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陰魂不散
這曲子調子哀涼中帶著期望,孤寂中帶著熱切,神樂忽然打斷琴音:“這是……”
“鳳求凰。”盲女先開了口,衡弄文卻略顯尷尬,耳根紅了半邊:“隨便彈的……不喜歡我再換一曲……”
神樂落寞低頭:“沒有,我隻是聽人用笛子吹過這調子,可問他他卻不告訴我。”
衡弄文舉起一件物事:“合奏一曲?”
神樂沒有想衡弄文怎麽知道自己會這曲子,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自己會使笛子,隻是看著他手中舉起的白玉笛子發呆:“我不會再碰笛子……”
神樂落寞轉身,她今生隻認同一隻笛子,就是她的湘妃笛,湘妃笛毀了,她就不會再吹笛。
“你不能因為丟了鞋,從此便光著腳……”衡弄文垂著眸子,手中卻還捏著那隻白玉笛子。
“可是新鞋子不合適,我寧願不穿……”神樂的身影消失在關門聲中。
鳳求凰的曲調再次響起,絲絲縷縷穿過門扉,纏繞在幽寂山穀,連綿不絕,揮散不去。
盲女輕歎了口氣,小狗子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嘀咕什麽,隻有山清繡水不懂人心,不懂琴音,依舊歡歡喜喜的玩泥巴。
“叮唥叮……唥泠叮……”夏日裏難得的清風將白翎羽帶的飄揚,玉鈴輕輕晃動。神樂將那羽墜舉得很高,以至於要抬頭仰望:“鳳求凰……”
那時斑駁竹影湘妃林,慕千潯用湘妃笛吹出的第一隻曲子便是鳳求凰。她隻聽了一次,便莫名其妙的流了淚。
她問他:“這是什麽曲子?”
他不答,她不再問。
如今知道了,反而困惑了,他到底是吹給誰聽的呢,是她還是淺雪疏影?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愛他是她的事,他愛誰和自己何幹?
可如今湘妃笛已毀,湘妃竹林也不再容她踏足,她和慕千潯還能回到從前嗎?
衡弄文的傷勢基本上已經好了,隻是不能動用仙力,和凡人是一個水平。兩人都默契的好像沒有經過鳳求凰的那件事,一個憋死了不說,一個笨死了不懂,隻有小狗子一家看著這對癡男怨女唉聲歎氣。
神樂想回妖界的心情日切,這就意味著要盡早將孩子送走,反正早一日晚一日都是要走的。
衡弄文的意思是現在進行的話,等天庭派人接他時神樂或許已經休養的差不多了,到時他再向仙友求情送神樂回妖界,可保萬無一失。
可是天意總喜歡差強人意,劫難來的太快,快的二人手足無措。
衡弄文要小狗子盡量配些溫和的滑胎藥,導致小狗子一家對衡弄文的舉動頗為鄙視,奈何神樂竟願意,而且心情似乎比衡弄文還要急切,小狗子表示搞不懂。
配藥少了幾味山裏采不到的藥,衡弄文拿了幾個金銖,小狗子便帶著妻兒去鎮子裏抓藥,順便給孩子們定做個名牌。
衡弄文神樂和老太太都不便出去,便留在了山穀裏看家。神樂一直坐在院子裏摸著小腹發呆,嘴上雖然念叨的緊,真到這個時候了還是舍不得。
老太太一直偷偷抹眼淚:“女人生孩子就像從鬼門關走過一趟似得,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雖然小狗子配的藥性溫,可還是會疼的。”衡弄文想摸摸她的頭,最終還是將手收了回去。
神樂將頭埋在臂彎裏縮做一團:“痛極也要忍著。”
“真的……”衡弄文不忍心說:“真的不打算讓慕千潯知道?”
“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都做到這個程度了……”神樂的聲音在發顫:“我都已經決定親手了結自己的孩子了。”
隻是不想看到他鄙夷的目光,隻是不想給淺雪疏影的影子添上一絲瑕疵,她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就算痛極就算手上沾滿鮮血又算的了什麽?
已至薄暮,小狗子一家還是沒有動靜,老太太著急的站在院門口望:“這次怎麽耽擱了這麽久?”
衡弄文隱隱覺得不妙,說要出去找找。老太太攔著他:“山裏野獸多,公子大病初愈還是別出去了。興許是豆豆囡囡貪玩,這才回來的晚些。姑且再等會吧!”
於是三人各有心事的在院子裏團團轉,神樂躲在角落將今天僅吃的一點東西全吐了出來,心裏莫名的惴惴難安。
“神樂,不舒服?”衡弄文不知什麽時候渡到神樂身後,突然發話嚇了神樂一個寒顫。
“心慌的厲害,”神樂喝了些水感覺舒服些了又問:“小狗子還沒回來嗎?”
衡弄文眉頭緊鎖:“我總覺得不對勁,若是一會兒有什麽事發生,你一定要先走,不要管我們!”
神樂強顏歡笑半晌道:“好。”
月上中天,周圍還是沒有動靜,小狗子也沒出現。老太太終於坐不住要出去尋,卻被衡弄文拉住:“我去看看吧。”
神樂忽然出聲:“不用去了。他們就在附近,我聞到了。”
“是嗎?”老太太驚喜,衡弄文卻皺眉。
“豆豆囡囡身上有牡丹香,已經在一百米遠的地方蹲了一下午了。”神樂平靜的答到。
衡弄文忽然急道:“……你早就察覺到了……為什麽不走?”
“我走了你們怎麽辦……”神樂駁道,是的,神樂早就知道了,小狗子一家此時應該和林蕭在一起,還有大量的除妖師。
衡弄文忽然慌張的拉她走:“快走!趁現在有時間快走,你不是還要見慕千潯,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還管我們做什麽!”
“衡弄文!”神樂使勁甩開他退後幾步:“我雖然是隻妖,不像你們神仙一樣心懷天下眾生,我雖不濟,卻隻想保護我想保護的!”
“可你保護不了,還會把自己賠進去!”
神樂忽然笑了:“來不及了,他們已經來了。”
穀裏火光點點,飛速移動,如同成群的猛獸,虎視眈眈著這個小院子。
衡弄文將老太太拉進屋裏,將門拴好,如今能做的隻有這些了。神樂輕鬆踱步到衡弄文身前,微笑:“真是時來運轉,今日裏換我來給你做保鏢。”
衡弄文也笑:“你竟不怕。”
“以前怕,現在也怕。如果老天注定要我們死,我倒希望死你們前頭,這樣心裏少難受些,這麽想就不怕了。”
“你倒會給自己找借口。”衡弄文拉住神樂的手:“可我始終是個男人,你叫我站你身後豈不是太不給我麵子。”
林蕭來的很快,山穀陡峭不宜騎馬,他們一隊精兵已經包圍了整個山穀,到處都是火光熒熒,移動著像是滿天星辰,又像步入了螢火蟲深處。
“這樣的美景出現的太不是時候,”衡弄文輕笑,又對神樂低語:“隻要拖到天亮,天庭的人就會來。”
神樂低頭道:“好。”
小狗子和盲眼女五花大綁著被兩個士兵推推搡搡的過來,豆豆和囡囡嚎啕大哭的跟在後麵,許是哭的久了,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
士兵將小狗子夫婦猛的推倒在地,豆豆囡囡圍著爹媽哭的昏天暗地,林蕭一身寬袖錦服走了出來,對神樂微笑道:“好久不見。”
“你找我抓他們做什麽?”神樂質問道。
林蕭笑的理所當然:“家有家法國有國規,他們犯了欺君之罪自然該殺。”
盲眼女忽然向前蠕了兩下,啞著嗓子哭到:“神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小狗子狂躁的訓斥道盲女:“秀文!”
盲女哭的心疼:“可我們的孩子還那麽小,他們還什麽都沒見過,也沒做過錯事……”
“我若把內丹給你,你不殺他們可以嗎?”
林蕭聞言卻仰頭笑的像賴皮的小孩,忽然臉色變得猙獰吼道:“如果你早些這麽做,趙輕音就不會死。可現在她死了,你也沒資格再向我提條件。”
“可趙輕音是你逼死的……”
林蕭吼斷神樂的話:“是你殺的她!”
衡弄文將神樂藏在身後,冷冷開口:“你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趙輕音為什麽而死。你殺不了神樂,也得不到永久的生命,這是從你對妖丹有了邪念時就已經注定的。”
“衡弄文,做神仙多好啊,你何必要跟著神樂入地獄,她喜歡的人又不是你,你做再多她也看不到。哈哈……”
林蕭笑的狂妄,猙獰,絲毫不見當年的爽朗模樣。欲望貪念可以將一個人摧毀的體無完膚,這樣的人已經沒有必要留在人世了。
衡弄文啞然,卻將神樂保護的更周全:“我隻是保護我想保護的。”
“歲兮榮兮,生或死兮,藤之蔓兮,我心憂兮,之子無裳……”神樂暗自念訣,平地之上緩慢萌生出一支嫩芽,無脈無葉,隻一條綠藤蹭蹭的生長,繞過衡弄文直衝豆豆囡囡而去。
兩個毫不知情的孩子被這條有生命的藤蔓嚇得呆傻,連哭都忘記了。隻是一瞬間,綠藤開出巨大的紅色彼岸花,將豆豆囡囡包裹其中迅速縮入土層,蜿蜒不見。
“豆豆囡囡!”小狗子一聲大喝,驚俱的看著隻留下一個土洞的地方。
“對不起,我隻能做這麽多了……”神樂有些趔趄的靠著衡弄文:“終於用出來了……”
“百歲枯榮……神樂,”衡弄文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