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合(4)
安淳站在樓下,望著季凌所在的樓層,神情恍惚。
他不知道炸彈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能否波及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但他卻考慮不了那麼多了,或者說不願再去考慮。他就那麼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倒計時的終結,並沒有想象中的恐慌與不安,反而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沒有聽到預想中的爆炸聲。
安淳覺得有些奇怪,他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特地又等了一分鐘,周圍的環境從始至終異常安靜,他也沒有重生前要暈過去的跡象。
怎麼回事?
安淳不禁皺了皺眉,再次往季凌所在的樓層望去。發現原本緊閉的窗戶不知什麼時候已然被人打開,白色的窗帘被吹過的風扯出一角,窗里窗外來來回回地擺動著。
季凌沒死?安淳有些驚喜地瞪了瞪眼,但隨後就覺得不對勁兒。
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內,季凌是怎麼拆除炸彈的?何況他離開的時候,季凌幾乎已經快要失去意識,怎麼可能辦到那麼多事情?
難道還有其他人在?
想到這裡,安淳背後立馬生出了一層冷汗,他一刻也等不了地衝進面前的樓洞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季凌所在的樓層,房間的門是開著的,與對面敞開的窗戶遙相呼應,安淳腳步停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適時一陣風吹來,夾帶著空氣中刺鼻的味道。
是血,很濃的血腥味,安淳幾乎已經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無法想象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季凌死了嗎?被炸死?還是被別的什麼人殺掉了?他腦中閃過很多個疑問,卻在一瞬間失去了上前去確認的勇氣。
安淳定定地站在門外,還沒有找回行動力,有人率先一步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女人,可愛的面容,小巧的身材,一身淺色的連衣短裙,從裙擺處被濺上了大片的紅色血花。她正用一張紙巾擦拭著手背和胳膊附近的血跡,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絲毫不覺得驚訝,反而毫不在意地一笑,把用過的紙巾塞到了安淳的手裡,「不用謝我哦。」她對安淳拋去一個曖昧的眼神,隨後拍拍裙擺大步離開了。
安淳沒來得及叫住她,等他回過神來,已經看到不到孫萌的身影了。
他很懵,有太多的事情搞不明白,但現實已經不給他時間思考,他聽到了從房間里斷斷續續傳來的呻.吟聲。
季凌還沒死?
安淳心裡猛地跳了一下,這次他沒有猶豫迅速推門而入。
季凌依舊側卧在他離開前的位置,整個人幾乎蜷了起來,眼睛緊閉,眉毛擰在一起,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不停地往外滲。
他的右手按在左臂上,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大到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安淳往他的左手處看去,左手手腕本應纏著的微型炸彈已經不見了,準確來說,從纏繞的地方往下,他的整隻手都不見了。手腕處是一個很平的切面,大量的鮮血從切面湧出,從地板上往四處流散。一把沾滿了鮮血的菜刀被丟在一邊,旁邊還有一隻已經失去了顏色的斷手,炸彈依舊纏在手腕,倒計時停在最後五秒鐘。
安淳看著這樣觸目驚心的場景,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在看到季凌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了,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樣直接又殘忍的方法。
是孫萌做的嗎?她怎麼會在這裡?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而且還那麼平靜又理所當然。她是在幫他們?還是有別的什麼目的?
安淳腦中一片混亂,他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以為自己已經洞察到了遊戲的陰謀,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他依舊只是遊戲里一顆渺小又無知的棋子而已。
恐懼,挫敗,無助。所有的負面情緒一瞬間鑽進安淳的大腦。
好在安淳還沒有完全失去行動的意志,他動作僵硬地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顫抖地撥通了報警電話,又通知了還等在小區外面的司機。
司機大叔先一步趕了過來,把季凌背了出去,安淳留在後面,對著餘下的那攤血泊依舊有些怔愣,司機大叔在外面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把那隻斷手拾了起來,也跟了上去。
*
季凌再一次進了急救病房,進去之前僅存了半口呼吸。
雖然手已經被接上了,但由於中間隔得時間有些長,不排除之後再也無法使用左手的可能。
手術其實還是蠻成功的,季凌順利脫離生命危險,只是從出了病房就陷入了深眠。
警察找到安淳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讓司機大叔陪在季凌病房,自己跟著去警局做了筆錄。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無論如何秋子想要殺季凌,他若知道季凌還活著,就不排除會繼續行動的可能,因此沒必要隱瞞什麼,警察追捕秋子對他們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說到後來斷手的問題,安淳猶豫了一下,告訴給他做筆錄的小警察說:「是我砍的。」
他解釋了砍手的原因,小警察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繼續刷刷地在紙上記錄著。
安淳沒有說出孫萌的名字,是因為他還有想要確認的東西。
從警局出來之後,他沒有立刻回醫院,而是打電話給了秦北陽。
他知道孫萌一定是知道些什麼的,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她,他想要知道真相,關於遊戲,無論是什麼都好。只不過他雖與孫萌再度相見,卻並沒有交換過聯繫方式,因此他只能想到秦北陽。
電話很快被接通,秦北陽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溫和和的,安淳卻沒有心思跟他寒暄,幾乎在接通的那一秒就開口問道:「你知道孫萌的聯繫方式嗎?」他甚至都忘記了一直以來對秦北陽的尊稱。
電話那頭的人明顯愣了一下,隨後反問:「孫萌?」
安淳連忙回道:「嗯,我找她有點急事,能不能……」
「……孫萌是誰?」秦北陽打斷了安淳的話。
安淳聲音頓住,下意識捏了捏手機,心裡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斟酌著重新開口:「前段時間,我去您公司接張希辰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您跟我介紹說她是您的同事,您……不記得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來,安淳感受著對方的沉默,心裡卻非常緊張,他還懷有最後一絲期待,希望事情不要真的如同他的預感展開,他希望秦北陽只是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然而他敏感的神經和準確的直覺從來不肯出一點點差錯,片刻之後,秦北陽的聲音再次傳來:「對不起啊安淳。」他的語氣似乎有些為難,話里話外卻依舊在照顧安淳的感受,「我最近工作有些太忙,在其他事情上忘性有些大,等會兒我去確認一下,再給你回個電話行嗎?」
話聽到這裡,安淳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不會認為秦北陽真的只是忘記了而已,要麼他在裝傻,要麼他一定是失去了關於孫萌的記憶。
他想起叢月之前也被抹去過關於遊戲的記憶,事到如今可以確認孫萌和遊戲有關,那秦北陽被抹去記憶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安淳拒絕了秦北陽,他深知再去確認也不會有什麼用處,秦北陽這條線索必定是斷了的,所以他只道了聲謝,解釋可能是自己記錯了,便掛了電話。
這時候再看周圍,天已經有些黑了,他站在路旁看著來往的人流,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覺。
明明已經抓到關鍵線索,卻還是被硬生生扯斷了,他還能找到孫萌嗎?
安淳微微閉了閉眼,心中對此並不抱希望。
有人在看著他,在一步步牽引著他走向預定的方向,卻不允許他接觸真相。
遊戲還在繼續。
*
季凌睡了整整五天,按醫生的話說,照理他早就應該醒過來了,卻在用意念抗拒著醒來。
醫生認為,他應該是昏睡之前受了刺激,所以產生了逃避心理,安淳卻不這麼覺得。他不認為季凌是會因為被威脅綁了炸彈,或者因為被砍了手而被刺激到的人,他連死都不抗拒,又怎麼會被那些事情嚇到?
但是又找不到其他的原因,季凌他……為什麼不願意醒過來呢?
安淳不知道,他只能慶幸,至少季凌沒有死去。
昏迷的第三天,安淳就和司機大叔把季凌接回家了,季凌身體基本無礙,只是需要吊一些營養水和消炎的藥物,同醫院拿了處方,司機大叔的那位醫生朋友便可以解決。
離開了醫院安淳稍微能夠喘口氣,心也略微踏實了一些。孫萌已經完全消失了一般,安淳對找到她已經不抱期望,他只希望接下來季凌能夠一切平安。
遊戲的第八回合馬上就要結束了,秋子的計劃並沒有成功,也並沒有其他類似暗殺者的可疑人物出現,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安全,還有最後兩個回合,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這也是安淳決定把季凌接回家的原因之一。
醫生給季凌配好了葯,掛上了點滴,便同司機大叔一起離開了。
安淳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著季凌緊閉的眼睛,均勻又微弱的呼吸聲,心裡有些難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具體在難受什麼,但是他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從開始到現在,他所面臨的、所接受的所有所有的事情,竟是沒有一件能讓他覺得稍稍開心起來。
他原本就有些神經衰弱,能挺到現在沒有崩潰,他倒是有些佩服自己。
安淳自嘲的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季凌的身上,他的左手被包得又厚又緊,看起來有些滑稽,右手的傷還沒有痊癒,只是傷口在手心,還有手背可以充分利用起來。
再看他的臉,幾乎毫無血色,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凄慘。
安淳心裡驀地疼了一下,他皺了皺眉,趕快移開了目光。
午夜零點,遊戲通知準時發送過來。
遊戲通知:
暗殺遊戲·第八回合結束
守護者確認存活
目標確認存活
暗殺者姓名:秋子
暗殺者編號:08
剩餘死亡次數:2
第九回合開始
安淳只確認了一眼,心裡並沒有很大的波動,秋子是暗殺者,雖不確定,但也是意料之中。畢竟整個第八回合下來,要殺季凌的人只出現了他一個人,雖然是季凌主動找過去的,但之後從秋子的話中能夠聽出,他也是做了一番計劃準備的,也許只是季凌上套了而已。
然而警方的追捕情況卻遲遲沒有消息,甚至連同之前的蔣自舟,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但是無所謂了,安淳想道。
他只希望最後的兩個回合,不會再有任何突發情況,他甚至希望季凌不要醒過來,他們就這樣在家裡窩上十天,除了往他們房間投射導彈,還有什麼能夠殺死季凌的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