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加速度(2)
桑晨又是一掌,童悅疼得直咧嘴:“我又不是故意的,隻是誰沒有過心情低落的時候啊。”
“心情低落就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說這話的是個清冷低沉的男聲。她屏住呼吸,這才察覺屋子裏還有一個人,正慢慢地向床邊靠近。她哀求地看向桑晨,桑晨咬了咬牙,頭一扭,瞬間從母夜叉變身成為魚缸裏風情萬種的桑二娘:“葉總,今晚真是麻煩你了。改日您到酒吧,我再鄭重地道謝。我朋友已經脫離危險,都快午夜了,您看這裏是醫院,我就不留您了,您請回去休息吧!”
從桑晨的胳膊縫裏,她看到葉少寧雙手插在褲袋中,臉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嚴峻。葉少寧狀似未聞,紋絲不動地站在床邊,銳利的目光將童悅罩得嚴嚴實實的。
“葉總?”桑晨舔舔嘴唇,又喊了一聲。
“桑老板你先回去,我留下陪她。”說這話時,葉少寧的頭連一毫米的角度都沒偏。
桑晨瞪大眼睛,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眠不足影響了聽力:“嗬嗬,葉總真是紳士,我哪好意思啊,童悅是我的朋友。”
“我和她也不是陌生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桑晨看看床上的童悅,又看看不像是開玩笑的葉少寧,狂咽口水:“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沒有人回答她。
桑晨在江湖上打拚也不是一天兩天,多少也能猜出個一二來,於是她識趣地歪了歪嘴:“好吧,好吧,我撤退。但是童悅,天亮後,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葉少寧也沒送她出門,就任她孤零零地一個人走了。
病房裏安靜下來,隻聽得到點滴“嗒嗒”的掉落聲。葉少寧抬眼看看輸液管,可能覺著藥液滴得太快,就調了一下控製器。他也沒拉椅子,而是直接在床邊坐下。
“葉少寧!”靜夜裏,童悅的聲音聽著比平時多了一份柔弱。
他摸了摸她的頭。
“淩玲是我的同事,和我合租公寓……那天去吃飯是我第二次見周總,我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他還請了人……”
他也許等的就是這樣一個台階,也許想要的就是這麽一個解釋。
葉少寧抬了抬眼,指腹輕撫著她微涼的臉頰,語氣柔了幾分:“為了標段的事,我到北京去了幾天,中午剛回來。”
原來是忙,並不是生氣。她配合地點點頭。
“下次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說說。嗯?”
她移開視線,臉上蕩開一絲紅暈:“這隻是個意外。”她有酒精過敏性哮喘,一沾酒就會胸悶、呼吸困難,乃至昏迷。
“我經不起這樣的意外。幸好今天是在酒吧,如果你獨自在公寓,後果將不堪設想。”他仍心有餘悸。
“以後不會了。”
“童悅,”他沉吟了以下,從被子裏拉出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你……心裏有個什麽標準嗎?”
她眨巴眨巴眼,不太明白。
“是不是定得太高了?”他揶揄地擠了擠眼睛,“或者是你在等什麽人?”
她懂了,穩穩地回應他的視線:“不高,也不等誰,對眼就行。”
他的肩膀動了一下,然後笑了,溫熱的手掌摸上她的臉,從眉到鼻,再到嘴角、下巴,輕輕柔柔,如溫習某個過程。
“嗯,真是個好孩子。”
她一怔,突然也笑了。那上翹的嘴角,飛揚的眉眼,櫻紅的唇,整張臉刹那間變得生動無比。
這是認識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這麽開心。像春天裏,暖陽下,那經春風一吹,骨碌碌冒出的一串串綠芽、一蓬蓬怒放的花,是那麽清新、可人,多姿又多彩。他就這麽看傻了,看癡了。
她又睡了一會兒。
再次醒來時,她已在他公寓的榻榻米上。故地重遊,小小地失了一會兒神。天已大亮,臥室門掩著,側耳傾聽,外麵像是有人在講話。
她慢慢地坐起,身子有點發軟。
他握著手機推門進來:“醒了!”俊朗的麵容,溫暖的笑意,她點了點頭。
“請一天假吧,你夜裏出了一身汗。”他把她的包包遞給她,“想吃什麽,我出去給你買。”
“你會不會做飯?”她打開手機,翻找著年級組長的號碼。
“我會煮白開水,還會煮泡麵。”他聳聳肩。
“那我喝你煮的白開水,吃你煮的泡麵,可以嗎?”
“你確定?”他蹲下身,目光灼灼。
熱氣在臉上騰騰地冒著,她堅定地閉了下眼。然後她給年級組長打了電話請假,說自己病了,又給班長打了一個,叮囑他看著那群羊千萬別闖禍。她會二十四小時開機,有啥事第一時間匯報。打完電話,她又拿著他找出來的睡衣去浴室衝了個澡。穿衣的時候,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腦中不由得閃現出喬可欣穿著彥傑襯衫的一幕,然後重重地甩了下頭。
開水很燙,泡麵很辣,她吃出一頭的汗,一直吃到撐。他讓她去沙發上坐著,他把碗筷收進廚房,捧了一堆資料過來陪她坐著。
“不用去公司嗎?”她看到他眼下有點發黑,眼裏還泛著血絲,應是幾夜沒睡好了。
“今天我也休息。那下麵有碟,想看什麽自己放。”他交疊起雙腿,打開卷宗。
“不會打擾你嗎?”
“沒關係,看吧!”
她挑了一張薑文導演的《讓子彈飛》,四川話版的,三個男人唱大戲,情節輕鬆,非常搞笑。
看到一半,感覺他偎依了過來,扭頭一看,人已經睡著了。她忙把音量調低,身子側了側,讓他躺得更舒服些。又瞟了一眼卷宗,不是圖紙就是什麽概預算,好像很複雜。
從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握筆的手,修長的手指,修得圓潤的指甲,性感突出的指節。猶豫了一秒,她伸出手輕輕覆在上麵,然後緊緊握住。
沒有狂猛的心跳,隻是寧靜的溫馨。她記得王力宏有一首歌叫《另一個天堂》,旋律簡單,唱法平直,小感覺、小情調、小深刻——
“你取代這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問題忽然找到答案
不用解釋也明白
你的微笑是一個暗號
我能解讀那多美好
夢想不大
想永遠停在這一秒
你為我的世界
重新彩繪
是你帶我找到另一個天堂”
她輕描他俊朗的輪廓,喃喃地低問:“你是我的另一個天堂嗎?”
這一病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有了質的變化。
早晨六點,童悅走在清新的晨光裏,手機震了一下,嘴角先抿起。
“到學校了吧?啊,人家這麽勤勞,我也不敢懶著,嗯嗯,起床,出門賺錢去!”每天早晨的短信內容都大同小異,卻像看不厭似的。她捧著手機,生怕漏掉一個字,要細細地看個兩三遍才會回複。回複就簡單了:表現很好,這孩子有前途。
如果葉少寧出差或是晚上有應酬,就會打個電話來講一聲。這些她並沒有要求,但他卻做得非常到位,從不會給她發揮想象的機會。
一周有個兩三次,他過來接她出去吃晚飯,碰到她坐班,吃完他就會送她回校。不坐班,兩人吃完會去海邊走一會兒,不然就是開車沿著海濱公路轉個幾圈。沒有什麽特別親昵的行為,也不講甜膩的情話,隻聊聊工作,說說有趣的見聞,兩三個小時一晃就過去了。道別時,他握著她的手,眼神有如繁星璀璨,生出絲絲縷縷的戀戀不舍。
她總是當沒看懂,從他的掌心裏抽回自己的手,一步三回頭。
那個瘋狂的晚上,他們是陌生的熟悉人,他喝了酒,月光那麽好,桂花那麽香,失控、縱情,好像都能理解,因為他們都沒有想到明天。現在他們這樣,不隻是想到明天,仿佛還看到了後天,也許還會有永遠。她哪裏能隨便,每一步都不能亂。
日子平靜如水地向前流淌,直到有一天蘇陌來了實中。沒有電話通知,也沒有秘書陪同,他親自開車,在中秋節的前一天下午悄然過來了。隨他一同下車的是一個小女生,身材修長,膚色是象牙白,嘴唇飽滿而濕潤,胸部恰如其分地隆起,少女的願望躲藏其中,又展示在外。
鄭治接到保安的電話,慌忙從校長室跑出來迎接。
“鄭校長,我今天不是來檢查工作的,而是想來拜托你一件事。這是我愛人的堂妹,叫徐亦佳,原先在六中上高三,成績不錯,家裏人對她寄予厚望,找到我,想轉到實中借讀。你看行嗎?”蘇陌笑容可掬。
局長的小姨子,轉過來是看得起實中,鄭治求之不得:“當然行啊,那就插讀強化班吧,那個班的老師是實中最好的。”
“鄭校長安排就行,強化班的班主任是誰?”
“蘇局你貴人多忘事,是你學生的妹妹童悅呀!”
蘇陌恍然大悟:“那就更好了,還請鄭校長陪我去向童老師打聲招呼。”
第四節課快要下課了,童悅正打算發試卷。現在的中秋是法定假日,放假歸放假,並不代表就得讓學生閑著。幾大套試卷發下來,壓也把人給壓趴下了。
班長眼尖,朝外努了努嘴,童悅扭過頭去。蘇陌穿淺灰的薄毛衫,米黃的休閑褲,金色的落霞斜射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比站在一旁的鄭治還要多幾分斯文。
“蘇局長好!”她走出教室,禮貌地打招呼。
蘇陌揚起細薄的嘴角,伸手與她的相握。她手上還沾有粉筆的灰末,當著鄭治的麵,不能讓蘇陌難堪,隻得輕輕握了一下,立刻又縮回了手。就這一下,蘇陌的指尖已輕柔地劃過她的掌心,如蜻蜓點水,卻驚動了湖麵。
鄭治向童悅說了徐亦佳的事,童悅這才看到他身後的小女生。小女生看她的眼神可不太友好,死死地盯著。她蹙眉,本能地就想是不是把粉筆灰抹到臉上了。
“她的英語稍微有點兒偏科。”蘇陌是對鄭治說的,眼睛卻看著童悅。
“沒事,找個老師給她輔導一下。童老師另外給安排一下和英語不錯的同學同桌,兩人可以互幫互助。就李想吧!”鄭治說道。
童悅剛把幾十隻羊的性子摸熟、理順,這時是很不喜歡別人來攪局的。但人在屋簷下,她沒有辦法。
鄭治點點頭:“蘇局長,徐同學是走讀還是住校?”
“住校比較好。”
鄭治之後請蘇陌到後麵的學生宿舍參觀,把徐亦佳留了下來。
班上剛好多了一張課桌,平時讓何也放放收上來的作業。童悅此時領著徐亦佳走了過來,讓何也坐那張桌子去。李想翻著一本書,眼都沒抬。
“你就坐這兒!”她對徐亦佳說道。
剛剛還一臉怨氣的小女生在看到李想後,突然臉紅心跳,手腳都不聽指揮了。
“你好,我叫徐亦佳。”她秀氣地朝李想笑了笑。
李想挑了挑眉,騰地站起來:“你要溜須拍馬那是你的事,恕我不能奉陪。”說完夾著書揚長而去。
一時間,教室裏噤若寒蟬。
童悅的目光像是黏在李想的背後,一直到門外才收回。徐亦佳嘟著嘴,羞得快哭出來。她安慰地拍了一下徐亦佳的肩,徐亦佳甩開她的胳膊:“姐夫說你有多優秀,其實是你亂吹的。”
童悅深吸一口氣:“你不用擔心,門在那邊,你是可以選擇的。”
徐亦佳震愕地張大嘴,可能是沒想到她會不買自己的賬。
“剛剛的要求大家都聽到了嗎?”童悅不再看她,而是走回講台。
“聽到了。”羊群很乖。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起立一窩蜂地散去。童悅叫住何也,讓他送一套試卷給徐亦佳:“如果她不想做,就直接扔垃圾箱好了。”
徐亦佳沒敢,隻是把試卷揉成一團,狠狠地瞪了瞪童悅。
很快,小姨子就向姐夫告了狀,姐夫講了什麽不清楚。童悅接到鄭治的電話,說蘇陌晚上私人請強化班的任課老師吃飯,誰都不能少。
今晚本是和葉少寧約好兩人去吃廣式點心的。她給葉少寧打電話,一接通,葉少寧便笑了:“我們倆還真是心有靈犀呀,我也正打算找你呢!”
“有應酬?”
“來了個浙江看房團,我要接待一下。”
“在哪兒吃飯?”
“麗園。”
“嗯。”
“不關照一下我少喝點酒、多吃點菜?”
她站在辦公樓走廊的盡頭,外麵是綠茵茵的足球場。暮色降臨,她看著一點點的白光從綠草上隱去,天慢慢黑了。
“我關照你會聽嗎?”
“當然。”
“今晚多喝點酒沒關係的。”
“為什麽?”
“我會開車呀!”又輕又柔的語氣,像暗夜裏悄然綻放的花。
好巧,蘇陌請吃飯的地點也叫麗園。這家飯店的菜是以超貴聞名,可其實並不好吃,但沒有人敢缺蘇陌請的席。
蘇陌坐在主人位,左側坐了鄭治。物理本比不得語數外重要,但童悅是班主任,自然就坐在蘇陌的右側。
服務員送菜單進來,蘇陌把菜單遞給鄭治,笑道:“大家隨便點,我隻點一道美容湯。”
“啥叫美容湯?”趙清是個自來熟,不受拘束。孟愚正襟端坐,謙謙君子樣,其他幾位在蘇陌麵前都有些放不開,笑起來便多了幾絲討好的意味。