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反噬
這日,魏楚大軍於潼關展開激戰,楚國剛剛發生政變,軍心不穩,士氣低落,魏軍來勢洶湧,經過一天的激戰,楚軍大敗。
十萬魏軍壓境,對彭城形成三面合圍。
整個潼關籠罩在敵軍壓境的陰霾下,懷瑾住在城裡,想到攻打潼關的主帥是元晟,心情異常沉重。
這日,龍廷瀟突然告訴她,展氏兄弟已經決定率軍撤離。
魏軍故意沒將城池圍死,留下一個缺口,亦是在瓦解士兵的鬥志。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處在絕境中還會拚死一搏,踏著敵人的屍體,殺出一條活路,如果真是這樣,也許展家軍真的撐到援軍到來。可一旦有了一線生機,又有誰願意拚命?
可魏軍是分兵兩路,支援潼關的楚軍亦有可能遭魏軍劫殺,甚至全軍覆沒,潼關的楚軍就成了困獸,展氏兄弟並不願冒這個險。
懷瑾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聽到龍廷瀟決定留下來的時候,有些麻木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按下心緒,冷冷的說;「你要留下來?別告訴我你要螳臂當車。」
龍廷瀟促狹的笑了笑;「我只想讓你見他一面。」
「你想用我威脅他?」她聽見自己如死水一般的聲音,心裡只感到一陣陣酸楚的絕望。
龍廷瀟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睛,吐出邪魅入骨的聲音,亦如毒蛇吐出妖異的紅信子;「如果他的眼裡沒有你,你又該如何收場?」
懷瑾站起來,徑自走出房門,自己導自己無法逃脫這個人的掌控,只是想出去透透氣,她真的不想和他待在一個屋檐下,真的不想……
次日,鉛雲密布的天空下,陰風習習,彭城的城門緊閉。白衣勝雪的男子端坐在城樓上,廣袖在風中翩飛,散落的鬢髮不是拂過他狹長深邃的鳳眸,修長的手指撩動琴弦,一串串箜篌之音從城樓上飄出,如九霄雲外瀉下的裊裊彌音。
懷瑾靜靜聽著,恍惚間想起兩年前,一次她去找他,看見他在撫琴,可琴音在她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刻戛然止住,她懷著對他的傾慕纏著他為她再彈一曲,他卻拒絕了。可是現在的他……又是何苦呢?
城下,帶著「元」字的旌旗迎風展開。駿馬上的他一襲黑色鎧甲,渾身都透著凜冽的氣息。他並不看龍廷瀟,深邃的眸子無聲落在她的身上,瞳孔微微收縮,她木然的站著,一動不動,彷彿已經被他的目光定格,心跳聲愈發清晰,如刀絞般的痛也愈發強烈。
她身著男裝,卻還是被他一眼認了出來。眸光的交匯,凝聚了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逾越了永恆的距離,其實,亦不過只是短短一瞬。
他將視線移開,拉弓上弦,箭矢直指她身邊的龍廷瀟。
龍廷瀟的身影如一抹流光,從普通人能摔得粉身碎骨的高高城牆上翩然飄下,手持長劍,優雅從容地站在元晟面前。
「龍某久聞令尊威名,相比虎父無犬子,靖南王可願賜教?」
元晟道;「龍莊主若誠心求教,本王自然不會吝嗇,不過這裡並不是筆誤的地方,莫非龍莊主想憑一人之力阻擋本王入城?」
龍廷瀟微笑;「當然不是,龍某是江湖中人,對行軍打仗不感興趣,只只是非常想在讓元家軍看到王爺敗在我的劍下,所謂紙包不住火,即使龍某不敵王爺的十萬大軍,命喪於此,也能使雲嘯山莊名揚天下。」
元晟冷道;「既然龍莊主一心求死,本王就成全你。」
這場比試不是比武,而是你死我亡的對決,劍氣凌空,揚起漫天沙塵,在陰霾的天空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如白晝與黑夜的濃縮,亦是最壯麗的風景。
懷瑾死死盯著元晟,呼吸被他的每一個動作牽扯著。龍廷瀟到底想幹什麼?就算他又十成的把握打敗元晟,可元晟身後是十萬魏軍。元晟縱然不是他的對手,也不至於差太多,總不會被他生擒當成威脅魏軍退兵的籌碼。龍廷瀟的目的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只是單純想在元晟的部下面前戰勝元晟這麼簡單嗎?
隨之意外的一幕發生了,龍廷瀟竟落了下風,她來不及多想,只見元晟的攻勢又快又狠,龍廷瀟彷彿拼盡全力狼狽地躲閃,躲開了致命的攻擊,鋒利的劍卻還是刺入了他的左臂。
懷瑾突然捂住左臂,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幾乎痛呼出聲。元晟的目光如閃電般打在她的身上,就在這一瞬間,龍廷瀟的長劍刺進他的體內……
「元晟!」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風吹散,傅恆死死拉住她,她的雙手無助的搭在城牆上,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的血流如注,染紅了盔甲,在她的淚光中,暈開,將她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紅……
瞬間,她終於明白了龍廷瀟的用心,分明是故意引元晟分神,給他致命一擊……
她看到元晟被部下及時扶住,隔著淚光,她彷彿看到元晟努力回頭看著她,他的身影很快在千軍萬馬中消失了。
魏軍卻沒有撤退,空中箭雨如蝗,她沒有看清龍廷瀟是如何脫身的,已經被傅恆帶下城樓。
背後圓木撞擊城門的聲音,如來在天際的悶雷。彭城作為邊境重鎮,城牆寬厚,易守難攻,撞開城門還需要一陣。
傅恆表情凝重,看著懷瑾,眼裡滿是關切;「你怎麼會受傷?現在感覺怎麼樣?我們從南城門離開,元晟受傷的消息不會立刻傳開,南城門暫時沒事。」
懷瑾停下腳步,只是搖了搖頭;「傅大哥,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
傅恆金握住她的手臂,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魏軍很快就會打進城。」
懷瑾反握抓著他的手臂,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他們決鬥的時候,你一定看的很清楚,他……元晟傷的嚴重嗎,有沒有傷到要害?」
傅恆瞳孔微微收縮,眼中含著一絲痛苦,厲聲道;「瑾兒,你關心的人竟是他……」
懷瑾淚如雨下,「他是為了我……他傷得重不重,你快告訴我啊,求你了……」
傅恆的心彷彿抽成一團,是,他能看出來,那個人的蒼然回顧,眼中含著滿滿的驚痛……他也是男人,太了解這樣的眼神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雙手按住她簌簌發抖的肩,凝視著她蒼白的臉,啞聲說;「他沒傷在要害,不會有生命危險,他是主帥,隨軍的太醫肯定會全力救他。」
「但是……」傅恆還是不放心。
「但是他怕她會捨不得我。」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懷瑾轉過身,看著面前這個臉色蒼白,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男人,漠然地說;「別自作多情了,我恨不得你趕緊死。」
龍廷瀟面無表情,只當她的詛咒是空氣。
「莊主,你的傷……」
龍廷瀟勾起嘴角,「放心,死不了,為了瑾兒我也捨不得死,瑾兒說是不是?」
懷瑾轉過頭,不想再和這個人說一句話。
十幾天後,他們回到豫王府。
這一路上,懷瑾沒和龍廷瀟說一句話,當身體的不適幾乎完全消失,她想龍廷瀟的傷也已經接近痊癒了。
她還是主動找到龍廷瀟,先遣人去請,龍廷瀟不來,她只好主動去找他。這個午後,晚春的陽光將天空照的發白,她來到龍廷瀟的房門前,被僕人告知龍廷瀟正在休息。可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和龍廷瀟耗下去了,大步走入房中,來到熟睡男子的榻前,用力搖著他的身體。
「龍廷瀟,楊振!別和我裝死,快起來,起來!」
男子睜開眸子的一瞬,她來不及躲閃,已經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個滿懷,整個身子跌在他的懷裡。
「放開!」她斥道,用力掙脫開著。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如一縷風吹入她的耳中;「瑾兒,我們這樣不好嗎?」
他依然抱著她,嘴角含著一縷笑意,鳳眸深深,臉幾乎貼上她的臉。
懷瑾鼻子一酸,突然想起兩年前,她闖入他的房中,結實的手臂就這樣抱著她。為什麼,她曾將真心雙手捧到他的面前,他卻不珍惜。當她愛上了別人,他卻用盡卑鄙的手段阻攔!
「龍廷瀟,」她終於掙脫開他的懷抱,站起身子,冷冷看著他,聲音帶著徹骨的恨意,「你存在的意義就是要破壞我的夢和幸福嗎?」
「我只是想找回失去的珍寶。」他平靜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
珍寶?懷瑾冷笑出聲,一字字地說;「龍廷瀟,就算你把全天下的奇珍異寶都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稀罕。」
是,她是他眼中的珍寶,可最名貴的珍寶,不過也就是一樣東西罷了,他不想要的時候可以任意丟棄毀壞,想要的時候就攥在手裡,根本不管她的感受,她會不會痛,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現在除了元晟,你還在乎什麼?」龍廷瀟嘲弄道;「韓旻容不下你們,他會隨你到江南么?即使他會,端木雍能容下你們?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容下你們,你想將他的責任,他的前程,甚至一輩子一點點毀掉么?」
懷瑾如遭雷擊,他的語氣很輕,每一句話卻都是最柔韌的絲線,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她只利用過他一次,發誓永遠不在拖累他,卻又害他受傷,可她並不想這樣啊,她不甘心,為什麼,她在煉獄中掙扎了八年,終於看到了一線陽光,她只是想和他一起站在陽光下而已,難道愛也有錯嗎,為什麼,她的愛,就一定是毀滅?
「師父,」她的語氣軟下來,雙膝一軟,就這樣跪在龍廷瀟的面前。她是他的徒弟,雖然從沒行過師徒之禮,從沒求過他什麼,更沒他下過跪,可他畢竟是她的師父,沒有敦敦教導,卻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恩,再造之恩,徒弟跪師父本來就是應該的,這一跪,本來就是她欠他的。
「我幫你殺了韓旻好不好,求你成全我……」她含淚懇求道。
龍廷瀟走下軟榻,從她身邊走過,背對著她,聲音冷冷響起;「你不會殺韓旻,因為你知道,一旦你這麼做,他不會原諒你。」
靈魂再次被無情穿透,她的身子晃了晃,吃力地站起來。
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睛,眸子里淚光氤氳,嘴角卻微微揚起,勾出惡毒的微笑;「楊振,周若兮那麼愛你,你為什麼不愛她?也許你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是因為周若兮是陽光下的人,而你,卻是爛到骨子裡的惡魔,你只屬於地獄,在周若兮面前,你會感到自卑吧?你知道你配不上她,你這麼自私,當然不會愛上一個讓你感到自慚形穢的人。」
他的眼底無波,只是有些好笑的看著她,並反唇相譏道;「若真如你所言,你在元晟面前就不感到自慚形穢么?想想你對他做過什麼,你更配不上他,怎麼好意思來說我。」
「這是我和他的事。」懷瑾轉過頭,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深深的倦意;「我們都是在地獄里生活的人,如果能救贖,早在兩年前……這樣我便不會遇上元晟。」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盡如人意。」
懷瑾只覺得可笑,她現在的處境又是誰造成的?可笑的是,這個人竟然在這樣安慰她,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白晃晃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溫熱的水沿著她的面龐滑落,雙手捂住臉,再拿開,只覺天旋地轉,眼前是亂舞的金星,唯有掌心上的淚光是那麼清晰,猶如心頭滴落的血,撕裂般的痛楚是這樣真切。
元晟,元晟……
心裡一遍遍呼喚著他的名字,短短的十七年人生,她經歷了太多不如意的事,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愛的人,終於看到了觸手可及的幸福,她絕不放手,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