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選擇
元宵節那日,韓旻于禁庭設下筵席,懷瑾因擔心在席上見到元夫人,介面身體不適沒有到場。次日,眾嬪妃照常到昭華宮請安,寧貴妃沒有到場,懷瑾命人去請,「她若不肯來,就將她綁來。」
宮人領命離去,眾嬪妃聞言色變,不安的氣息在空氣中肆意流淌。懷瑾面色如常,語氣淡淡;「幾天前陛下下令杖斃一個宮女,想必大家都知道是什麼原因,本宮本來不想和那人一般見識,卻不能由著她繼續充當細作,禍害大魏江山。」
話音落下,眾嬪妃面面相覷。雖然寧騫失蹤,但因為韓旻並未治寧氏的罪,後宮嬪妃不知宮外的事,聽懷瑾將寧妃說成細作,只認為懷瑾在利用權力公報私仇。
「貴妃娘娘竟是細作?」心直口快的貞敏夫人完顏茵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也不是不可能,宸妃娘娘救過她,她卻恩將仇報,這種忘恩負義的人一定不是善類。」沈馨兒鄙夷地說。
完顏茵點點頭;「沈昭儀言之有理。」
眾嬪妃紛紛附和,寧妃專寵多年,許多嬪妃對她不滿,卻都敢怒不敢言,此時都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口若懸河地數落起寧妃的種種不是。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有宮人進入稟報;「娘娘,寧貴妃來了。」
室內安靜下來,異常的沉默里,一身盛裝的寧貴妃迎著眾人的注視,不急不緩的走了進來。
「宸妃又有什麼訓示,連久病的人都不放過么?」寧貴妃微微仰著臉,一貫的盛氣凌人的姿態。
懷瑾看著他,嘴角浮出一絲輕蔑的笑;「貴妃的氣色不好,看來傷口還沒痊癒,不過你的手段還是不夠高明。」
寧妃微微皺眉,反唇相譏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論手段,後宮女子和宸妃相比都望塵莫及。」
「幾天前有刺客到刑部劫走了犯人,隨後寧騫就失蹤了,貴妃可別告訴本宮,你完全不知情。貴妃這些年一直深居簡出,從未在任何宮宴上露面,卻在除夕筵席露面了,恰好刺客闖入,貴妃英勇護駕,表面上對陛下赤心可鑒,陛下十分感動,可仔細一想,這一切未免太巧了。」
懷瑾話音落下,完顏茵插言道;「右相大人過世沒多久,貴妃竟盛裝出席宴會還真是有違孝道,好像貴妃出場就是專程來護駕的。」
「夫人言重了,貴妃娘娘怎麼知道有刺客呢?」呂昭儀糾正道,表面上為寧妃分辨,言外之意路人皆知。懷瑾直接點明;「呂昭儀的意思是貴妃和刺客暗有勾結,護駕不過是為了博取陛下信任演的苦肉計罷了。」
「娘娘,臣妾只是……」呂昭儀有些不安。
懷瑾對她一笑;「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過是後宮之事,理應由本宮處理。」
寧妃的臉色漸漸暗下去,她目不轉睛看著懷瑾,眼中突然閃出一絲嘲弄,近乎於猙獰,破壞了容顏的美感,她輕啟朱唇,一字字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說細作,南楚曾與東丹勾結,燕國餘黨投靠東丹,宸妃是南楚公主,嫌疑豈不是更大?何況,你真的是南楚公主么?」
懷瑾的眸子里有冷芒射出,神情卻是無懈可擊的平靜;「寧妃,你為了破壞楚魏盟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你讓宮人四處傳播謠言,本宮本來不想和你一般見識……」
話音未落,寧妃冷冷打斷她;「你那見不得人的來歷可是你身邊的人告訴本宮的,本宮身邊的人都聽到了,那個被杖斃的宮女不過是倒霉,恰好被常海看到罷了,可本宮可沒關係。」
「那貴妃也應該管好宮裡的人,宸妃娘娘救了你,你卻聽信一個丫鬟的一面之詞,可見你心裡對宸妃根本沒有感激,只有怨恨。」完顏茵道。
寧妃的臉微微泛紅,懷瑾不禁感嘆,這個女真公主不知道是天真無邪,口無遮攔,還是有意討好自己,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到現在她仍然不敢相信,韓旻已經放棄了慕容蕙,只能小心翼翼的試探。就算韓旻真的反悔了,至少她現在也可以讓慕容蕙不好過……
「來人!」懷瑾一聲令下,幾個侍衛和內侍立即站了出來,「送貴妃去慎刑司。」
「你敢!」慕容蕙呵斥道,依然保持著高貴冷漠的姿態,「我是上了皇室玉蝶的貴妃,即使你掌管後宮,也沒有全力這麼對我!」
而侍衛都被懷瑾此時的凌厲震懾到,寧妃的抗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她還是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強行拖了出去。
「端木瑾,你別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寧妃的聲音漸漸遠去,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中,幾乎練緊張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許多人為寧妃的落魄暗暗拍手稱快,卻又不免生出一絲兔死狐悲之情,對懷瑾更加畏懼。
懷瑾打破靜默,對眾人淡淡道;「你們也回去罷。」
眾人離開后,懷瑾來到慎刑司。
慎刑司的公堂是為親自審問犯人的后妃準備的,地牢是關押犯人和給犯人用刑的地方。懷瑾坐公堂的主位上,兩名侍衛將寧妃押到廳堂中央,強行讓讓她跪下。此時的慕容蕙已經被強行換上灰色的囚服,首飾都被除去,披頭散髮,手足都戴著重鐐。
「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懶得想。」慕容蕙不再掙扎,不看任何人,彷彿已經心灰意冷。
「寧騫和還有那個細作在什麼地方?」懷瑾問。
慕容蕙抬起頭,含著一抹冷笑;「你說他們在哪裡,他們就在哪裡。」
懷瑾嘆息一聲;「寧氏,既然你不合作,就別怪本宮無情了,他們可是陛下要找的人,本宮不過是奉命行事。」說完,她一揮手;「用刑。」
「你們敢!」慕容蕙尖利的聲音在充滿冷氣的廳堂中回蕩,那種一貫的事不關己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優雅終於蕩然無存。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懷瑾看著兩旁獃滯的宮人,斥道。
宮人立刻拿來刑拘,套在慕容蕙身上,懷瑾盯著慕容蕙,語氣緩了下來,幽幽嘆道;「本朝被用刑的后妃,你也算是第一個。」
慕容蕙的身體痛苦的扭動著,低低的□□漸漸變為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又回到了八歲,雲霄山莊的地牢里,龍廷瀟將刀放在她的手裡,讓她去砍那些窮凶極惡的人的手。
她還像當年一樣,報復著自己恨的人,卻只覺得噁心,感受不到一絲報仇的快意。
時間慢慢流逝,天色越來越暗,黑夜就像從人心底生出的苦澀,越來越濃。
乾清宮裡,懷瑾將這些彙報給韓旻,韓旻先是一陣沉默,眸光深深罩著她的臉,許久,他伸開手臂,默默將她攬入懷中。
「現在心裡好受些了嗎?」
懷瑾搖搖頭,痛苦的闔上眼睛,再睜開,「當親眼見到夏俟禎慘死的時候,我心裡感受不到一絲快樂,現在也不快樂,人死不能復生,我不喜歡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哪怕是仇人。」
韓旻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觸到她的臉,她卻別過頭,韓旻嘆道;「瑾兒,即使報仇也不能讓你快樂,朕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快樂起來?」
懷瑾苦笑,眼神有些惆悵,「我不知道,有的東西明明很想要,握在手裡卻又擔心失去。」
韓旻笑了笑;「在這一點上瑾兒和朕很像,朕若得到瑾兒,也會時時擔心失去。」
懷瑾簡直不敢相信,慕容蕙落到這般境地,韓旻竟然還能雲淡風輕?韓旻到底是不愛慕容蕙,還是藏得太深?即便是後者,這樣的愛也太可怕了。
不過,這到底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韓旻對慕容蕙的漠視,正是她期待的。
而她不想將紅葉送到慎刑司,回到昭華宮后,只讓人將紅葉杖斃了事。
翌日,韓旻下詔,貴妃寧氏勾結外敵,廢為庶人,三日後在菜市口腰斬示眾。
行刑前一晚,懷瑾走進乾清宮,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她在光影深處看到韓旻自斟自飲的身影,雙眼毫無徵兆地被一室不算明亮的燈火灼痛。
他在為慕容蕙難過嗎,他……該不會後悔了吧?
她的心裡瞬間閃過這個念頭,隨即陡然落入谷底。
她來到他的面前,他抬起那雙黑沉得看不見底的眸子,裡面映著她沒有表情的臉,開口,聲音低啞中夾著落寞;「你來了。」
懷瑾在他面前坐下,低聲說;「陛下,我是懷瑾。」
韓旻笑了笑,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面頰,「你以為朕醉了嗎?」他不讓她回答,繼續說;「朕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她避開他的觸碰,輕輕嘆道;「陛下還捨不得她……」
「朕如果真的捨不得她,就不會在你和她之間選擇你。」他的眼中浮出一抹自嘲,雙手落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住;「你以為朕為什麼選擇你,因為你是楚國公主,因為你恨端木氏?」
他突然止住,只是直勾勾看著她,那雙黑色的眼睛彷彿要將她吸進去。
懷瑾微微皺眉,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不容她掙脫。而她從那張籠罩在陰霾中的臉上,分明看到了一種近乎於絕望的痴狂。
「陛下……」
話剛出口,她已被他擁入懷中。
「瑾兒,」他的聲音低下去,就像……低到了塵埃里。「你真的不明白嗎?你為什麼要出現?如果得不到你,朕寧可一直錯下去……」話音落下,他又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了下去……
她的眼她的臉她的唇,狂野的吻,激烈而纏綿。懷瑾被他吻得透不過起來,她掙扎不開,腦海中突然閃出一幕幕相似的畫面……那個夜裡,他狂熱的吻著她,狂熱的愛,溫暖著她的絕望。
每一根神經都在尖銳的痛著,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她不能將這個強行吻她的男人當成那個她愛的人?他的體內也有一半元氏的血脈,他們的相貌不是沒有相似之處,尤其是眼睛。只不過他的目光更冷,哪怕是悲傷,也像劍一樣鋒利。而元晟永遠都是那麼溫暖,悲傷時也帶著陽光的氣息。
元晟只有一個,如果她真的是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多麼兇猛的狂風驟雨,也有結束的時候。
韓旻放開她,她的眼中浮動著細碎的波瀾,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看著他。
韓旻的手沿著她的肩滑落,停在心的位置上,沒有進一步動作,似乎只是單純的感受著她的心跳。
許久,他的聲音淡淡響起;「瑾兒,你的心裡有人,那個人卻不是我。」
她搖了搖頭,握住他的手,慢慢垂下。她站了起來,平靜的說;「陛下錯了,我的心裡沒有人,只有恨。」
說完,她轉身而去,到殿外吩咐宮人準備醒酒湯,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