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試探
就這樣,她答應隨他回去。已經是殘冬時節,路面上的積雪在白天的陽光下融化,在夜幕降臨后又凝結成冰。此時,結冰的路面上又積了一層碎雪,異常的滑。開始懷瑾只是跟在他的身邊,走了幾步,足下一滑,猝然跌倒在地。
元晟轉身,見剛才在身邊的人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便向她伸出手。懷瑾忍著足踝傳來的疼痛,拉著他的手吃力地站起來。
他的手指修長,掌心有長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薄的繭。他握住她的手,明亮的眸子里飄逸著暖色的光暈,黑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臉。
「殺手也會摔跤?」他依然握著她的手,不可思議的說。
懷瑾笑了笑,雲淡風輕,「殺手也會受傷,只是不能喊痛。」
他的眼中閃出一絲憐惜,又問;「對了,你叫什麼?」
「華錦。」她回答,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是錦瑟的錦。」
會到將軍府,元晟將她帶到自己的書房,讓下人為她準備廂房,又讓人去傳太醫來。
她只是腳踝扭到了,這點小傷對於習武的人來說不算什麼。太醫開完藥方正要告辭,門外又響起腳步聲,急促又張揚,一個粉衣女孩沖了進來,「師兄,你怎麼帶一個女的回來了?」
女孩悅耳的聲音帶著一絲嗔怪,懷瑾認出那正是她在元晟書房看到的,後來又帶人去天牢為她搜身的少女。
少女衝到懷瑾身邊,瞪了她一會,驚訝的睜大眼睛,指著她說;「你你不就是那個刺客嗎?」
「別亂說,她不是刺客。」元晟淡淡的說。
傾雪還想分辨,卻見元晟微微皺眉,想說的話只好咽了回去,只用一雙漂亮的杏眼狠狠瞪著懷瑾。
懷瑾自然不會將這個人放在眼裡,但還是看了她幾眼,心裡忍不住想,這個喚元晟為「師兄」的女孩,其實是喜歡他的吧。
太醫走後,傾雪還要發作,指著懷瑾對元晟說;「我明明就是……」
元晟打斷她;「你跟我來。」說完就將傾雪拉了出去。
懷瑾看著這對師兄妹離開,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而元晟對這個師妹,也許沒有喜歡,卻也是待她很好的,這種好只是單純的親情與友情,不摻一絲一毫的敷衍和不耐煩——她從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來,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坦蕩磊落的人。
可如果他和她有著相同的遭遇,從小就被遺棄在命運的黑洞里……
元晟一個人走了進來,她收起思緒。元晟來到榻邊,對她說;「我讓人為你準備了一間廂房,不過你行走不便,今晚可以在這裡休息。」
懷瑾「嗯」了一聲。
「你在府上可以自由走動,以後不會再有人將你當成刺客。」
懷瑾看著他,突然問;「聽說元將軍是凌先生的弟子,和大魏天子師出同門,是嗎?」
元晟微微一怔,卻沒有否認,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凌氏是北朝最神秘的世家,凌氏的起源可追溯千年前的晉國,其祖先當時是晉國開過天子的謀士,在晉國建立后功成身退,從此凌氏一族就再沒有人入朝為官。後來天下大亂,大晉王朝灰飛煙滅,南北分裂,王朝更迭,無數依附皇族的門閥在盛極一時後走向衰落,可唯有凌世基業屹立不倒。而又因為凌氏從不攀附皇室宗親,也從未有過收皇室中人為徒的前例。十幾年前,北朝還是燕國的天下,韓旻在拜師的時候還不是皇子,而他現在應該已經不算是凌千秋的弟子了。
「在楚國也有人知道凌氏,」她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不過我不知道凌氏也收女弟子。」
「傾雪是我師父的女兒。」元晟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尋常人不會知道這麼多,看來端木奕待你還是有些不同的。」
他的眸色愈發深沉莫測,懷瑾靜靜與他對視片刻,嘴角慢慢勾起,帶著七分嘲弄三分苦澀。
「他對我的確是不同的。」她並不否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不屬於為他效命的殺手組織,我和他只是合作關係。」
「合作關係?」元晟笑了笑,彷彿覺得她的話很有趣,卻沒有就這個話題追問下去。
「幾天前我聽說張奎被人刺殺,兇手先扮成舞姬接近張奎,趁其不備時將其殺死。」說話間,他的眼睛盯住她的臉,彷彿要將她臉上的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收入眼底。
懷瑾平靜的說;「張奎請去的月舞班子就是一個潛伏在民間的殺手組織。」
「你是不是也參與了行刺?」
她點了點頭,然後定定看著他,一雙明眸突然變得空濛,泛起水霧般的迷離,「張奎畏戰,又是后黨的人。如果張奎不死,兩個人的矛盾日益激化下去,魏國在出兵攻打常州至少會多一半的勝算。就張奎的死,你會不會怪我?」
元晟問;「剛才你所指的見不得光的秘密就是這件事?」
懷瑾沉默。他站起來,對她道;「早些休息。」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不久后,她搬到為預先準備好的廂房裡。廂房是專為客人準備的住處,周圍有假山亭台,也有侍衛輪班站崗。
以後幾天,元晟再沒出現過。她很少出門,只有在屋子裡呆久了,才會走出屋子散步。她還讓侍女為她找來一把琴,閑來無聊的時候,她用撫琴和下棋打發時間。
殘雪融盡,大地回暖,
這日,春光似錦。涼亭中,懷瑾一個人擺弄著棋局。眼下黑子處於下風,她落下一顆白子后又開始為黑子的處境苦思,元晟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拾起一粒黑子放在棋盤上,成功打破了白子布下的困局。
懷瑾對他禮貌的笑了笑,他在她對面坐下,就這樣,一個人擺弄的棋局變成了兩個人的對弈。
「這盤棋局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吧。」元晟落下一粒黑子,笑道。
懷瑾聽出他話中的得意,故意問道;「要不我們換下位置?」
元晟笑而不語,黑子落入他手中,沒多久就反敗為勝。最後,懷瑾揮手拂亂棋局,主動認輸;「我輸了。」
「你還會下棋。」元晟道,似乎頗為意外。
懷瑾挑眉;「你是不是以為一個合格的殺手只需要殺人就夠了?」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元晟看了她片刻,說;「如果我沒記錯,你說過你不屬於真正的殺手。」
懷瑾眨了眨眼睛,嘴角淡淡的微笑,閃爍的浮光在眼中慢慢堆砌,竟織成一片似雨霧般的迷離。
突然的沉默,彷彿讓空氣落入一個哀傷的漩渦里。
她似在不自知間垂下眸子,他卻追逐著她的眸光,收起玩世不恭的微笑,認真地說;「你似乎有許多心事。」
懷瑾抬起眸子,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