟哭笑不得,攤手道;「七歲小孩都不行嗎?」
「七歲可以,十四歲不行!」她的語氣十分霸道。
元晟笑著說,「好,我答應你。」
她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聲音帶著微微的哽咽;「阿晟,帶我走吧,我不想再承受這樣的煎熬了。」
元晟斂去微笑,看著她,神色異常認真而堅定;
懷瑾含笑點頭,一字字地說;「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