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倚君梳發
時間對於生命亙長的妖精來說根本不算什麽。轉眼間天空由下雨變成了下雪。初冬的第一場雪似乎下的是這些年最大的,最起碼是神樂見過的最大的雪。隻小半天功夫地上就已經積起了半尺厚的雪花。神樂歡快的在雪地上跑來跑去,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蒼茫大地通通被裹上了銀白色,就連空氣都變得清新異常。
這樣的雪景裏打雪仗是最好不過的了。今年的雪不光是這五百年來最大的,也是最冷的。白水靈這幾天感染傷寒一直在養著,卻好像越養越糟糕的樣子,半點見不著涼,終於養成了臥床不起病入膏肓,慕千潯說可能是水靈本為人類的關係。
白水靈睡著不能被打擾,神樂便拽來慕千潯陪自己玩。小雲充當自己的彈藥庫,載了兩三層雪團跟著神樂滿處跑,因為不用擔心慕千潯會被自己的雪團擊中,神樂便大膽的朝他砸雪蛋。慕千潯也不用做雪球,隻消稍稍一點,神樂飛來的雪團便可反向擊回去,然後神樂一腳將飛回的雪球踢了個粉碎。
散掉的雪團化作朵朵雪花噗噗簌簌的全照著神樂頭頂落了下來,神樂開心的在落雪中轉圈,仰起臉享受雪花的清涼觸感。沒多久神樂身上就已經濕了大片,在看慕千潯,身上雖堆了些雪花,卻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
神樂不禁感慨,慕千潯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沒有溫度的吧。而擁有炙熱溫度的自己是否能像融化雪花那般輕易融化他呢?
隻這一走神的空蕩自己剛投出去的三個雪團便三麵夾擊的飛了回來,神樂瞪著迎麵而來的雪團一時之間動也不敢動,這真是最糟糕的情況。小雲已經飛來給神樂擋雪團,卻仍是有一個雪團擦著小雲身體飛向神樂。
神樂反應過來後退了一步,卻像踩到什麽東西似得,頭發猛的被向後拉去,神樂便直愣愣的摔在了雪地上,那個雪團也擦著神樂的鼻尖自殺在一棵禿樹上,禿樹被雪團一撞,本來銀裝素裹的枝椏噗噗簌簌的下起了雪,露出了裏麵褐色的枯枝,像是凋零斑駁的白玉珊瑚,醜極!
神樂不幸的拜醜樹所賜,也裹了一身白雪在雪地裏打滾。慕千潯過來拉她起來,發現神樂歪著頭喊疼,再一看,原來是神樂及地的長發被她那一退踩在了腳底下,這才害她摔跤。也虧得這一摔,神樂才沒有被雪團在臉上開花。其實剛才神樂隻要蹲下就可以躲避三個雪團,隻是因為她走神雪團飛來之時她已經懵掉了。
被神樂踩在腳下的頭發已經和踩實的雪花一起沾在了腳底,神樂怕疼不敢硬扯,隻能保持著歪脖子的姿勢直哼哼。
她以前還曾嘲笑過一個長著長尾巴的笨猴,爬樹的時候經常因為踩到自己的尾巴摔下樹來,結果那猴子後來摔斷了尾巴,再後來那小猴子長成了沒有尾巴壯碩的大猩猩,再再後來,神樂再也不敢笑它,並慶幸自己沒有長尾巴。如今看來,她雖踩不到尾巴卻也逃不過踩頭發的悲慘命運。生活處處藏驚險,由此可見一斑。
“長了這般長,怎麽不知道修剪?”慕千潯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就把神樂的頭發完好無損的取了出來,動作快的神樂睫毛都沒眨,還是沒有看清頭發怎麽就從腳底挪到他手裏了。
神樂危機解除,眉開眼笑的活動活動僵掉的身體:“倒是從沒注意過,它就長這樣長了……”
神樂身上已經濕透,小寒風一吹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慕千潯便帶她回去,生了個火盆讓神樂烤烤,又拿了把象牙梳把神樂散開的頭發一絲絲的梳理整齊。
神樂被他這一碰,不禁輕抖了一下,慕千潯便問可是弄疼了。神樂忙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誰知此刻慕千潯手裏還捏著她的一縷頭發,這一搖頭,還真給扯疼了。
小雲很懂事抱了麵銅鏡舉給神樂看,神樂咬著唇佯裝看自己的頭發,實際裏卻是從鏡中反麵偷窺慕千潯。慕千潯做事一向一絲不苟,一如此時專心整理神樂的三千煩惱絲,連被神樂赤裸裸覬覦都沒有察覺。
鏡中印著神樂的臉,濃密發絲由肩頭一直蜿蜒到地麵。慕千潯在神樂側身稍後的地方,印在鏡裏的麵容竟和神樂的相接,造成讓人害羞的尷尬錯覺。
遙想當年有次衡弄文帶自己逛街,看到一個站滿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很漂亮的樓閣,有少女散發倚窗輕唱:“伊昔不梳頭,秀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神樂便問這漂亮的屋子是誰家的?
衡弄文卻紅臉輕咳兩聲道“這……煙花風月之地便是大家的……”神樂樂道:“煙花風月果然好看,既是大家的,那我們也進去住住!”衡弄文紅臉將神樂拉走,神樂又不依不饒問那憑窗倚欄的女子唱的是什麽。
衡弄文兩指一撮,手中的破扇子便張開搖了搖,唱的嘛,便是郎情妾意。又讚到那女子雖淪身風月,卻不失才情,唱的詩帶著既柔情似水又浪漫性感的情調,美極!後來神樂弄懂何為風月後,每次都要狠狠的奚落衡弄文,笑話他明明是春心蕩漾,還要自詡清高,假借稱讚酸詩美人來搪塞遮掩,真是虛偽的小白臉!
想想當年那美人唱的詞再看看鏡中的自己,那柔情似水郎情妾意的詩就該改做:昔日不梳頭,紅毛拖地上。半坐火爐旁,處處都可憐。雖是這樣說著,心裏又止不住的春心泛濫。她可不敢如那勾欄女一般婉轉郎膝上,所以隻能像衡弄文一樣空頭幻想一下那溫情場麵,企圖用意念揩些慕千潯的風姿。
慕千潯忽然抬頭,險些看見神樂臉上的齷齪笑容:“等一下。”
慕千潯施施然出去,沒一會兒拿了把剪子氣勢洶洶的走進來。神樂瞪眼,該不會是哥理不清自己的頭發,一心急一上火就要用剪刀了結了她吧!她雖是妖精,沒了腦袋卻也和人一樣會死的。“哥……梳不開算了……沒……沒關係的……”
慕千潯拿著剪子哢嚓嚓活動了兩下點頭道:“水靈的剪刀還算利落。”
是啊,用來割人頭也不錯啊,神樂汗然。
慕千潯越走越近,神樂的脖子越縮越短。慕千潯伸手,神樂雙目緊閉,體如篩糠。哢嚓一聲,神樂抖了個激靈,卻沒覺得疼。
“怎麽了?”慕千潯問,神樂睜眼側目,慕千潯手裏捏著手掌長短的一截斷發。神樂懵了一下道:“沒,沒什麽……”
原來他隻是想給她修頭發而已,神樂明白後乖乖的任他擺布。其實這些事情慕千潯完全可以用一個小小的法術就可以解決,他卻每次都要親力親為。嘻嘻,真好,她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像這樣促膝而坐,做著情人才應該做的平凡而又愛意濃濃的小事。忽然掐了自己一下,瞎想什麽呢,什麽情人不情人啊!
慕千潯低頭認真的一縷縷修著神樂過長的頭發,不斷有斷發落在他手裏,他也細心的將那一撮撮斷發擺齊,捋順。
神樂又想起人間男有金蘭兄弟割袍斷義,女有情傷割發絕情。衡弄文也曾收過一縷用五彩絲帶紮好的斷發,神樂秉持女人割發絕情的信念始終認為衡弄文出去沾花惹草傷了人家女孩的心,於是一日三次的嘮叨衡弄文。
衡弄文受不了神樂的魔音灌耳,解釋道女子割發有兩種情況,你要看她怎麽處置割下的斷發,若是她把斷發丟在了地上,意思就是絕情了,若是她將發絲裝飾好放在錦盒裏送給意中人呢,意思就是她會把全部的情感乃至靈魂托付給意中人。
神樂撇嘴道:“你的意思是那姑娘對你有意?”衡弄文屁顛屁顛的點頭,後來被神樂一句話給氣吐血,神樂說:“你帶她來見我,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竟然喜歡你!”
神樂側頭,看慕千潯低頭時被垂下的長發掩住大半的臉,喪氣的搖了搖頭。不知道慕千潯替她斷發在人間又作何解釋。
神樂知道人間有句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說頭,有的人就會將心上人的頭發和自己的結在一塊,用這樣的方式祈求好的姻緣。可看慕千潯千年不長的頭發也是沒愛了。先不說他的頭發是否適合剪斷,單是自己無法輕易碰觸他的頭發就已經很讓神樂頭疼了。
她心中自是明白為什麽慕千潯會親自動手為她剪發,水靈臥床不起用不了,小雲無手無腳又用不得,自己呢哥一定是不敢用。若是自己動手剪的話,慕千潯一定會受不了她分分鍾閃瞎眼的造型,而忍不住決心給她削發為尼,也好過每天看著她的模樣身心受累。這樣的話她就得不到慕千潯的頭發,自然也做不了結發夫妻,所以歎氣。
“好了。”慕千潯輕道。
神樂應聲站起來扭著身子朝鏡裏看,長到小腿的頭發被修的齊整的好似一刀裁的一般。慕千潯淡笑:“本來是想剪出層次,可做不好隻能剪做齊的。”
神樂哦了一聲,心中歡喜:“那這頭發……”神樂指指被慕千潯用月白色的細綢帶束成一束的斷發問到。
慕千潯略作思考道:“既是神樂身體的一部分,便交由我妥善處理吧。”
幾天後神樂問慕千潯怎麽處理的她的頭發,慕千潯雲淡風輕的答埋在後庭那幾棵桃花樹下了。神樂錯然,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妥善處理!
神樂幹笑著退出去,找了個機會悄悄把桃花樹下的泥土掘地三尺也沒找到她的頭發,不禁愁容滿麵。得不到慕千潯的頭發結姻緣就算了,若是她的頭發被什麽貓啊狗啊的給係在身上了,那她怎麽辦啊!
神樂因為擔心頭發的去處糾結了兩天,兩天後就把這事拋到九霄雲外了。大雪早已停了,天氣也開始轉暖,可水靈病的還是不能離開那個被火盆燒的悶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