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囚籠
兩天後,魏軍抵達安陽城下。如今的情勢對東丹十分不利,東丹國內發生內亂,皇帝與親王反目,皇帝不知去向,女真國起兵,豫親王離開安陽又帶走了大部分軍隊,如今安陽城內的守軍不足萬人,而城外的魏軍卻有八萬之眾。雖然安陽城池高闊,又佔據地域優勢,易守難攻,可畢竟實力相差懸殊,若沒有外援,城池失守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兩軍對峙時,懷瑾並未出面,只是將鳳印交給端木奕,幾天後從寧騫口中得知,魏軍並未進攻,也許真的是鳳印起到的作用,陳禹對她的身份還是有些顧及的,若向韓旻請示,韓旻的旨意傳到前線至少需要兩個月,這段時間,安陽是安全的。
寧騫留在安陽在懷瑾的意料之中,他與魏國有國恨,也有家仇。陳禹雖然沒有下令攻城,卻也沒退兵。而端木奕也知道她的價值,沒有得寸進尺,利用她進一步測探魏軍的底線。而安陽作為東丹的防禦重鎮,留守的將領也沒有放棄城池的意思。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這日,懷瑾百無聊賴伏案塗鴉,她多少有些感激端木奕,她雖然不能隨意走出帳篷,生活用品卻是一應俱全的。有人掀簾進來,她抬頭,進來的人正是寧騫。
懷瑾放下筆,寧騫在她對面坐下,「懷瑾,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他的神情有些沉重,眼神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韓旻本人就是潼關,而且他已經提出條件,用安陽城換你平安。」
懷瑾怔了怔,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片刻后才消化了寧騫的話,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韓旻怎麼會在潼關?」
寧騫深深看著她,說;「潼關早已被魏軍佔領,韓旻到潼關巡視。現在魏軍已經向南撤出三十里。」
懷瑾垂下眸子,片刻后抬起,眼底無波,聲音也是十分平靜;「端木奕有什麼打算?」
寧騫搖了搖頭,「他已經上過一次當,認定韓旻的話不可信,於公於私,他都不想讓你離開。」
懷瑾沉默了,韓旻真的會為了她放棄安陽么?一旦端木奕將她交出去,魏軍一定還會攻城。而韓旻如果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她對端木奕而言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安陽城註定失守,端木奕命懸一線,而端木奕曾說過,就算是死,他也要拉她陪葬。
跳動的心,彷彿被一股悲傷的力量一下下衝擊著,她嘆了口氣,對寧騫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不用管我了,如果有機會就離開吧,別和魏國死戰,只要活著,才有希望。其實這些話我也想對端木奕說。」
寧騫認真的看著她,一字字的說;「如果我不想戰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無論如何也要帶你離開。」停頓片刻,他突然問;「懷瑾,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的立場到底是什麼?」
「過去,我想為謝氏報仇,端木隆就是我的仇人之一。現在,我只想活下去。」她說完轉過臉,雙眼漸漸湧出的酸澀讓她感到愈發無法適從。
她想活著,想再見到他,永遠都不要和他分開,即使這是世界上最難最奢侈的希望,卻和她的生命綁在一起,只要她活著,這個希望便不會死。
「我明白了……」寧騫眼中帶著震撼,凝視著她的側臉,片刻的沉默后,起身離去。
又在殫精竭慮中過了十幾天,一日,寧騫突然告訴她,豫親王派來的援軍分兩路支援安陽,在途中和魏軍激戰,端木奕率守軍出城迎敵,與援軍裡應外合,前景雖然還不樂觀,東丹的軍隊至少有了幾成勝算。
懷瑾終日待在營中,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事,聽寧騫說著,心中的憂慮有增無減。端木奕若勝了也不會放她離開,若敗了,甚至陷入絕境,等待她的將是毀滅性的報復。
而就在寧騫看過她的第二天午後,一個士兵走進她的帳篷,隨之走進來的是一名年輕男子。懷瑾不認得這名男子,卻一眼認出了他所著衣冠正是大魏臣子的朝服。
年輕男子向懷瑾行了一禮;「臣陳禹見過宸妃娘娘,特奉陛下之命接娘娘離開。」說著,男子略微躬身,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懷瑾只是看著他點點頭,並沒多問,隨陳禹走出營帳。帳外是數不清的魏兵,一看便知都是陳禹的隨從。而東丹的士兵依然手在帳外,衣冠整齊,神色鎮定從容,營帳周圍除了多了無數魏人,並沒有其他變化,和城破兵敗的慘狀毫不沾邊,顯然,魏軍並沒有攻入安陽,只是端木奕接受了韓旻提出的條件,改變了主意。
韓旻就在安陽南部五十裡外的軍營中,懷瑾在魏軍的保護下乘馬車到了魏營,直接去了韓旻所在的帥帳里。
她進去的時候,韓旻正在伏案書寫。她向韓旻行了一禮,韓旻抬頭看著她,揮手屏退所有侍從,然後走到她身邊,眼裡溢滿了溫柔;「瑾兒,朕不會再讓你離開了。」說完,伸臂環住她的肩,擁著她走向龍椅。
「陛下,」她想知道元晟現在怎麼樣,傷勢是否已經痊癒,那一劍傷的太深,何況當時魏軍剛剛攻下彭城,他身為主帥要穩定局勢,彭城的環境根本不利於養傷。
然而這些話她又如何能說出口?韓旻不知道她在這幾個月中到底經歷過什麼,她什麼都不能問,只能提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她嘆了口氣,「端木奕說過,即使他死,也要我陪葬,沒想到他會改變注意,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
韓旻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朕已經用了最後一個籌碼,如果端木奕還是寧頑不靈,朕就只能派人潛入安陽秘密營救你了。」
「什麼籌碼?」懷瑾垂下眸子,聲音里透著一絲愧意;「我聽說東丹的援軍已經趕到,也許端木奕自知敗局已定……」
韓旻搖頭;「端木奕十分多疑狡詐,他不信朕會信守承諾,當然,一旦他放你歸來,朕也不會兌現承諾,朕不過是找到了端木奕最致命的弱點。」
「什麼弱點?」
韓旻微微一笑;「和淑太妃還葬在金陵的太妃陵中,朕已經與端木雍達成合意,端木雍將淑太妃的遺體交出來。他若再不答應朕,就等於向天下宣告自己是不忠不孝之人。」
懷瑾在心裡嘆息一聲,和淑太妃是端木奕母妃的謚號,端木奕已經成了南楚的叛徒,和淑太妃必然會受到牽連,如今將她的遺體送給端木奕,由端木奕再妥善安葬,也是最好的歸宿了和。
「瑾兒,」嘆息間,韓旻再次將她擁入懷中,「可即便如此,直到看到你歸來,朕才安心。理智上端木奕不會拒絕朕的要求,朕也不該再擔心,也許朕對你的關心已經超越了理智,即使要拿出半個江山換你平安,朕也願意。」
懷瑾抬起頭,迎上他灼熱的目光,他的眼中燃燒著失而復得的狂喜。而懷瑾卻感到自己的心彷彿正在油鍋里翻來覆去的煎著。這種痛苦的煎熬,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她低聲說;「陛下,懷瑾不值得。安陽是東丹的邊防重鎮,陛下若為了我失去安陽,我會被千夫所指……」
韓旻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視線鎖入眼底,眸光似海深沉,繾綣如斯,「那陣也會被罵成昏君,不管別人怎麼想,當著我們的面都要恭恭敬敬的,朕和瑾兒都眼不見心不煩。朕願用一半江山保你平安歸來,用另一半江山換你一世安好。」
懷瑾轉過頭看向別處,不知不覺間,雙眼竟愈發酸澀起來。
「我不會讓你在江山和我之間做出選擇的,有陛下在此坐鎮,安陽依然是大魏的囊中之物。」
韓旻握住她的手,眼裡滿是寵溺,雲淡風輕的說;「只要有瑾兒在,朕就沒有任何顧慮了。」
然而,魏軍已經錯失良機,豫親王派來的援軍衝破了魏軍包圍,大量軍力和補給送到安陽。韓旻也從潼關增調重兵攻城,對安陽志在必得。
當韓旻對懷瑾提到他的計劃的時候,懷瑾試探著問;「靖南王不是也在潼關一帶嗎,陛下為什麼不調他到前線?」
韓旻沉著臉,說;「他在攻打彭城時受了重傷……何況,朕對他已經失望至極。」
「戰場上刀劍無眼……」懷瑾用勸慰的語氣說,進一步試探。
韓旻打斷她的話,「朕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人就像被鬼迷了心竅,彭城已經是囊中之物,他卻在兩軍陣前和那個什麼莊主比武,結果傷成那樣,還讓那個楚人逃了。」
懷瑾的心像被扎到,「陛下……」開口,彷彿是不知如何安慰韓旻,心裡卻反覆斟酌著這句「朕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難道韓旻在懷疑元晟,答應與龍廷瀟比武,甚至受傷都是為了方便讓龍廷瀟逃脫?
這才是龍廷瀟真正的殺招。
韓旻不知道,元晟答應與龍廷瀟比武只是受了他的脅迫,元晟受傷也是因為自己讓他亂了心虛。可韓旻如果知道這些,後果只會變得更加嚴重。
「陛下要留在這裡,親自督戰嗎?」她岔開話題,即使韓旻對元晟生疑,她也不能為元晟解釋,不能露出對元晟的一點關心。
韓旻搖頭,拍拍她的肩;「沒這個必要,朕這一趟來是為巡視,不是御駕親征,明天我們就啟程回彭城。」
到了彭城,總有機會見到他的,懷瑾在心裡鬆了口氣。
此時此刻,戌時已過,見韓旻似乎沒有別的要緊事,她起身告退;「陛下既然打算明天啟程,一定還有諸多安排,懷瑾就不打擾陛下了。」
韓旻拉住她,「你不用迴避,該安排的事朕已經安排妥當。」他看著她,深邃的眸子里彷彿有一團團火在燃燒,「瑾兒,留下來陪朕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