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之子於歸
神樂試著動了一下身子，隻稍移動分毫，傳來的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意。神樂忽然想起來她被慕千潯罰跪時，慕千潯說倒希望她痛些。此時卻能真正明白他話中意思，要是此時她覺不著疼，別說出不了天香居，就連動一下都是奢求。
小雲覺出神樂的異樣，忙爬到她跟前:“姐姐，你要出去嗎？你要知道君上這樣做，隻是想困住你，你就算心裏有氣，也要等傷好了再出去！”
神樂略微轉了下頭，可以看見縮在她身邊的小雲，她扯出一抹笑，用意念傳達自己的心意:“我若繼續待在這裏，哥和水靈甚至全妖界都會被我所累及，我不能讓哥為難。小雲，你留在哥哥身邊，就像我在哥哥身邊時一樣。不管我離你們有多遠，我都可以知道你們的情況，好嗎？”
變成小狗模樣的小雲皺著沒眉毛的眉頭哽咽道:“不行，你不能出去，天界的人抓住你一定會殺了你的！留在這裏君上會保護姐姐，所以不要出去！”
神樂轉頭不再看小雲，下定決心:“躲能躲多久呢？”
小雲又將整個身體粘在神樂身上，哭鬧道:“不行，小雲要跟著姐姐，小雲不要留在君上身邊！”
“我現在真真正正是個掃把星了，跟我有關係的結果非死即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你活著。”神樂說完忽然淡淡笑了，側過頭跟水靈要水喝，還指定要薄荷水，說是疼的厲害，忽然想喝了。
因為神樂一直不喜薄荷，所以薄荷長在天香居的角落處，取回來得一定的時間。神樂此刻躺在床上不能動，外麵又有結界保護，水靈不疑有他，替神樂噎了被角，便去釆薄荷了。
神樂咬著唇動了一下，額上冷汗涔涔，卻固執的起身支著床頭往床底蹭去，小雲哭的一塌糊塗，拉著神樂道:“我跟你去！我無形無魂，不會死，而且你這樣根本出不去妖界，我來帶你！”
神樂緊緊握拳，心中糾結片刻最後妥協，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床底有神樂花費半年心思挖的地道，可以直接通往藤林。自從上次湘妃竹林事件自己被慕千潯困在天香居後，神樂便開始動工挖地道了。她早料到自己會再次被拘禁，所以挖了地道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這條耗費她半年功力的地道可能這一生隻能走一次單程了。
小雲幫神樂撬開掩蓋地道的石板，這地道是神樂與小雲一同挖的，連水靈都不知道有這麽一處所在。小雲變作一方軟綿綿的毯子將神樂整個的裹住，以防她在窄小的地道中刮碰到傷口。
下去地道，掩好石板，小雲便帶著神樂一路俯衝下去，地道很黑，但對於小雲這種沒有五識的靈體來說根本夠不成威脅。水靈若是回來找不到神樂，也不用擔心會被她追上。慕千潯的結界阻擋了天香居與外界的聯係，隻要隱藏好地道入口，水靈要是想告知慕千潯就要先破了結界，等到了那個時候，神樂也早已逃出妖界了！
不過半刻功夫，小雲已經帶著神樂衝破了地道另一頭的阻礙物。老妖略帶驚訝的瞧著裹滿紗布的神樂努了努嘴最後也沒說話，徑自張開樹洞放神樂出妖界。神樂道了謝便進了樹洞。
妖重門外，神樂指揮小雲飛的高些，目的地是人界，自己受了傷，不適合用功隱形，若是被人類發現她是妖精，又免不了一場惡戰。
神樂潛意識裏總覺得夜未央不可信，而且關於她肚子裏的孩子神樂一直覺得並沒有那麽簡單，為什麽夜未央發現自己喝了聖母水時是那樣的反應，還有為什麽他會說慕千潯會給自己吃藥。他一直什麽都知道，卻什麽都瞞著她，看著她一步步走進自己給自己挖好的坑。
神樂覺得這種時候一定要遠離夜未央，要不在他手裏被算計了都不知道。如此一來，她能去的地方也隻有人界了，其實她大可以一出妖界就找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用不著以身犯險去那除妖師群集的皇宮，但是肚子裏有個孩子，神樂始終放不下心，總要想個法子安置他啊。
一直到皇宮附近，神樂才將小雲塞在袖兜裏，自己隱去身形氣息走進皇宮。畢竟吃了些金丹，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愈合了，甚至連痕跡都看不到了，隻是疼痛卻沒減輕，神樂感慨天庭也會做假藥，隻治標不治本。
神樂先找了一處沒人的宮殿將自己身上的紗布解下，又換了一身新衣服再次隱去身形遊蕩在皇宮中。
她要找趙輕音，隻有她才有辦法妥當的處理她腹中孩子。
神樂並不知道趙輕音在哪裏，亂轉之下竟找到了清心閣，六年前慕容墨陽就在這裏修行，此刻說不定還在這裏，神樂竟鬼使神差的踏進了那座八角八層的清心閣。
連爬了四層都沒有見到有人，神樂額角滲了些許汗珠，慕千潯旨在困住神樂，所以傷她小腿重些，這下連爬了四層樓梯，神樂也吃不消了，坐在樓梯邊上喘氣。小雲從神樂袖籠裏鑽出來，替神樂去頂樓查看。
沒多時，樓上就有了動靜，發出踩在年久失修的樓梯上的咯吱聲。神樂一時繃緊神經仰著頭看來者何人，一襲灰色麻衣由衣擺漸漸延伸至衣領，一隻蒼白秀氣的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倒和那一身沒有生氣的灰色長袍不相稱。
“果真是神樂姑娘。”慕容墨陽從樓梯後露出麵龐，到底是修行高深的國師，六年不見倒沒有一絲衰老的跡象，他看到神樂神色裏略帶驚喜，卻隱藏的很好，至少神樂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既然來了，為什麽不上去，倒叫這小妖雲引我下來？”慕容墨陽走近才發現神樂麵色蒼白，額角冷汗涔涔，忙上前了兩步:“你臉色不好，可是被誰傷到了？”
神樂勉強撐起身子，攔開慕容墨陽攙扶的手:“隻是一點小傷，我路過，順便看看你有沒有成仙。”
慕容墨陽僵硬的盯著神樂看了一陣不放心道:“你留下來吃些茶再走不遲。”
一路過來大半天，又出了這許多汗水，神樂倒真覺得渴了，便聽他的話留下來喝茶。慕容墨陽講究，隻是泡茶硬生生讓他弄成了茶道展示，洗手賞具，燙杯溫壺，馬龍入宮，洗茶一道工序下來花了好長時間，神樂著急想直接喝便用竹筒去撈開水。
慕容墨陽怕沸水燙著神樂忙伸手去攔，不經意間正好碰到神樂手腕，不禁愣了一愣。隻這一愣，神樂便已經盛了一筒沸水放在嘴邊吹著，瞪著眼睛看慕容墨陽。
慕容墨陽表情僵硬，抖了兩下嘴唇道:“神樂姑娘可否讓老朽給你請個脈？”
神樂皺眉，忽然想起人界有請脈診病的本事，神樂潛意識裏將手縮進了衣袖，似乎像遮掩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一般，低著頭也不回答慕容墨陽。
“你……你為什麽來人界？”慕容墨陽本想問為什麽離開妖界，不知怎麽話出口變成了為什麽來人界，她究竟在妖界經曆了什麽，才得了這一身傷，還有一個孩子……
“我……”神樂抬頭垂目，似乎難以啟齒:“我……是不是懷了孩子……”
慕容墨陽猛的一震，手中捏著的白瓷杯毫無征兆的碎做幾片，清清茶香溢滿閣樓。慕容墨陽嘴唇顫顫:“那得讓我看下脈。”
這次神樂沒有躲避，從容將手臂枕在桌上，隻是濃黑的眸子一直垂著。慕容墨陽放在神樂腕上的手微抖，半晌又顫顫的挪開，神樂收手將臂腕藏在了袖下:“怎麽樣？”
她說的輕鬆，語氣裏卻帶著輕微的顫音。
慕容墨陽愣愣:“已有半月身孕……不知……不知……”它是誰的孩子，可他最終不忍再問下去。
神樂卻將頭揚起，濃重的眼睛睜得極大，想將漫上的水霧原路逼回。她有些賭氣的語氣:“我誤喝了聖母水，後來聽說會懷孩子，沒想到竟是真的……”她還想說什麽，卻不知怎麽說。
“這孩子你不能生下來。”慕容墨陽道。
神樂低頭看他，一滴清淚劃過眼角:“那該怎麽辦？”
慕容墨陽眉頭緊皺，半晌道出二字:“墮胎。”
神樂忽然笑了，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劃過臉龐，又哭又笑，不知幾多歡喜幾多愁。這孩子雖來的意外，卻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神樂怎麽會忍心，怎麽會不在乎，怎麽會舍得，可是她如果不墮胎又怎麽見慕千潯呢？不對，就算沒有孩子她也不會去見慕千潯，她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她知道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要遠離他。
她哭的傷心又笑的悲切，一時間連身體都有些抽搐，慕容墨陽忙按住略顯癲狂的神樂，沉聲道:“神樂，我知道你舍不得，但這個孩子對你來說是個威脅！”
神樂搖了搖頭，忽然大力掃開了慕容墨陽的手，聲色俱厲的吼道:“你知道什麽？你有過孩子嗎？我雖然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我卻知道他在，他好好的在這裏，我怎麽舍得不要他呢？”神樂輕柔的撫著平袒小腹，好像那裏真的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片刻神樂眸裏忽然閃過一片寒光，下一刻竟狠狠的一拳擊在小腹上，她竟像覺不到痛一般又對著小腹落下拳頭，慕容墨陽一把握住她的手叫到:“神樂，別這樣，會有辦法的，相信我，會有辦法的。”
神樂被他抓著不能動彈，掙紮了片刻後雙目無神，低頭不語，唯有淚千行。慕容墨陽擁她入懷，輕拍她的後背，神樂下巴枕在他肩頭，嚶嚶哭泣，鼻尖可嗅到淡淡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