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血仇
那夜暴雪。
伴隨著無邊飛雪的,還有刺客詭秘危險的身影。
葉冰塵緊緊攥住掌心那粒毫不起眼的玉珠子,焦急地望向昏暗大堂的一角。
母親仍在與刺客們纏鬥。
她看到自己的母親狀若瘋婦,在刀光劍影中強自掙扎。響動很大,卻根本無一人前來護衛。
也對,自她出生起,母親就被趕入了這座族長避暑用的偏僻別院,平時別說護衛,就連伺候的丫鬟小廝,都不大將她們母女倆放在眼裡。
「塵兒,快,快走!」婦人聲嘶力竭地大喊。
葉冰塵面無表情,彷彿被嚇傻了。她訥訥地看著手無寸鐵的母親被一劍一劍劃得血肉模糊,卻半點忙都幫不上。
她心裡明白,自己此刻若上前,必會成為累贅。
她癟著小嘴,最後望了一眼婦人,便決然推開牆角暗門飛奔而去。
雪下得太大,寒冷刺骨的雪片使得行人的呼吸都漸漸困難了起來。
小女孩兒一腳深一腳淺地狼狽奔跑著,不知道一路上摔了多少跤。
終於,再也望不見身後半星燈火,她才放慢了腳步,揉了揉凍僵的臉頰。
前方不遠處,是一座廢棄的荒廟。廟前栽了棵槐樹,已然為冰雪覆蓋,寒風中搖晃的枝椏襯得漫漫長夜愈發陰森可怖。
葉冰塵慌不擇路地沖了進去……
空闊遠郊,破敗荒廟,廟內猙獰的泥塑,神壇下橫七豎八雜放的屍體殘骸,到處是令人作嘔的血跡。
這些還不算什麼,真正嚇得她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的,是一個身披血衣的高大男子。
他的外衣原本是什麼顏色已經很難看清,早被濃厚的血漿浸透。見小女孩不小心闖入,他滿是血污的臉上一雙黑亮如鬼的眸子忽然一暗,右手輕輕一抖,丟下舉到唇邊的半截斷臂。
他竟是在食人!
葉冰塵年幼的腦中不斷回蕩著妖魔二字……幼小的女孩呆立在破廟門口,大張著嘴,連驚呼聲都無法發出。
血衣男人擦了擦嘴角血沫,兩三步走到她身前,拎小雞一樣一隻手將她提了起來,漆黑中泛著血紅的瞳孔驟然發亮,好像發現了最美味的獵物。
他湊近葉冰塵,在她身上輕輕嗅了嗅,噴出魔鬼般冰冷的呼吸,低低一嘆,卻並沒有如她預想中那樣狠狠咬下去。
雙腳緩緩落地,葉冰塵感覺脖子一輕,鉗住自己衣領的手終於鬆開,可她不敢逃跑,睜著恐懼的雙眼,傻傻立在原地。
血紅的男子****著手指上殘留的血跡,冷冷盯著她,嗓音嘶啞:「你怕我?」
葉冰塵嚇得無法動彈。
「為什麼不逃呢?」男子陡然湊近,邪氣而狠毒道,「還是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嗚嗚……」男子毒蛇般的目光伴隨著撲面而來的濃重血腥味,葉冰塵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嗚咽起來,渾身顫抖。
「只有這麼一點程度?真不像你……」男人玩味地笑了起來,眼中的恨意愈發深重,「你以為哭著求情,我就會放過他嗎?不,我要永遠活在你們中間!無論上輩子,這輩子,還是下輩子……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人……」
小小的身體在男人揮手的剎那砸在陰暗牆角凌亂的稻草堆中,劇烈的疼痛麻木了全身的感官。血魔般的男人三兩下扯光了她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肆虐般吻上她的幼小身軀……
「他是仙官,我便讓你永世成為惡魔的女人……」一聲聲詛咒般的狂笑,如烈火般烙印在她弱小不堪一擊的身軀上,聲聲如刀……
巨大的恐怖蔓延全身,她頓時暈了過去。
啊!無聲的驚呼,堅硬木板床上小小的身軀蜷作一團,陳葉驀地睜開驚恐的雙眼,緊緊抓著薄被挪到床腳處。
還好,只是個夢。她伸手擦了擦額角冷汗,心有餘悸地瞥向窗外。
窗外夜雪紛飛,寒意竄入屋內,即使點了暖爐也沒有絲毫用處。
她起身,瑟縮著走向窗口,訝異地發現庭院中竟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向她而立,身形高瘦文弱,作平民打扮,一身廉價的白布衣,只是衣擺處綉著一條首尾相接的青蛇,看上去倒多了幾分神秘感。
他微仰著臉龐,伸手向天,欲接住紛紛揚揚的雪。在這冰天雪地的嚴冬,顯得格外詭異。
「有病!」陳葉小聲嘟噥道,關緊了小破木窗,又重新縮回被窩中。
自她兩個月前被賣進煜國的這家名為「春滿樓」的姬肆以來,可謂見多識廣。販夫走卒、公子王孫,甚至跑江湖的粗野漢子,她也曾替他們端過茶倒過水。
老闆娘時常惆悵地瞧著她絮絮念叨著:「你們這幾個小姑奶奶何時能長大喲,媽媽可不能白吃白喝養你們一輩子!」
陳葉幽幽一嘆,原來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七年。那次醒來便是數日之後,她發現自己躺在陳府溫軟的大床上,成為了陳家收養的女兒。可是,尚未消去的全身青紫,卻暗示著她早已變成了一個不潔的人……
那個時候,她捏緊雙拳,強忍住身心劇烈的疼痛,暗中做出了一個不符合年齡的重要決定。
陳府的丫鬟推開屋門。
四歲的小女孩兒陡然睜開雙眼,滿面懵懂,到處張望,迷迷糊糊道:「這是哪兒?我……我是誰?」
從此以後,她成了楚國陳大將軍府上的小姐,四歲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轉眼間七年過去了,因被牽扯到朝堂之爭,陳家也將她賣走,不知今後又會擁有怎樣的命運?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要見到那個血紅的人影,不,在她足以殺死他之前……
陳葉知道,僅憑自己在陳府跟著養父閑時學的那點微末拳腳,根本就做不了什麼。她一直在等,等待一個契機,若有幸拜得高人或是拿到上古秘籍,是否就能成為真正的高手報仇雪恨?
搖了搖頭,她裹緊棉被,揮去那些時不時冒出來的想法,對自己道,睡吧,明兒一早還得去柴房燒火呢。
雪越下越大,不曾停歇。
陳葉漸漸陷入沉眠。
狹小的木門外,有誰輕輕一嘆。
潔白的衣袂掠過頹舊窗欞,飛雪中少年男子及腰披散的黑髮悠然舞出微妙的弧度,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君般神聖無瑕。
他步履輕盈無聲,透過破了一角的紙窗瞥向床上夢中痛苦皺眉的女孩,清冷眸底似有所思,卻忽然垂下深長的睫毛,白皙面龐毫無表情,飄然離開,信步踏上院內蜿蜒而上的台階,衣擺的青蛇隨著步伐緩緩遊動,仿若活物。
頂層,是幾乎無人探訪的全樓子最最神秘的檀墨閣。
幽遠暗香繚繚縈繞,白衣少年舉止優雅地推門而入。熒熒燭火下,少年不過十六七歲。他一身衣白勝雪,襯出玉潔無瑕的臉容更是仙君般出塵、花妖般絕艷,亦正亦邪勾人心魂,竟俊美到看上一眼便一輩子也難以忘記。
「離伽,你來了。」裡屋,傳來男子慵懶沙啞的嗓音。
「來了,」白衣少年微笑應道,「還見到了她……」他笑起來恍如簇擁著繁花萬千,明媚不可方物,「你行動真快,出乎我的預料。歲寒這次白去了趟楚國呢……」
玩笑般的口吻,腳下並未停止,話音落時便來到屏風之後,一片幾乎漫布著幽幽藍色裝飾的詭異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