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樂聽完衡弄文的敘述隻是冷笑,她不能動,眼角的淚水兀自滑下,濡濕了枕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隱忍的嗚咽聲藏在心裏悶得她一陣眩暈。
“哭出來,神樂……不要忍著……”衡弄文將她攬入肩頭,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就像她在衡府雨夜裏被驚雷所嚇時一樣。
可她沒有哭,她再也不想哭了,既然眼淚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那又何必多此一舉:“我覺得可悲……我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怪物……”
“不神樂,等牽引回你的神識,你就是完整的神了!”
“我不要!我不要淺雪的記憶,我也不要做神!衡弄文你放開我,我不要在天庭……”
“神樂,為了六界安危你必須成神!”衡弄文說的堅定,絲毫不給神樂選擇的機會。
神樂苦苦的笑:“六界安危?可誰想過我的感受!我已經做了五百年淺雪的替身,現在你要我心甘情願的讓她取代我?衡弄文,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成了神我就不再是我了……”
衡弄文呆了一呆輕聲道:“可你和淺雪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不,你不知道。我每天都能夢見淺雪,她在我的夢裏時時刻刻炫耀她和慕千潯美好的畫麵,她一定想方設法的要侵襲我的思想,這根本就是一種煎熬!”
神樂的情緒失常,衡弄文知道她一定被前世的記憶折磨的惶恐不安,可他卻對此無能為力。他隻能輕拍著神樂後心安撫到:“我沒有限製你的行動,等你傷好了自然就可以動了。”
衡弄文轉身欲走,神樂卻勾住了他衣袖,略帶懇求的說到:“衡弄文,你別走,我不想一個人……”
衡弄文麵帶不忍,卻還是將神樂的手放回了被麵:“我向王母娘娘求了照顧你,應著我與你有些交情她便允了,不過那麽多雙眼睛都盯著你這個未來的神,我怎好頗多造次?”
神樂不再留他,卻遙遙的問了一句,像是問他也像自問:“慕千潯把我當做淺雪,夜未央將我當做淺雪,天庭也將我當做淺雪,那你呢?當初宣德城救我,是不是也是接到天庭的命令?”
衡弄文停了步子,背對著神樂淺淺一笑:“淺雪疏影死的時候我才知道有這麽個人存在,至於救你,全是我一人想法。”
衡弄文出去了,卻並未讓神樂一人獨處,沒一會兒失蹤已久的小雲飄了進來,它是以雲的形態進來,卻以一個十二三歲少女的模樣落在神樂床前。
神樂身子不能大幅度的動彈,所以隻能歪著頭盯著那黃衣女孩看,女孩有齊腰的黑發,濃重的眉眼,乍一看有些神樂小時的影子。
她不敢置信的開口:“你是……小雲?你竟能化作人形了?”
女孩對神樂甜甜的笑,縮在她床腳是熟息的感覺:“姐姐,我好擔心你。”
竟真的是小雲,神樂溢不住的驚喜:“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我……那個時候被召喚到了天庭,後來就一直跟著王母娘娘了……”小雲說的藏頭露尾,吞吞吐吐,神樂卻好似覺察到什麽,苦笑一聲。
“你也是天庭早就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吧?”
小雲忙搖頭解釋道:“我的確領了天庭令條,但是我確確實實是被神樂召喚來的,”為了證明此事的真實性,她還特意加了句“因為曾經我和淺雪疏影接觸過一次,所以會被你召喚。”
嗬,又是淺雪疏影。神樂真的不想再聽到看到關於她的一切事,她閉上眼,冷冷開口:“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小雲愣了一下,麵色瞬間就哀傷了起來:“姐姐你心裏想什麽小雲都知道,你和淺雪本就是一人,你為什麽非要分出個你我來為難自己?”
“隻有我自己感覺的到,我的意識和淺雪的意識是完全獨立的,你們根本就不懂……”
小雲沒有遵照神樂的意思離開,而是繼續陪著她,盡管她閉著眼隻字不語。
神樂眼角有淚水流出,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以為她隻是淺雪的替身,卻沒想到真相確是她和淺雪共用了同一個靈魂。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圍繞著淺雪進行的,而她始終是一個無辜的承擔者。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和淺雪根本就是兩個人,在夢境裏神樂雖然能感知到淺雪的神思,卻沒有感同身受的感覺,有的隻是看著他二人一起時的翻滾的痛楚,他們怎麽會知道呢?
她不敢睡著,怕夢裏淺雪出現,更怕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小離來尋她。
這兩天她都沒有掙紮,也很少說話,隻有衡弄文來的時候她會稍微問幾句慕千潯的情況,而他也隻說暫時沒什麽狀況。
王母娘娘,那個對於神樂來說陌生到有些令她不寒而栗的女人也間或來看過她幾次。她坐在神樂對麵,舉止端正不怒自威,她每次基本上就是提一下和淺雪的過往,淺雪怎樣粘她,她又是怎樣將淺雪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看待。
可每次她講完,神樂均做迷茫樣子說自己想不起來,又說或許王母娘娘將她認錯了,可能她並不是淺雪。
每當這時,王母娘娘就會歎氣道:“本宮已經籌集眾仙家為給你牽引神識做了準備,再過些日子你就可以想起來了。”
因為淺雪在天庭的府邸年久失修,所以王母娘娘準許神樂住在衡弄文的璧芙殿。說來也奇怪,天庭一向戒律森嚴,對於男女之事頗多介意,神樂的身份又這樣特殊,她怎的就準了神樂在衡弄文的殿裏住下了?
但神樂並沒有因此感到不安,她本就和這天庭生疏,能相信的也隻有衡弄文一人,將她安置在這裏對於神樂來說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神樂很快便好的利索,這日裏有宮娥替她準備了霓裳羽衣,梳好一頭如黑瀑般的長發。衣色雪白,腰間瓔珞流佩,環玉丁玲,一切都如當年淺雪的樣子,隻是神樂的眸是妖異的紫紅色。
今日裏是她第一次以神的身份上這淩霄寶殿,接受眾仙的瞻仰。她也在今日知道了慕千潯給她取名做神樂的真正含義,可她並不快樂。
她問衡弄文她該怎麽做?衡弄文卻沒說什麽有用的,畢竟他也沒有真正見過神,便讓神樂隨心所欲,因為沒有人敢為難她。
神樂學著夢裏淺雪的模樣,一路如無根柳絮一般飄落在淩霄殿下,一雙紫紅色眸子好奇的四處打量著周圍的人和物,被眾人盯著研究表現出一副迷茫如新生嬰兒般的無知。
王母娘娘慈祥的對她笑,她啞了啞嗓子,最後還是問出:“我若是有什麽要求你們會答應我嗎?”
眾仙均是一愣,按理說神若有什麽要求他們是要遵從的。王母娘娘微一沉默開口道:“你且說來聽聽。”
“我……我要見慕千潯……”
眾仙再是一愣,王母娘娘也開始皺眉:“等你完成了成神的儀式,再去見他不遲。”
神樂聽出這是敷衍,等她成神,淺雪的意識就會占據她的身體,那個時候擁有那樣的過往的淺雪又會怎樣對待慕千潯呢?
可是她在這天庭始終是渺小如蜉蝣之於浩瀚,這裏站著的所有仙人都帶著一副有色眼鏡看她,那種從本質上就不公平的待遇時刻提醒著神樂不可以硬碰硬,如此神樂便改口到:“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成神?”
“最遲三月後。”
朝會已散,神樂施施然的飄落在早已等在殿外的衡弄文,發現一身黃衣的小雲也躲在他身後砝生生的用眼睛瞅她。
神樂將小雲拉了出來輕笑:“現在怎的這樣怕我?”
小雲呆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後欣喜若狂的抱著神樂直往她懷裏蹭,像個未諳世事的孩子。
“還有你,在這麽明顯的地方等我,不怕天庭壓你個動情的罪名,一道天閃把你給哢嚓了?”神樂眉眼裏再笑,嘴上說的卻甚嚴肅。
衡弄文不以為然的敲敲他的破折扇笑到:“這天庭在哪偷情都會被別人發現,我選的這個地方倒顯得磊落些,再說你出了這淩霄殿不曉得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神樂皺眉不理他,這天庭本來就大,她又是個路癡,自然找不到回去的路,神樂吃癟,小雲也跟著偷偷笑她,被她一個眼刀給瞪了回去。
天庭到處雲霧繚繞,落英繽紛,偶有仙人腳踩五色祥雲遨遊在雲霧之中,給人的感覺美麗迷幻卻不真實。
神樂不再駕雲,而是和衡弄文步行去璧芙殿,小雲一直親昵的拉著她的手,神樂知道小雲雖是天庭派遣到她身邊的,卻從頭到尾是真心對自己好,於是也不再像先前那樣排斥她。
神樂心中愁緒紛多,眉頭擰做一個死結,也不說話。衡弄文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可始終無力幫她什麽,隻能一路將他的破折扇敲得有節奏,來緩解這一路無話的尷尬境況。
雲端開出大朵的紅霞,襯的天庭都有一絲溫暖的顏色,幾隻頭頂嫣紅的仙鶴悠悠的飛過,神樂抬頭望天,卻不知該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