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記憶
宮變那日,整個皇宮裡亂成一團,隨處可見慌亂逃竄的宮人。邱嬤嬤也帶著她逃出了皇宮。
離開京城當晚,她們本想在一處荒廢的寺廟中休息一晚,剛走進去,卻撞上幾個衣衫襤褸,凶神惡煞的男人。她們帶著的盤纏細軟都被洗劫一空,那幾個人還想殺邱嬤嬤滅口,再將她賣掉。生死一線,幾個侍衛打扮的人如突然出現,出手相救,幾個乞丐丟下搶來的盤纏細軟,落荒而逃。
寺廟遠處,停著一輛十分華麗的馬車,車前的燈籠上有一個很大的「元」字。
邱嬤嬤千恩萬謝,而出手相助的人卻表示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說完就要離開,就在這時,馬車的門開了,一個小男孩從馬車上跑了下來。
男孩拍拍她的肩,「別害怕,壞人都被打跑了。」
男孩看上去只比她大兩、三歲,個子比她高出半個頭,穿戴十分華麗,衣料和她在宮裡的衣料不相上下。可是在皇宮裡,她不能踏出寢宮半步,兄弟姐妹都沒見過,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一個並不比她大幾歲的男孩,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看著她的臉,就像璀璨的星光灑在臉上,他的眼睫很長,五官十分俊秀,如瓷器般精緻。
她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臉,原來她沒看錯,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世上真的有這樣好看的人。
「小姐!」邱嬤嬤連忙拉住她,她不解的看了一眼邱嬤嬤,依然望著這個異常俊秀的男孩。
「我叫韻兒,小哥哥,你叫什麼?」他穿得這麼好,又長得這樣好看,該不會是她的哥哥吧?
男孩還沒開口,一個僕人摩樣的人站出來,沒好氣的訓斥道;「大膽,世子的名諱也是你這種低微的草民能問的!」
那家僕剛說完,就挨了男孩一拳,男孩板起臉,威嚴地說;「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本世子的朋友大呼小叫!」
家僕「哎呦」一聲,卻換上笑臉,卻換上一副笑臉,對男孩連哄帶求;「我的世子爺,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快回去吧,別讓夫人等久了啊。」
而這對主僕的對話在她聽來卻十分好笑,她指著男孩,忍不住笑起來,「哈哈……哪有人說自己是柿子的?你又不能做柿餅……」
「什麼柿餅?」男孩鄙視的翻了個白眼,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笨蛋!世子是很大的官,不是吃的柿子。」
「柿子是什麼大官?」她小聲嘀咕著,怎麼也不能將面前的小男孩和大官聯繫起來。
男孩對她眨眨眼睛,一本正經的說;「世子就是……就是比國公,比元帥還大的官。」
「啊?」她難以置信,雖然沒聽說柿子是什麼官,卻知道國公和元帥都是很厲害的。
男孩解下身上的玉佩,塞在她的手裡,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我的玉佩,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報出我的名字,想找我玩的話就到國公府找我。」
「謝謝元哥哥。」她開心的拿著玉佩翻來覆去擺弄,玉佩上刻著兩個字,一定是男孩的名字,她認得其中一個「元」字。雖然還是不明白柿子怎麼會成大官,不過他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不會被做成柿餅的……
可就在男孩走後,邱嬤嬤以她粗心為借口要走了她手中的玉佩,又告訴她,她們要去楚國,以後再也不能回到北朝了。從此以後,她再也沒見過那枚玉佩。
她知道了那個男孩的名字——元晟,父親元述就是靖國公元述,追隨韓諒騎兵滅燕,后被加封為靖南王。南北朝戰火不斷,元氏,是他們不共戴天的敵人,留著元氏的東西可能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當她知道這些后,還天真的想,想著等楚魏不再打仗了,她還可以到魏國去找元哥哥。
可諷刺的是,將謝氏推向地獄的人,正是他的父親。
金陵,夏府。
她被一個年輕女子緊緊摟在懷裡,女子的淚一顆顆打在她的臉上,哽咽著,一遍遍的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親給她取了一個新的名字——懷瑾,從此以後,她不再是燕國的公主,而是南楚將領夏俟禎的女兒,夏懷瑾。
她被女子帶到夏府,面對那個高大威武的男人,母親低聲催促她;「瑾兒,快叫爹爹。」
那個男人身上散發著凜冽的氣息,她嚇得縮在母親的懷裡,還未等叫出口,那個男人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深夜裡,她猛地醒來,還是蜷縮在母親的懷裡,眼前卻是一把長劍,還有男人悲憤交織的臉,這個男人,這個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竟然要殺她!
她嚇得連哭都忘記了,劍尖離她的身體不到一寸,而母親正抓著劍的手已經血流如注。
「你放開她!她是我的恥辱,也是你的恥辱!」那個男人嘶啞著聲音吼道,聲音漸漸轉為哀求,「綰綰,你讓我殺了她,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我還可以為你休了朱氏,我們還像過去一樣,好不好?」
想起這段往事,她認為這絕對是她聽到的最無恥的承諾,比端木奕許諾她皇后之位還要無恥。
母親含淚搖著頭,「她是我的孩子,我已經虧欠了她五年,如果沒有當年……你還能活到現在,用劍指著我們嗎?如果我們母女是你的恥辱,就休了我吧,從此以後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我們母女與你再無牽扯。」
夏俟禎冷笑著,猛地將劍從母親的手掌中抽出,帶著一串血珠。「你想離開?有本事你告訴天下人她是你和燕國皇帝的野種,不是我夏俟禎的女兒否則,就算我休了你,你也休想帶走你的野種!」
母親抱著她跌坐在床上,身子瑟瑟顫抖著,淚水一滴滴落在她的臉上,卻是在對夏俟禎說;「你竟然這麼卑鄙!是我當年看錯了你。夏俟禎,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動我的女兒,哪怕是同歸於盡,我也不會放過你!」
夏俟禎盛怒離去,她抱著母親,終於哭出聲來。
她哭累了,終於還是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她看到母親右手的手掌和五指都纏著厚厚的紗布。
母親告訴她,昨夜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可她無法相信。
這就是她所失去的記憶,也是母親不願讓她知道的真相。
睜開眼,窗外一輪明月如玉,一縷縷輕煙從香爐中裊裊升起,吸入肺里,沉甸甸壓在心上。
直到母親去世以後,她慢慢長大,才聽說母親當年的事迹,是何等的輝煌。
她想起母親連針都無法拿穩的右手,如何能拿的起刀劍?邱嬤嬤告訴她,母親的手是在戰場受傷的。她相信了這個無懈可擊的謊言,直到它被記憶拆穿。
至於邱嬤嬤,母親上戰場自然不會帶著侍女,邱嬤嬤不可能像她說的那樣,一直服侍著母親,和母親一起被俘。她很可能就是北朝的宮女,母親相信她的為人,才將自己託付給她。她和母親在北朝相識,母親被俘的時候是否有孕她自然不可能知道。
而自己,應該真的是燕帝的女兒,如果她不是慕容氏血脈,燕帝為了討好母親對她好還能說得過去,可母親在她不足月時就離開了皇宮,燕帝終究給了她公主的待遇,唯一的理由就是出於這份淡薄的血脈親情吧。
燕末帝強取豪奪,夏俟禎刻薄寡恩,卑劣無恥。燕帝雖然沒給過她父愛,她在宮裡卻也平安無憂的生活了五年。可母親去世后的幾年裡,如果沒有龍廷瀟,她有多少條性命都不夠夏俟禎害的。現在這兩個男人都已經死了,屠殺謝氏最大的罪人——端木隆卻還好好的當著他的皇帝。不管父親是誰,她終究流淌著一半謝氏的血,她不可能放下,哪怕是鋌而走險,也一定要——報仇!
夜色一點點褪去,帶著蘇醒的記憶,她終於熬到了天亮。邱嬤嬤進來照顧她洗漱更衣,她屏退其餘侍女,單獨留下邱嬤嬤。
她盯著邱嬤嬤的臉,嚴肅的說;「嬤嬤,我都想起來了……過去所有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邱嬤嬤臉色微變,嘴唇哆嗦著;「公主……」
懷瑾雙眼漸漸浮出水光,卻十分平靜的說;「我還有一個名字叫慕容韻,對不對?我在北朝出生,在宮裡長大,直到燕國覆滅,你帶著我逃出皇宮,一路來到金陵。」
邱嬤嬤嘆了口氣,「現在夏府已經沒有了,公主既然想起這些,也未必不是壞事。」她拉住懷瑾的手,再次語重心長的勸道;「公主該明白奴婢在擔心什麼,魏國真的太危險。燕國已經亡了,陛下若知道您的身世,沒有為難您的理由,可魏國卻是從燕國手裡篡得的江山……」
「我明白。」懷瑾看著邱嬤嬤,「嬤嬤,你是不是北朝宮裡的人?」
邱嬤嬤想起當年的事,亦是悲從中來,頃刻間,老淚縱橫,「公主都想起來了,奴婢也就不再隱瞞了。我的確是北朝宮裡的人,當時服侍夫人。夫人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有幸得到夫人的信任。」
懷瑾道;「這麼說,嬤嬤不能隨我一起去北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