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遠去的軌跡(2)
兩人牽手出來,真好碰見桑晨。桑晨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她看見彥傑了。彥傑和一個男人頭挨著頭,不知在講什麽。彥傑眼中滿是懇求還有絕望,男人抿著唇,一副不太好商量的樣子。這不是那個冷寒嗎,他是哪家的親戚啊?沒有時間讓她多想,已經要開始敬酒了。
送走所有的賓客,回到葉家別墅已是夜裏十一點,又有親戚來鬧洞房,上床時已是深夜兩點。
他們的蜜月地點是哈爾濱,葉少寧說青台就在海邊,稍暖和的海南也靠海,沒什麽意思,雲南以後可以去,現在去北國看冰雕、滑雪,時節剛剛好。
飛機是上午九點的,兩個人不過睡了四個小時就急急忙忙起床,童悅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老天,你可千萬不要感冒哦!”葉少寧有點不放心。
還真被葉少寧說中了,在機場,童悅就開始發起燒來。或許是因為室內外溫差太大的緣故,又仿佛是缺氧,她隻感覺皮膚凜冽刺痛,嗓子又幹又癢。至於是怎麽上的飛機,她已經不記得了。真正有點意識時,她人已躺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嗆鼻的消毒水味讓她不舒服地擰了擰眉。她的身子下方墊著的是葉少寧的羽絨大衣,她自己的衣服則當被子蓋在身上,頭枕著葉少寧的膝蓋。葉少寧隻著墨綠色的高領毛衣,一隻手翻著旅遊指南,一隻手握著她的輸液控製器。
應該是晚上,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泡一盞盞都亮著。因空氣中飄蕩著水汽,光線朦朦朧朧的。這樣看葉少寧,有著幾份不真切。他察覺到她醒了,偏過身,放下書,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可能感覺不出來什麽,又用額頭抵著,最後是用舌尖觸了觸,然後長籲一口氣。
“熱度總算是退了。童悅,你可真把我給嚇壞了,39度。我是帶老婆來度蜜月的,可不是帶老婆來求醫的!”
她一直都很健康,隻要不碰酒,一般很少和醫院打交道。但她隻要有熱度,動不動就會飆升到39度,很嚇人。
“對不起。”她的聲音幹澀得像一根風中的破竹。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又說傻話。我去給你找點吃的。”他把她的手袋墊在她的頭下,起身走開。
她掃視了一下四周,發覺感冒的人很多,每一張長椅上都擠得滿滿的。戴著口罩的小護士端著藥盤不時匆匆穿過,過一會兒就聽到東北特有的大嗓門響起:“醫生,這裏換水啦!”
身上那種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虛脫。她抬一下手臂,都是一身的汗。
葉少寧很快就回來了:“這個時間外麵也沒什麽好買的,隻有這個了。”
她聞到一股八角和茶葉混合的氣息,是五香茶葉蛋,不禁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少寧,我要坐起來。”
他托了她一把,她隻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直冒,心跳還加速,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不知從哪兒找來滿滿一杯溫開水,她小心翼翼得接過去,白開水淡而無味,非常難喝,她努力吞咽著。
茶葉蛋很燙,葉少寧捏著雞蛋湊到嘴邊吹了吹:“給!”
“我不吃蛋黃!”童悅氣息微弱。
他一怔,住在一起有些日子了,他從沒看過她挑食。雞蛋掰成兩半,他把蛋黃咽下去,再把蛋白分成幾片,喂著她吃下。吃完還替她擦了擦嘴,又讓她躺回自己懷中。藥液還有半瓶,至少還需要半小時。
“大妹子,你可真有福呀,老公又俊又體貼。”對麵一位陪孩子輸液的中年婦女衝他們友善地笑道。
她回以一笑,推了推他:“誇你呢!”
葉少寧從旅遊指南上挪開眼:“你開不開心?”
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什麽也沒說,嘴角勾起的弧度特別優美。這是他們蜜月的第一天,再過五十年大概都會記得很清晰。
輸完點滴液,才知已是晚上十點。葉少寧替她穿好大衣,扣上風帽,裹嚴圍巾,像隻熊貓般地走出醫院,卻還是狠抽了一口冷氣。哈爾濱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零下二十八度,狂風、大雪,呼出一口熱氣,轉眼就凍成冰淩。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輛出租車,司機高大壯實,一路上說個不停:“現在是哈爾濱的冰雪節,你們來得巧了。可以去看冰燈、冰雕,逛逛聖索菲亞教堂,到鬆花江邊上看人家遊冬泳,還可以去滑雪。哈哈,保證你們樂不思歸。”
“玉門街上的那些俄國人住的磚木結構的小洋房還有嗎?”葉少寧問。
司機嘴巴張成半圓:“大兄弟,我原來是在班門弄斧啊。那條街是哈爾濱最短的一條街,知道的人可不多。房子還在,就是花園沒了。”
“真是可惜。”葉少寧歎了一聲,朝外麵看著,“都說哈爾濱這座城能氣死賣胭脂的,長冬一來,寒風就化成一團團粉撲,把姑娘們的臉頰都給塗紅了。”
“哈哈,大兄弟說得是。”
到了酒店,司機還覺得意猶未盡,送給葉少寧一張名片,說如果想用車盡可找他,他可以給他們打折。一進酒店,陡地就像跨入暖春,童悅的頭又有些暈了。
“少寧,酒店應該供應夜宵的,你去吃點東西。”從出發到現在,他隻吃了兩個蛋黃怎麽能填飽肚子呢?
“我不餓,先上去洗個澡。”他扶著她進了電梯。帶來的行李還扔在房間的中央,想必是急急忙忙去的醫院,還沒顧得上整理。他讓她在沙發上坐下,挽起衣袖,先去浴室放水。她的體力洗不動淋浴,泡個澡出點汗可能會更好。放好水後,他過來扶她。她賴在沙發上不肯動,雙手環抱他的腰,頭在他的身上蹭來蹭去。
“不想洗,那我們明早再洗。”他蹲下身,替她解鈕扣。
“少寧,”他聽到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以前很怕生病。”
不是怕打針,也不是怕吃藥,而是怕那種虛弱無依的感覺。平時,別人再冷漠忽視也可以堅強地撐著,但在那種時刻,無法堅強,脆弱得像一張薄紙,風一吹,就灰飛煙滅了。記憶中發高熱的幾次,有一次是學校的老師送她去醫院的,錢燕就在那家醫院,老師交代完就走了,她一個人留在輸液室打點滴,不知怎麽就睡著了。最後是鄰座一個小孩的尖叫聲驚醒了她,輸液管裏一片血紅,原來點滴早就滴完了。出來那麽多血,那時她以為自己會死掉。還有一次是在家裏,錢燕給她吃了退熱藥片就去上夜班了,童大兵出差了,彥傑和同學出去玩了,她睡到半夜,熱度又起來,那團火一直燃到天明,還是彥傑回來後背著她上的醫院,她住了半個月院才痊愈。真的是不能病,也不敢病,每一次都讓她感到後怕。
“嗯!”他溫柔地親了親她的鼻尖,還是抱起她去了浴室。如同嬰兒般輕輕地浸入溫水中,他給她洗頭發,塗沐浴乳,潔麵,修長的手指撫過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現在我不怕了。”因為她結婚了,不管是貧困還是疾病,他都會陪在她的身邊。這是在醫院的走廊上,她突然領悟到的。說這話時,她裸露著身子倚在他的懷中,是這般契合,這般自然。
此刻,心裏一片明淨,隻有他的身影與之交合。
明明睡了那麽久,不等他幫她擦幹頭發,她又蜷曲在他懷裏沉沉地睡去了。醒來時,他還在睡,晨光下,他五官的線條是那樣清晰明朗,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眉心輕蹙,仿佛有什麽不能言明的心思。感冒好像好了許多,她悄悄地探身下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外麵還在下雪,雪大得連最近的樓房也看不清楚。她縮回身子,重新蜷回床上。
俊眉聳了聳,修長的手臂伸出來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後手掌整個覆在她的額頭上。
“我好了。”嗓子也恢複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麽沒有一個電話?”
他是泰華的總經理,即使是休假中,手機也應該會被打到爆的!現在,他的手機就擱在茶幾上,如同素描的靜物。
“我關機了。”他抱起她,將她置於自己身上,眼睛睜開,清澈得像能穿透她的靈魂,“我要專心陪著你。我一忙,你就會走神。”
她不是走神,她是失神。也就是這一秒,那人已一躍而起,將她壓在自己身下。
隨後兩人又一起泡了個澡,再下樓吃了早餐。服務生告訴他們這是幾十年不遇的暴風雪,估計要持續到明天晚上。兩人也不急,又上樓繼續休息。電視機開著,是趙本山大叔的春節專輯,邊看邊樂,時間過得也非常快。
午睡後,他打電話要了一盤梨,盯著她一片片地吃完,說是潤嗓清肺的。她咽下最後一口梨,看到桌上的旅遊指南,一揚眉:“你對哈爾濱這麽熟悉,幹嗎還買這個?”
“就來過兩次,談不上熟悉。”
“出差?”
“不是,陶濤在這兒讀書,我過來看她。”
“我請了假,獨自一人坐了二十個小時的火車過來,怎麽可能隻是為了旅遊?那家夥偏偏就以為我課業太閑,所以出來轉悠轉悠。她熱情是熱情,叫了一大幫同學陪我。有幾個當地的男生和我拚酒,我那點酒量根本不能抵擋,幾個回合就趴下了。我本想著讓她帶我出去走走,爭取有個二人世界說說話,她倒好,又是一大幫人出遊,搞得像遊行示威似的,連送我上火車也是這樣。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最後,我就悶悶地回來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挺好笑的。其實我想,緣分這事啊,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這麽處心積慮都尋不到機會,而左修然就是來青台授個課,結果陶濤就離婚了,然後還嫁給了他。不是我不爭取,而是命中注定的。”
他就那麽倚在床上,姿態放鬆,輕描淡寫地說著。
“現在,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有沒變得矮小?”
她像是在深思,以至於都沒聽見他的問話。直到他又喚了她一聲,她才愣愣地抬起頭:“為什麽會變得矮小?”
“沒想到我以前會這樣糗吧!”
她喃喃地道:“誰從前沒做過幾件糗事呢!”
“你也說一件讓我聽聽。”
能從口裏說出來的糗事,就說明真的不會在意了。能坦然麵對的過去,說明那一頁真的是翻過去了。她不行,彥傑是她心底獨占的秘密,她不願與別人分享,也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要保持完美形象,才不給你取笑我的機會。”她出其不意地勾住他的脖子,閉上眼,吻上他的唇,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躲閃。
手機裏有一條彩信,是上床前發現的。是她從婚車上下來進恒宇酒店時拍的,好像是她回身和桑晨說話,就是那回首的一瞬間,她嫣然輕笑,婚紗飛揚,畫麵非常唯美。發信人是蘇陌。雖然在婚禮上沒有看到他,但顯然他來過了。
“你的每一次美麗綻放我都珍藏,我也從不曾錯過。”隨彩信發過來的還有這麽兩句話。
雪是夜裏停的,隔天,天就放晴了。北國的陽光,在皚皚白雪的折射下,猶如彩虹般美麗。
“不要貪圖好看,這雪很容易刺傷眼睛的。”出門時,葉少寧讓童悅戴上墨鏡。
冰城真的很有對付暴風雪的經驗,街道早已清理幹淨,行人和車也多了起來。其實沒必要特地去看冰雕,童悅覺得大街上處處都是景。兩人先打車去到中央大街,這條街稱為國內罕見的建築藝術長廊,也是亞洲目前最長也最大的步行街之一。對於建築,葉少寧是行家,什麽文藝複興、巴洛克、折中主義等各種風格,他如數家珍。每經過一處建築,他都會停下來為她細細地講解。不知怎麽的居然吸引到其他遊客,簡直把他當成了導遊,還有人舉手發問。他是個溫雅的人,有問必答。走了沒幾步,兩人身後就跟了一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