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玫瑰引力> 第31章 上帝之眼(3)

第31章 上帝之眼(3)

  元旦,鄭治咬咬牙,包括高三學生在內,全體師生都放了三天假。這三天,童悅一秒都沒浪費,要麽在商場裏買買買,要麽就是在去商場的路上。明明在上海已經買了很多,可往新家一搬後,發覺差的東西太多了,衣櫃裏掛衣服的衣架、刷馬桶的刷子、客人穿的備用拖鞋、廚房裏盛湯用的勺子、玄關上方作擺飾的小瓷器……光清單童悅就寫了六張。


  三號晚上,她去“魚缸”給桑晨送請柬,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人一輩子隻結一次婚,實在是經不起第二次折騰了。”


  “那是你沒本事,人家還不是結了離,離了結,伊麗莎白·泰勒結過八次婚,她是老死的,可不是折騰死的,還有……那個什麽國民老公,女朋友換了一茬又一茬,就是品味不咋樣,換來換去都是一張網紅臉。”桑晨說得咬牙切齒,手裏的抹布都擰成了麻花。


  童悅樂了:“我是沒本事,你本事就很大嗎?”


  不知為什麽,這句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間就點燃了桑晨手上的那支煙。當然,桑晨並不抽煙:“他迷上攝影了。”


  童悅愣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個“他”是指張青。


  “這是他的風格,照片拍得很不錯吧!”


  “一個鏡頭四萬塊。”


  童悅小心翼翼地看著桑晨:“他……向你要錢了?”窮遊揮霍的是時光和精力,攝影可是燒錢的玩意兒。


  桑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不一會兒,酒勁兒就上來了,不隻是臉,連眼睛都紅了。


  “我披星戴月、喝酒喝到胃都爛了才賺幾個錢,他敢開口嗎?”


  這是徹徹底底的假話,張青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這麽任性、肆意,有張家雄厚的基礎,還有桑晨沒有底限的支持。每個人活著,無論大與小,都有個目標。桑晨的目標就是可以讓張青一直這麽繼續任性、肆意地生活下去。現在張青不需要桑晨了,她還努力什麽呢?


  “對不起!”童悅很後悔剛才自己取笑了桑晨。


  “我不會和你計較的,誰讓我們從不會說話時就認識了呢。”桑晨很大度。


  兩年多沒有聯係,這種情況有點像汪洋大海中的無名小島,被海水吞沒是遲早的事,而且無聲無息,所謂的愛說沒就沒了。其實童悅一直懷疑張青是否愛過桑晨:“你要去找他嗎?”桑晨看上去很瀟灑,卻是一根筋。


  “我在考慮,是我親自動手,還是花錢找個殺手?”桑晨的表情漠然,就像疼,淺淺的會尖叫,重了反而靜若古井,不起微瀾。


  “別髒了自己的手。”童悅抓住桑晨倒酒的手,“過去的就當是日曆,扔了吧!”


  “我才不扔呢,我要刻下來,掛在這裏,讓來的人都能看見,都知道他是個渣……童悅,你說他是不是因為我變俗氣了才不要我了?”


  童悅該如何回答呢?如果可以,誰不希望自己是明月清風,但人是需要生存的,是庸俗的生活把我們變得無比庸俗。


  高三整個學年幾乎都是複習,高考才是壓軸戲,期末考最多就是活躍一下氣氛。這次期末考,由教研室統一出卷,既是統考,各校之間就會有排名,年級組很重視這件事,特意騰出一周時間讓學生們突擊一下。這個時候,最是考驗老師的應試能力,習題分類,再綜合、延伸,試卷一套套地下發,然後根據考試情況分主次分析。


  這一周,整個實中都籠罩在一團高氣壓中。強化班的氣氛還算好,大概是複習得很不錯。新年後,徐亦佳就回原來的學校去了,也沒要童悅安排,何也又坐到了李想的隔壁,兩人在早自習時就商量起假期要惡補哪幾部大片。童悅在講台上都能聽出何也說起《地心引力》的興奮勁,她想起何也的媽媽,無聲地歎了口氣。


  童悅要結婚的消息是趙清在班上不小心漏出來的,第二天她就在講台上看到了一遝賀卡。她一張張地看過去,李想竟然也送了,潦草地寫了一行字:你要是太快成為大媽,我就當你沒教過我。童悅捏著賀卡,抬頭看李想裝酷的俊臉,這算是和解了吧。她笑了。


  雪後放晴,讓人覺得陽光特別有質感,仿佛從天上流瀉下來的瀑布一樣,是有重量的。當風吹過來,好像能感覺到陽光在蕩漾,在起伏。這應該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期末考明天開始,這學期所有的課程都已結束,街上到處都是人,各種年貨把人的眼睛都看花了,如果江冰潔沒有找過來就更好了。


  童悅把她領到了學校外麵的一個小麵館,叫了兩碗素麵,誰也沒有動筷子,隔著麵湯的熱氣麵麵相覷。


  “你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你要結婚了。我看過新郎的照片,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小悅,你的眼光很好。”江冰潔笑得很局促,但那笑意能讓人感覺到是出自她內心的歡喜。


  可這笑還是刺到了童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管怎樣,都要比你好。”


  江冰潔黯然地垂下眼簾,苦澀地道:“你怎麽和我比呢?我知道你恨我……那時候真的是鬼迷心竅……”


  “那你後悔過嗎?”這句話,童悅從十二歲時就想問了。她丟棄了自己後不後悔?她離開童大兵後不後悔?她愛上車城後不後悔?她現在孤單一人又後不後悔?


  “你有新媽媽了。”江冰潔避重就輕。


  “你沒有給爸爸留半點希望,讓他怎麽等你?”童悅閉上眼,害怕淚水會控製不住奔湧而出。


  “小悅,我已經在承受苦果了,你、你就別說了。給你!”她遞過來一個首飾盒,“這是我的心意,龍鳳手鐲,龍鳳呈祥,祝你們幸福美滿,恩愛到老。”


  童悅睜開眼,憤恨地瞪著她,任由她的手懸在半空中。頂燈的柔光灑下來,皮膚像被灼傷了,一陣陣地刺痛。江冰潔歎了口氣,把首飾盒放在桌上,默默地轉身。


  “拿走你的東西,別以為這樣就可以彌補你之前帶給我們的一切,我不要!我要的……”童悅語不成聲。


  江冰潔緩緩回過頭:“我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送個首飾,其他還能給你什麽呢,小悅?”


  童悅死命地咬住嘴唇,把臉別向一邊,不讓她看到自己淚如雨下的樣子。她真的很恨江冰潔嗎?以前也許是恨的,現在隻覺得她太蠢,也太可悲。有一個作家曾說過:真愛不是擺在床頭櫃上的木紋相框,不是鍋裏翻騰的好吃的餃子,更不是豪車豪宅,而是化了妝的苦難,真愛是一把殺人的利劍。她也許還在呼吸,可愛情裏的江冰潔卻已經死了。


  出於對期末考的公平、公正,監考老師由教育局統一分配,童悅被分配在四中,那兒挨著老街。在最後一門考完的時候,童悅一個人悄悄去了一趟按摩店。按摩店的店名就叫“盲人按摩”,普通的住宅房,在底層,光線不太好,大白天都開著燈。房間內不知點的什麽香,很好聞,有種舒緩慵懶的感覺。店主戴著墨鏡,如果不是預先聽桑晨說起,童悅根本看不出他是盲人。


  “我是天盲,眼窩那兒像兩個洞,冷不丁很嚇人,戴副墨鏡緩衝一下。”店主讓童悅在一把舒適的躺椅上坐下,捏了捏她的肩,“你是老師吧?”


  童悅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屏住呼吸不敢接話。店主笑了,讓她放鬆:“我並沒有那麽神,隻不過我少了眼睛這一官,其他四官就格外敏感。你說話帶著書卷氣,身上卻沒有消毒水味,顯然不是醫生;態度端正、恭謹,在機關、公司做職員的,上下級關係明顯,難免帶些客套和距離。我想來想去,就隻有老師了。”


  店主的按摩很舒適,他的手上像是長著眼睛,一下就能看出你哪裏需要撫慰。童悅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連眼睛都閉上了。


  “姑娘家做老師好,學校說起來也是社會的一部分,但這部分卻單純多了,功利心沒那麽重。姑娘大老遠跑這兒來,不單單是為了按摩吧,你這一趟怕是要白跑了。你是識字習文的人,我這點糊弄別人的本事能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你。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姑娘來算命,無非是問姻緣;結婚後來算,要麽是孩子,要麽是老公;男人來算命,都是問事業,你摸索著他們的心思,迎合他們的心理,說幾句高深莫測的話,其實他們也不是很信。但他們還是來了,不過就是尋個心理安慰。姑娘是要結婚了嗎?”


  明知他看不到,童悅還是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店主也不要她應聲,又繼續說道:“姑娘工作不錯,這結婚對象應該也不錯,姑娘卻如此不確定,是因為你愛的人不是他吧?”


  童悅本能地繃緊身體:“很……很明顯嗎?”


  店主不讚同地拍拍她,讓她躺平:“愛不愛的事,我不懂,得谘詢專家們。我隻知道這過日子得看你自己的意願,你覺得自己會幸福,那就一定會幸福。你覺得自己可憐,那就沒人幫得了你了。”


  說到這兒,店主就像個世外高人,再沒開過金口,一切隻讓童悅自己去體會。童悅離開的時候多付了一百塊,並不是他算得有多準,而是因為他是坦誠的。


  回去的路上,天一點點地黑了,開始那黑中還透了一點藍,看久了那藍也沒了。隻剩一味的黑,無法穿透的,沉沉的黑。童悅其實不是不確定要不要結這個婚,她就像個初登台的歌手,對自己很自信,也有膽量,隻是她想要點掌聲,這是一種鼓勵,也是一種接受,一種認可。


  手機響了,葉少寧的電話和彥傑的短信同時到達。葉少寧在畫廊,客廳裏還差幾幅畫,他問她是想要人物畫還是風景話,她說讓他做主好了。他卻說不行,這種家庭瑣事得主婦做主,畢竟她待在家的時間比自己要長。她想著以後家裏有可能會有輔導的學生過來,便要了風景畫。彥傑的短信是個提醒:馬上要結婚的人,是不是該回娘家乖乖地等著出嫁。


  在中國的地圖上,青台的位置不算很偏北,但和上海比起來,卻是實實在在的北方。彥傑有點不適應這樣的寒冬,在外麵抽了支煙,人都凍得麻木了。冷風一點點地滲進身體裏,他不住地跺腳,腳邊的枯草發出細微的斷裂之聲。路對麵的一棵大樹下站著一個人,嘴邊一明一暗,一支煙也快燃到盡頭了。


  “大冷天的找個地方避風去,杵這兒幹嗎?”彥傑一開口,哈出一圈白汽。


  “我不冷。”


  彥傑笑了:“你姓冷名寒,本身就是一塊冰。”


  冷寒蹙眉看天上的星星,也不理睬他。


  彥傑又點燃一支煙:“君子一諾,重如千金。我答應你的,肯定能做到。”


  冷寒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似乎覺得這個承諾很幽默。彥傑把煙扔了,雙手塞進褲袋裏,摸到一個小小的盒子,那是他今天剛買的一支口紅。


  少女的唇本身就如花瓣一般,加上一層口紅,花瓣更鮮豔欲滴。一開始他並沒有發現,她做好作業磨磨蹭蹭不肯去洗漱,等錢燕進了臥室,她湊到他的麵前,噘著嘴:“哥,好看嗎?”


  那時是秋天,彥傑穿了一件舊毛衣。毛衣因為過度清洗,袖口露出了一點線頭。顏傑感到心裏的某處仿佛也露出了線頭。


  “你哪兒來的口紅?”他故意硬邦邦地問。


  “桑晨拿的她媽媽的。哥,你快說好看不好看?”童悅不依不饒,非要個答案。


  她這個年紀,塗什麽樣的口紅都適宜。他默默地凝視著她,輕輕點了點頭。她抱著他的胳膊,開心得都快飛上天了。


  “哥,等你以後有了錢,也給我買口紅,好不好?”


  這個要求太低了,一支口紅能花多少錢?彥傑重重地歎了口氣,指尖一遍遍地撫摸著口紅的邊沿。這是他給童悅買的第一支口紅,讓她結婚那天塗在唇上,穿上美美的婚紗出嫁。


  他聽過她在深夜裏哭泣,他知道她緊閉的嘴裏想說的是什麽話,他看得出她清澈的眸子裏流淌著什麽樣的情感,他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他讓她疼得錐心刺骨……這一切是他所能給她的唯一的溫柔。


  “冷寒,不管怎樣,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留下來參加我妹妹的婚禮。”他不知道,此時自己臉上的神情溫柔至極。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