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合1

  兩張照片,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場景,不同的只是那兩張臉,一個已經染上風霜,另一個卻永遠停止在如花般的年紀。


  屋裡的氣氛有些凝固,莫曉妍深吸了口氣,才顫抖著問出:

  「所以……這是為什麼?」


  「是招魂!」


  肖陽眼神冷冽,指著照片上的幾處:「你看這裡,這裡,這裡,不管是髮型還是服飾,都在嚴格複製當年周琳娜死時的打扮。最詭異的是這對耳環……周琳娜剛剛走紅時曾經找金寶閣的老師傅定做了一對獨一無二的珍珠耳環,那個師傅現在已經死了,根本沒法造出第二對。可而蘇玲玲耳朵上戴得那對耳環,和當年登記在案的那對耳環細節、手工一模一樣,那不是仿製品……」


  「你是說,玲玲死時戴著得耳環就是當年周琳娜死時戴得那對。」莫曉妍聽得渾身發冷,不停灌著面前的熱水。


  「沒錯,那對耳環在登記過後又作為遺物還給了韓家,現在卻又在越星的死者身上出現。這說明這個案子很可能和韓逸有關。」他嘆了口氣,表情變得有些憤然:「可我們找過他幾次,他都說自己當時在家睡覺,什麼都不知道。而且他堅稱母親所有遺物全部都和屍體一起火化了,所以根本不知道這對耳環的來歷,也不知道兇手為什麼要模仿作案,對於這點,他也感到很憤怒。最可惡的是,他老子有很深厚的政府關係,上頭為了怕惹麻煩,找不出實質證據,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韓逸在說謊,如果張嬸沒看錯的話,至少在早上6點左右,韓逸還在公司。


  可她暫時還不想讓警方知道這件事,在她還沒弄明白那個人到底是韓逸還是韓衍之前,於是又轉了個話題:「你剛才說得招魂,是什麼意思。」


  「是我們根據犯罪現場推測的。蘇玲玲的死亡時間是9月28日凌晨2點到3點,和14年前周琳娜的死亡時間非常相似。再加上現場的布置,很容易聯想到一些法術或者儀式。後來,我們查到一種古老的招魂手法,就是在死者死後7的倍數年份,同一天同一時刻,殺一個和她生辰八字相合的人,擺成相同的姿勢,就能完成整個整個法術。最關鍵的一點是,新的死者身上,必須有著被招魂那個人的物件,這剛好能和蘇玲玲案件的細節對上。可我們還不知道兇手到底想通過這個案子得到些什麼,但是這很可能說明,當年周琳娜的死,其實是另有隱情的。」


  「可是如果真是韓逸做得,他為什麼要在越星做這種事?這不是故意把□□往自己身上引嗎?」


  「也許他是臨時起意,也許他自信不會被捉到,誰知道呢,總之這種有錢的公子哥,仗著有點權勢就無法無天,如果被我找到證據,一定不會放過他。」肖陽一拳砸在桌上,滿臉的義憤填膺。


  莫曉妍沒有接話,她總覺得有些事不對勁。可能在她內心深處,並不願相信韓逸會殺人,但如果是另外一個人呢?

  肖陽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繼續說著:「你是越星的員工,又是蘇玲玲的朋友,我想你幫我盯著裡面的動靜,如果韓逸那邊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就通知我一聲,我會彙報上面去查。」


  莫曉妍低下頭,有點猶豫要不要告訴肖陽關於韓衍的存在,可她答應過韓逸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而且她心中隱隱有種感覺,警方奈何不了韓衍,甚至會被他利用去完成他的計劃。


  於是頂著肖陽滿懷期盼的目光,話到嘴邊饒了又繞,終於還是吞了回去。


  「沒有,如果我發現什麼一定通知你。」


  可那天過後,一切都像沉入水底的泥沙,暫時沒了動靜。10月初秋,本應是涼風襲人、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可越星13層的辦公間里卻籠罩著揮之不去的低氣壓。


  蘇玲玲的死,如同那座被上了鎖得電梯,沉重地壓在了所有人心裡。雖然沒人親眼看到那恐怖的場景,但口耳相傳的描述,足以把許多和蘇玲玲同年紀的小姑娘嚇得想要離職,生怕下一個出事得會是自己。


  莫曉妍出神地盯著那曾經熟悉的位置,空無一人的座位上,已經積滿厚厚的灰塵。經過那裡的人全都小心翼翼,避之不及,生怕會沾上晦氣。再不會有人坐在那裡,對著她或是得意或是調皮地微笑了。


  玲玲,你現在還好嗎?傳說冤死的靈魂會不願離開,一直困在原地尋找真相。我不會讓你這樣,我會幫你,你要等我!


  莫曉妍低下頭,使勁揉了揉發酸的眼角。她這短時間幾乎沒有睡著過覺,腦子裡一時是蘇玲玲死時的場景,一時是韓衍邪邪著看她說:我會回來找你……甚至偶爾還會看到另一張面孔,那深深埋藏在她心底的恐懼,不能碰,一碰就是無窮無盡、足以滅頂的黑暗……


  這時,桌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她拿起來發現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得簡訊:下班后,到停車場來找我。韓逸。


  這個落款讓她的手抖了抖,那個因他而起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可她很快鎮定下來。發簡訊得應該是真正的韓逸,因為那樣自大的人格不可能留下別人的名字。


  於是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挨到了下班,在停車場鬼祟地四處張望,看到有熟面孔就趕快躲在柱子後面,她突然覺得這場景挺可笑的,好像要進行某種地下幽會。


  似乎為了印證她的腦洞,一輛銀色賓利緩緩停到她身邊,韓逸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上車。」


  莫曉妍低頭往裡面瞅了瞅,然後長長吐出了口氣,突然覺得韓逸那張一向傲慢冷漠的臉現在看起來無比順眼。


  於是她拉開門坐上了副駕,車輛駛出停車場,沿著城市的暮色一路飛馳,韓逸始終沒有開口,但她的思緒卻怎麼停不下來。


  他為什麼會找到自己?他知道自己見過韓衍了嗎?該不該直接問他蘇玲玲的事,可他會和自己說實話嗎?


  無數的疑問塞滿了腦袋,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當她的視線再度回到現實,才發現韓逸已經把車開離了市區,此刻,正沿著僻靜的河岸飛馳。


  內心頓時警覺起來,他究竟要和自己談什麼事,為什麼要選這麼荒涼的地方?難道他真的和蘇玲玲的死有關,準備攤牌后殺自己滅口?


  莫曉妍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斷安慰自己,旁邊的人是韓逸,不是那個變態,韓逸雖然是個不太好相處的刻薄boss,但絕不會是個殘暴的壞人。


  終於車速漸漸慢了下來,莫曉妍從窗子朝外小心張望著,想觀察清楚這裡的地形。


  這時天邊的紅日剛被地平線吞沒,半明半暗的暮色里,映出對岸初上的華燈。面前是一片半人高的蘆葦地,偶爾隨風搖曳,露出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時機和對象都不正確,這裡還真是個有情調的好地方,當然,也是個適合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這時,韓逸仍是未發一言,推開門走下車,然後半坐在車子的前引擎蓋上,對著闌珊的夜色,彎腰點了一支煙。


  火光照亮了他的側臉,又倏地黯淡下去,青色的煙霧裊裊而升,消散在暖黃與灰黑摻雜的蘆葦叢中。


  莫曉妍沒有下車,她透過起了霧氣的玻璃遠遠看著他,如同山水畫中飄渺而孤寂的剪影。心中這時已經隱隱有了些預感,他可能正在做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一輪圓月升了起來,偶爾有螢火蟲從蘆葦叢中飛出,繞著煙頭轉了幾圈,又帶著誤認同伴的傷感倉皇逃走。


  韓逸終於抽完了手裡的煙,轉過身,目光變得堅定。


  莫曉妍這才開門下車,走到他身邊問:「韓總,你叫我出來究竟想說什麼?」


  韓逸朝她伸出手掌,低下頭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想你幫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殺了蘇玲玲!」


  莫曉妍的眼睛猛地睜大,淚水不知不覺噙滿了眼眶,這些日子讓她求之不得的真相就在面前嗎。她迫不及待抓住他的手,嘗試著進入他的記憶,可是……她又失敗了!


  無論怎麼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碎片,怎麼也拼湊不出完整的圖像,好像有人刻意在擾亂。偶爾她還能看到那雙眼睛,得意洋洋、充滿挑釁,好像在告訴她:不和我交易,你就什麼也別想知道。


  她不甘心地試了很多次,直到手心和後背全是熱汗,終於承受不住,才大口喘息著抽回手,蹲下身感到頭痛欲裂。


  然後她無法抑制地痛哭了起來,她什麼都做不到,她幫不了玲玲,也幫不了韓逸,這能力只是一種詛咒,除了帶來那個揮之不去的噩夢,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韓逸靜靜看著蹲在她面前抱膝痛哭的女孩,目光中卻有著同樣的無力和悲哀,「你看不到,是嗎?是因為他嗎?」


  莫曉妍猛地抬頭,突然醒悟過來一件事:韓衍可以看到韓逸的所有記憶,而韓逸卻不能。韓逸並不知道她和韓衍見過面的事。不然他如果知道韓衍所說得交易,怎麼可能再信任自己。


  那個12歲的男孩究竟經歷了什麼事,讓他一碰到那段過去,就把自己牢牢禁錮在心底的角落,寧願讓另一個人接管他所有意識。


  可他不知道躲在他身體里的那個人,正謀划著將他永久埋葬,再對這具身體取而代之。


  也許這種能力並不是毫無用處,至少她可以告訴他真相,讓他遠離這個陰謀。


  於是她倏地站起身,微風吹亂她的髮絲,凌亂地貼在將干未乾的淚痕上。可她急得忘了去撥開,而是迫不及待地說出那天晚上她聽見看見得所有事,包括韓衍提出的那個交易。


  韓逸看她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竟難得帶了一絲笑意:這女孩是真得在為自己擔心呢。


  可他並不為這個消息感到過於驚訝,而是淡淡地回到:「是嗎?原來他果然打得是這個主意。」


  也許是為了回饋她的善意,也許是這些懷疑藏在他心裡太長時間,根本不知該和誰去說,他再度點燃一根香煙,輕輕吐出煙圈,望著對岸漸漸連成一片的燈火,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可能是我殺了蘇玲玲。或者說,是我這具身體殺了蘇玲玲。」


  莫曉妍一陣訝然,她雖然早就有這個猜測,但現在真的聽他說出口,還是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蘇玲玲出事的那天凌晨,正好是他母親的忌日,每當這一天,他情緒都會變得很差。所以那天他一口氣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倒在家裡睡著了。


  等他再度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凌晨5點多,而自己竟然換了一身衣服,還洗過了澡。他檢查了自己的鞋子,發現鞋底有很多土,於是懷疑在他沉睡的時候,韓衍曾經出現過。


  然後他在手機上發現了一排打好的字,上面寫著:早上6點,越星13層,好戲上演。


  他心裡更是驚疑不定,懷疑韓衍利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些什麼事情,所以馬上開車去了越星。當時好像有一部電梯出了故障一直停在樓上不動,所以他就坐了另外一部電梯上樓。可在13層他什麼也沒看到,於是就又下來準備去監控室問問保安。


  但他一走進監控室,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保安,正准報警,卻發現桌子上放著一枚袖扣。


  那是他自己的袖扣。


  所以他沒有報警,而是迅速離開了越星。直到一個小時后他才知道,他沒有按動得那部電梯就是出事的電梯,那裡面就裝著蘇玲玲的屍體。


  然後他通過朋友的幫助拿到了蘇玲玲死亡現場的照片,那是再過熟悉不過的場景:紅旗袍、高跟鞋,珍珠耳環……如果不是韓衍,誰會故意把現場布置成這樣,又刻意選擇越星的員工來獻祭。


  「你是說,他故意殺了玲玲,再全推到你身上!」莫曉妍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插嘴問到。


  這推測顯得十分合理,只要韓逸被警察不斷盤問到精神崩潰,韓衍就能趁機取而代之,完成他的計劃。


  韓逸摁滅了手裡的煙,雙目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迷離。這段時間他反覆被自己究竟有沒有殺人的事實折磨,幾乎無法集中精神去做任何事,失去意識的時間好像越來越長,他能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備吞噬。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也想不起到底那天發生了什麼。所以才會下定決心來找莫曉妍求證。


  最讓他恐懼得是,有些記憶好像被喚醒了,他開始不斷做著噩夢:那個熟悉的房間里,媽媽的臉歪在一邊,血從她後腦勺不斷湧出,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驚恐的男孩捂住嘴尖叫,有什麼東西掉在他旁邊……那是到底什麼?

  每當這時他總會驚醒,渾身都被汗水濕透,卻從內到外冷得發抖。


  也許,就讓那個人得償所願,對他們兩個都算是一種解脫吧。


  夜越來越深,帶著潮濕氣味的涼風越吹越烈,把蘆葦搖地嘩嘩作響。


  莫曉妍陪著他沉默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今天只穿了一件單衣,被風吹得久了,便覺得寒意侵進了體內,縮著脖子微微發抖。


  韓逸轉頭看了她一眼,說:「走吧,我送你回去。」腳步頓了頓,語氣里又帶了些自嘲:「如果你想報警就去吧,不過我不保證會承認。」


  莫曉妍在心裡嘆了口氣,她寧願看到那個總是刻薄挑剔的韓逸,也不想看見他流露出這樣的沮喪和放棄,好像他已經認定是自己這雙手犯下了命案,而他並不介意承擔代價,哪怕是讓出自己的身體,永遠沉睡下去。


  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莫曉妍腦中靈光一閃,有個縈繞許久的疑問漸漸清晰起來,她一把抓住前面韓逸的胳膊,大聲叫著:「不可能!這件事不可能是韓衍做得!」


  韓逸轉過頭,皺眉疑惑地看著她。


  「我們好像都忘了一件事。韓衍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完全控制你的身體,不想躲在暗處。可如果他用你的身體去殺人,就算能成功把你逼走,遲早都會被警察發現蛛絲馬跡,甚至被緊追不放。你想想看,他怎麼可能甘心冒這麼大的風險,頂著殺人兇手這個□□去生活。就算他能取代你,卻要用這具身體去坐牢,那他這麼多年處心積慮謀划的又有什麼意義!」


  韓逸皺起眉頭,他這幾天思維太過混亂,的確是從未想到過這一點。


  莫曉妍卻越發篤定,語氣有些激動:「也許那天他去過越星,剛好撞破了兇手殺人的現場,而他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這一點,讓你懷疑是自己做的。所以才故布疑陣,衣服、袖扣,留言……一步步引你入局,現在他快要成功了不是嗎?」


  韓逸的思路也開始明朗起來,那個人故意叫他去殺人現場,把袖扣放在保安室,擺明了是希望警察能查到自己身上,如果韓衍真得是兇手,一定不敢這麼明目張胆。畢竟他想要得是逼走自己,而不是替自己去去坐牢。


  「所以現在的關鍵,就是找到真正殺死玲玲的兇手,只有在他身上,能找到所有問題的答案。也只有這樣,才能完全洗清你的嫌疑。」


  莫曉妍見他表情有所鬆動,決定繼續說出自己的疑問:「玲玲死時的場景被布置得那麼詭異,說明這個兇手一定和當年的兇案有關。而韓衍想要利用的,應該也正是這點。所以,關於你母親的死,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誰知韓逸本柔和下來的臉上再度閃現出痛意,他冷冷甩開她的手,眼神變得冷漠,「我想你搞錯了,我從沒說過要和你合作?」然後再也不理會她,徑直走回到了車上。


  莫曉妍的手停在空中,略微有些尷尬。他的過去也讓他這麼害怕嗎,一觸碰到就會這麼強烈地想要抗拒逃離。


  正在發獃時,風中又傳來韓逸那冷冷的聲音,「再站在那裡,凍病了我可不會補給你工資。」


  莫曉妍連忙一溜小跑衝上副駕駛,反覆搓著被凍得冰涼的手心,心情卻難得放鬆起來。


  至少現在她已經知道,韓逸不會是殺死玲玲的兇手,而且他為了洗脫嫌疑,一定會想辦法找出真相,這樣自己就多了一個目標一致盟友。她偷偷轉頭瞥了一眼專心看車的韓逸,嗯,還是有著龐大關係網的24k金大腿盟友,以後自己想查什麼都會容易得多。


  這麼看起來,這趟野外之旅真是收穫滿滿,雖然剛才他找得那破地方確實是很冷啊,莫曉妍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安靜的車內,顯得這噴嚏聲尤為突兀。莫曉妍連忙吸了吸鼻子,努力壓抑想要打噴嚏的*,但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反而連著又打了幾個,甚至不小心噴出一串鼻涕來……


  啊,在他面前丟人真是無法擺脫的宿命啊!


  莫曉妍一邊萬念俱灰地想著,一邊伸手摸向紙巾盒,再朝駕駛室偷偷瞄過去,果然看見韓逸臉上露出熟悉的嫌棄表情。連忙抽了張紙,小心地擦掉鼻涕,再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捏在手裡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車子里的氣壓好像越來越低……慘了,他那麼愛乾淨,不會把自己趕下去吧。


  腦洞再一次照進現實,就在她局促地胡思亂想時,韓逸竟真的一腳踩停了車。


  莫曉妍嚇了一跳,連忙抬頭朝外張望,發現已經到了市區,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現在末班車應該還沒收班,從這裡轉個公交車回去雖然麻煩了點,總比被丟在野外自生自滅好。


  於是她理所當然地去拉車門,誰知卻收到韓逸飛過來的冷眼,「別亂動,坐好等著!」


  咦?不是要趕我下車嗎?


  莫曉妍感到一頭霧水,心裡正犯著嘀咕,就看見韓逸推門下車,徑直走進了一家咖啡店。


  這麼晚還要喝咖啡嗎?

  莫曉妍無聊地玩著手上的紙團,盤算著什麼時候能到家,她好像真的有點感冒了,得趕快回去吃藥預防一下。畢竟她的刻薄老闆剛剛發過話,如果生病了請假,公司可不會給她補工資的。


  這時,旁邊的車窗突然被從外面敲響,莫曉妍轉頭看見韓逸站在外面,連忙降下窗子,然後,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就立刻遞到她手上。


  這情節發展實在有些玄幻,直到韓逸面無表情地坐回駕駛室發動車子,莫曉妍才終於被手心裡的溫度喚醒。


  輕輕抿了一口,暖暖的,還冒著熱氣,這應該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吧。


  這時莫曉妍才終於激動起來,她居然喝到了總裁親手買得牛奶,簡直值得上天涯開貼:818那個面冷心熱的傲嬌總裁,說不定還能混上個爆款熱帖呢!


  一口氣喝完了整杯牛奶,感覺有暖意漸漸傳了全身,莫曉妍摩挲著紙杯,為這小小的善意輕輕勾起了嘴角。


  車終於又停了下來,莫曉妍一轉頭,馬上看見了自家樓道口,她忍不住好奇地問:「韓總,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


  「我查過你的檔案。」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一點也沒有查探別人*的歉疚。


  莫曉妍在心裡小吐槽了一下,然後朝他點了點頭道別,就迫不及待地開了車門走下去。


  韓逸正準備再度發動汽車,突然聽見旁邊的車窗被敲響,他皺眉看著窗外正揮舞著牛奶杯的莫曉妍,不耐煩地又降下了車窗。


  莫曉妍見眼前的玻璃降了下來,連忙大聲說著:「剛才忘記了,謝謝你的牛奶。」她頓了頓,又放低了聲音說:「我其實,也有過不敢回想的事,我也曾經害怕得不敢睡覺,但是那些總會過去的,一定會過去的!韓總你是個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說完她朝他露出一個暖暖的微笑,然後擺了擺手,轉身大步跑遠。


  韓逸獃獃坐在座位上,過了許久才重新發動引擎,在車窗上映出一張掛了嘲諷笑容的側臉。


  他到底是不是個好人?天知道。


  又過了兩天,就是蘇玲玲的頭七,莫曉妍特地去了一次蘇玲玲的家,拜祭故人,順便探望她的父母。


  布置簡單的客廳里,擺著黑色相框,白燭黃香,滿屋都是刺鼻的煙火味,熏得人想要流淚。


  莫曉妍對著相框里笑著依舊明媚的女孩鞠了個躬,又在香爐里點上三跟清香,


  蘇玲玲的父母雙目無神地坐在遺像前,短短几天,就已經是滿頭白髮,沒人能真正理解他們的悲傷,那種剜心剔肉的痛,永失摯愛的絕望,好像人生被狠狠斬斷,無論往前還是退後,都·只剩一片深淵。


  莫曉妍忍了很久才讓自己不要哭出來,她不想惹得這兩個絕望的老人更加悲傷。她握住蘇玲玲母親的手,努力說了一些寬心的話,雖然她明白,任何安慰在此時都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蘇母抹了抹眼淚,聲音早已哭到沙啞:「莫小姐你不用說了,我們什麼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想玲玲,太想她,真的沒法子……」然後再也說不下去,用衣袖遮住臉發出嗚嗚的痛哭聲。


  莫曉妍的眼淚也倏地掉了下來,她明白這種無望的苦,於是握住她的手說:「玲玲不會離開的,她只是用另一種方式陪著我們。阿姨叔叔你們放心,以後你們有什麼需要,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會替玲玲去做。」


  蘇父拍了拍老伴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悲傷過度,卻怎麼也止不住自己眼中的淚水,顫聲說:「玲玲這孩子從小就乖,長這麼大連個男朋友都沒談過……怎麼就這麼走了……就這麼走了……」


  這句話讓正在悲傷中的莫曉妍突然清醒過來,玲玲的男朋友!他從來沒來看過她嗎?


  玲玲下葬的那天到處亂糟糟的,她心情太差根本沒留意到這點,可聽蘇父的說法,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玲玲有個正在熱戀中的男友存在。


  她連忙問:「玲玲走了以後,有沒有什麼……年輕的男人來看過她。或者顯得特別悲傷的陌生男人出現。」


  二老迷茫地搖了搖頭說:「來得都是她的同事、朋友,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我們沒見過面的也就那幾個,全部都是女孩子。」


  「那玲玲從來沒有和你們提過男朋友的事嗎?」


  「沒有。不過她這段時間好像確實總是回得很晚,我們也懷疑過,但問她總是不說。對了,她走得那天晚上,情緒特別低落,還抱著我問說,如果她以後不能結婚,能不能在家呆一輩子。這個傻孩子……」蘇母說著說著又悲從心來,再度痛哭起來。


  莫曉妍不敢再觸動他們的傷心事,連忙轉開話題,又陪他們聊了幾句就告辭離開。


  這時時間剛到中午,她只請了半天假,必須趕回公司。一路上她迫不及待地掏出電話打給肖陽,讓他去查查蘇玲玲男朋友的事。又想了想,決定回越星后先去28層找韓逸,讓他找人去查,這樣找到線索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她急得忘了敲門,一把將總裁辦公室大門推開,誰知卻看見周悅偉正坐在裡面,正和韓逸商量著什麼事。


  莫曉妍看著面前的那張臉,突然間有些恍惚,這還是那個笑起來一臉瀟洒的小白臉嗎?

  周悅偉整個人瘦了一圈,下巴上長了胡茬,漂亮的桃花眼整個凹陷下去,顯得無比頹廢。


  韓逸看見她一臉疑惑地站在門口,心裡隱隱猜到是和蘇玲玲案子有關的事,於是和周悅偉說:「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她談些事。」


  周悅偉難得恢復了那略帶狹促的笑容,故意瞥了眼莫曉妍,又長長「哦」了一聲,說:「私人會面,我懂得。」


  然後站起身,將搭在椅背上的西服拎著搭在肩上,準備朝外面走。莫曉妍卻一眼看見他手腕上那隻復古樣式的機械手錶。


  她曾經見過這隻手錶,在蘇玲玲的記憶里!

  她頓時感到全身發冷,有許多事在腦海里重合起來:那天在越星餐廳,蘇玲玲暗戀的對象不是韓逸,而是和他站在一起的周悅偉。所以戀愛后的她才會那麼欣喜若狂,不敢置信;所以她才會傻傻地藏起所有不滿,心甘情願替他隱瞞這段戀情。


  莫曉妍越想越憤怒,雙手在褲腿邊狠狠捏緊,可就在她恍惚的這一會兒,周悅偉早已走出了辦公室,面前只有韓逸那帶著濃濃詢問意味的目光。


  「你說悅偉和蘇玲玲曾經在暗地裡談過戀愛?」


  莫曉妍點了點頭,還沒完全平復自己的情緒:「我見過那隻表,在玲玲的記憶里。除非他剛好戴了一隻一模一樣的表。」


  「那隻表是舅舅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十分貴重,不是什麼人都能弄得到的。」


  「舅舅……」莫曉妍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曾經聽人說過,周悅偉是韓逸的表弟,所以兩人的關係才這麼親密。


  「也就是說,他也算是韓家的人……」


  韓逸臉色一變,他立即明白了莫曉妍的意思,周悅偉除了和蘇玲玲關係親密,也是最可能知道當年那件案件內情的人,甚至他有機會那對被陪葬的耳環。


  所以蘇玲玲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


  「這不可能!」這個念頭一出來,立即被他自己否定,「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那你覺得,他對玲玲可能是真心的嗎?」


  韓逸一時語塞,他這個表弟一向風流,和公司許多女員工都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這種男歡女愛的事,他向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鬧出大事。


  可這次,他真的會錯得這麼離譜嗎?

  莫曉妍見他不說話,心裡那股火越燒越旺,她無法忍受好友的真心被人隨意玩弄丟棄,忍不住提高聲音說:「還有韓總,你有沒有想過。公司里出了命案,所有業務都會受影響。還有,如果你真得被警察懷疑,誰會是收益最大的人。」


  韓逸的臉色越發難看,自從回國接手越星以來,周悅偉就一直陪在他身邊,替他談成了不少大項目,越星幾乎可以算是他們兩人的心血。如果自己出了事,周悅偉是最了解越星內部運作和項目細節的人,老爺子也會優先信任他,公司只可能交給他暫時接管。


  周悅偉會不會真的為了這樣的誘惑,去鋌而走險。


  這想法令他覺得不寒而慄,可他怎麼也不願相信,那個一直站在他身邊的人會用這樣的方式背叛他。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所以,你怎麼證明是他做得?」


  莫曉妍咬住下唇,目光堅定,「讓我和他面談,我會找機會去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做過。」


  當他們走進周悅偉的辦公室,周悅偉正雙手插兜,將額頭輕輕抵在玻璃窗上,將目光投向某個遙遠的彼方。


  回過頭,眼裡還帶著來不及藏起的疲憊,隨後又笑了起來,走到大大的轉椅上坐下,帶著揶揄的口氣說:「私人會談結束了?」


  莫曉妍難以控制內心的憤怒,上前一步盯著他問:「玲玲走之前曾經有個她很愛的男友,那個人是不是你!」


  周悅偉的笑容一滯,隨後又掛上輕鬆的神情說:「你聽誰亂傳的,根本沒有這種事。」


  莫曉妍把手撐在辦公桌上,一刻也不放鬆地緊緊逼視,「,玲玲脖子上戴得tiffany項鏈,是不是你送得。」


  周悅偉的笑容終於完全斂去,他低下頭揉了揉鼻子,再抬頭時,眸子里已經聚了濃黑的陰影。然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又帶了抹調侃:

  「原來你早知道了啊,我還以為,她真的沒告訴過任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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